第55章
倒是楊冬青的媽媽江梅花反應過來,站起來道:“這是愛立吧?”
沈愛立喊了一聲:“伯母!”她和楊冬青的媽媽一共隻見過兩次,一次是哥哥成親的時候,一次是去年過年,那兩次,楊母的身後都跟著一串孩子,她對楊母零星的印象是比較客氣.愛嘮叨。
江梅花的眼睛似乎不是很好,微微覷著眼,看了一眼愛立,道:“小妹啊,你說這怎麽好好地,說沒就沒了呢?都六個月了。”她過來五天,每天女兒婆婆媽負責買菜,她負責想著法子給女兒做吃的,就盼著她這一胎穩住,再過一個月,就是早產,孩子也有七八成能活下來了。
沈愛立輕聲道:“大家都想不到。”她確實沒有想過嫂子會流產,她就算對楊冬青有意見,也不會說盼著她流產,畢竟女人懷胎都不容易,而且孩子也是無辜的。
這一句話出來,楊冬青輕輕地看了一眼小姑子,眼淚也跟著緩緩地滑落,這一胎六個月了,她作為媽媽,是最期待的,有時候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也曾想取什麽名字好,大名叫什麽,小名叫什麽。她本來以為,和宋岩生合作這一次,這幾年都不用為錢發愁了,也不用再和婆婆開口,沒想到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還沒了小寶寶。
她甚而想到,俊平這回,更不會原諒她了,越想眼淚止都止不住,她本能地覺得,她和俊平怕是就要走到頭了。
江梅花也跟著默默流淚。其實,女兒這一胎滑掉,她心裏是有些難過,但是這種事她也見過不少,她最擔心的是親家母的看法。
她在城裏住了這麽幾天,總感覺女兒和婆婆之間有些不對勁,沈玉蘭隻是麵子上招呼她們,一點不熱絡,比她上次來,生分許多。
她問冬青,冬青又一口咬定什麽都沒有,說她多想。
沈玉蘭提著飯盒過來,就見母女倆都在哭,不由皺眉,看見愛立也在,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看了你嫂子,就回去吃飯吧!”
將飯盒放到床頭櫃上,對兒媳道:“小月子裏不能哭,對眼睛不好,你還年輕,好好養好身體,以後還會有的。”
江梅花也反應過來,“冬青,是不能哭,媽媽就是月子裏哭多了,現在眼睛一見風就掉眼淚,”說著,又忍不住看向沈玉蘭道:“大妹子,你說這好好的……”
沈玉蘭忍著耐心道:“大姐,不說這話了,孩子心裏也不好受,你一說,她心裏更不是滋味。她還年輕,不愁以後沒有。你和冬青先吃著,我去問問醫生。”沈玉蘭都覺得親家母行事沒有分寸,冬青落胎,她不好好安慰,反而哭得比冬青還傷心,一直在冬青耳邊絮叨,這不是平白給人添堵。
她現在隻盼著,俊平早一些回來,將人接走,鬧他去吧。
江梅花呐呐地應了一聲,看了一眼女兒,輕聲道:“冬青,人是鐵飯是鋼,把肚子填飽才有力氣想別的。”
沈玉蘭又勸了兩句,就起身要去醫生那裏問問情況,等帶著愛立出來,才道:“這回是她自己給自己找苦吃。”
沈愛立輕聲問道:“媽媽,怎麽回事啊,上次沒說這麽嚴重啊?”
一提這事,沈玉蘭心裏也有些著氣,如果不是俊平不在家,她這回壓根不想管,對女兒道:“她最近心思重,前天好像又收了一封信,”說到這裏,在女兒耳邊低聲道:“我懷疑是宋岩生的,她這兩天情緒就有些不對勁。”
楊冬青靜養保胎以後,沈玉蘭除了一開始,拿了三百塊錢還了同事和鄰居們,後麵一句也沒再提這事,就怕刺激到她情緒。
那天冬青接了信以後,臉色就不對,她心裏就有點懷疑是不是宋岩生的信,而且看樣子還不是什麽好消息。
如果是宋岩生的信,沈愛立就能理解了,按照她的推測,宋岩生可能就是這次出事而坐牢。原書裏,楊冬青騙錢倒買倒賣的事,並沒有被家裏發現,她也不會連拍幾封電報去催宋岩生退錢。
也就不會及時反應過來,宋岩生那邊出了問題。
其實隻要過了這個月,哥哥就會被摘帽子,回到漢城上班,工資也會翻一倍。
楊冬青的虧空可以慢慢還,而原主這時候已經被舉報,自己都焦頭爛額,壓根沒心思管家裏的事。所以原書裏,這一次楊冬青就是栽跟頭,對她的影響並不是很大。以至於她當時看書的時候,對這一段並沒有多留意,一直以為宋岩生是出獄以後和楊冬青搭上線的。
沈玉蘭想了一會,歎道:“也是我們家和這個孩子沒有緣分,”拍拍女兒的手道:“小妹,你不要多想,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她自己種的因結的果。”兒媳倒買倒賣這一件事,讓沈玉蘭實在過於震驚。
她自認對冬青比較照顧.關心,錢財上很少有不伸手的時候,愛立對這個嫂子也是仁至義盡,但是還能因為貪欲而發生這樣的悲劇。
“等你哥哥回來,讓他接冬青一起去宜縣那邊吧!”沈玉蘭已然意識到,楊冬青的行事作風和她的觀念大相徑庭。
有些認知.觀念的隔膜和分歧,並不是說住在一個屋簷下,就能消弭。
楊冬青和他們家完全不是一種人,若是以前,沈玉蘭還能想著她不在乎兒子的右`派身份,俊平又常年不在家,對她多照顧一點。
但是現在,知道楊冬青投機倒把以後,沈玉蘭連應付的心思都沒有,她覺得和兒媳已經無法溝通,她堅信愛立或者俊平就算有這麽想要的,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的去獲取,而不是鑽漏子走偏門。
她無法理解楊冬青這樣做。
沈愛立望了眼媽媽,微微垂了眼。這一瞬間,她感受到了媽媽對她的保護。
她看書的時候特別心疼媽媽,特別羨慕愛立有一個這樣的母親,信任她.保護她,就算自己在十年中處於很困難的境地,仍舊要為女兒尋求真相,她是用生命去保護和愛這個女兒的。
上一周回來的時候,她一度認為,哥哥有了小家以後,無論是原主還是她,都是被這個家排斥在外的。
但是這一刻,她還是感受到了媽媽對她的保護,怕她歉疚.自責。
就聽媽媽又道:“你也不要擔心你哥哥那邊,他是明辨是非的性子。”沈玉蘭沒有說,要是俊平知道楊冬青做的這些事,怕是自己都無法麵對她和愛立。
這孩子,從小就覺得家裏對妹妹虧欠。她生愛立的時候,俊平才六歲,但她有時候總覺得那一年的事,他好像一直都記在心裏。
正聊著,遇到了婦產科的姚主任,喊了聲:“沈大姐,哦,愛立也在,這是冬青的報告單,你看下,還是要盡早動手術。”
沈玉蘭點頭道:“這事還要麻煩你們。”
姚主任和沈玉蘭是老交情了,忙道:“應該的,”頓了一下又勸道:“這種事,也很常見,你們也不要多想。”
沈愛立回家吃了飯,也沒有再去醫院,就回廠裏了,臨走的時候和媽媽道:“媽,端午哥哥不是回來,你去我那住幾天吧!”
沈玉蘭稍微想了一下就道:“行。”
周一序瑜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敏銳地問道:“不會是你嫂子又搞出了什麽事吧?”章序瑜對愛立嫂子的印象並不好,總覺得她吃著碗裏,扒著鍋裏的。
“落胎了。”
這一下,序瑜都吃驚了,“她還真能搞事,我記得有五六個月了吧?都成型了!”又忙問愛立:“沒往你們身上推吧?”
沈愛立搖搖頭,“她什麽都沒說,我媽說是她自己的因果。”
序瑜一下子猜到楊冬青可能的打算,道:“如果她和你哥哥說什麽,你一句解釋都沒有必要,你哥哥但凡不信你一點點,你都不要理他。自從他一意孤行,娶了你嫂子進門以後,你還不夠謙讓.尊敬嗎?”
沈愛立道:“序瑜,你放心,我就是覺得有點惋惜,那個小嬰兒不會來到我們身邊了。”
序瑜不以為意地道:“你傷心有什麽用,他自己的媽媽傷心嗎?他的媽媽保護好他了嗎?這是你無能為力的事,實話說,這是她的孩子,就算生下來,和你關係也不大。”
頓了一下又道:“你別覺得我這話冷酷,事實就是如此。”
拍了拍愛立的肩膀道:“與其為這些事分心,不如想想怎麽解決你們車間的那些繁瑣事,我聽說林青楠給你使絆子了?”
“是,我最近盯她盯的緊,她能使喚底下那班人,還不是利益驅使,大家要是都知道她當不成輪班工長了,誰還會聽她的?”而林青楠能搞成事的,也就是車間裏的機器和她手底下那班工人
說到這裏,低聲對序瑜道:“我最近在她們組發現一個還行的,稍微試崗幾天,提拔為工長不是問題。”
章序瑜知道,愛立這是下決心要將人弄走,點頭道:“她是老手了,我聽說鍾琪她們都在她手上吃過虧,我再散播散播一點關於林青楠的閑言碎語,讓她想忍都忍不住。”對她來說,這都是最基本的攻訐手段了。
愛立眼睛一亮,一把將她抱住,“序瑜,你真是太好了!”
章序瑜給她勒得胸口一緊,“哎呀,為了不辜負我,我們愛立同誌,也要好好振作搞事業,那些幹擾你進步的人和事,都不要理會。”
沈愛立鄭重地點點頭,自嘲道:“是我狹隘了,不應該局限在這些家庭瑣事內!謝謝序瑜,每次我失落的時候,都是你費心開導。”
序瑜搖頭,煞有其事地道:“誰讓我們是小姐妹,就是要相互扶持著走向一條康莊大道的!”說著,還彈了一下愛立的腦門:“還不快去學習!”
等沈愛立跑資料室去了,序瑜忽然覺得,她對傻子小姐妹“望子成龍”的期待,好像是在提前養娃一樣。
然而沈愛立沒有想到的是,哥哥會提前回來,而且還是以另一種方式。
周三因為又下暴雨,序瑜就住在愛立這邊,晚上倆人都準備睡覺了,院門被拍得直震,還喊著愛立的名字。
沈愛立聽著有點像她們院子裏李嬸子和劉嬸子的聲音,心裏頓時有點不好的預感,邊穿鞋邊和序瑜道:“搞不好是家裏發生什麽事了。”
等開了門,見果然是兩位嬸子,心裏不由一“咯噔”,憂急地問道:“嬸子們,是我媽媽怎麽了嗎?”
外麵還下著小雨,李嬸子倆人撐著傘,一臉焦急地道:“愛立,你哥從宜縣被送回來了,摔斷了腿,你媽媽看到你哥血糊糊的躺在擔架上,一下子就暈過去了,你嫂子還在醫院裏住著。”說到這裏,李嬸子沒再說下去,“你還是回去看看。”沈家今年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件接著一件,她們看著俊平那樣子,怕是難大好了。
序瑜忙給愛立遞了把傘過來,道:“愛立,你先去看看情況。”
愛立忙應好,又叮囑了序瑜晚上關好門窗,就跟著李嬸子和劉嬸子走了。一路上,倆人斷斷續續地和愛立說了下情況,“說是礦塌了,他回頭救工友,被砸到了頭和腿,他工友堅持把他拖出來了,那邊醫生做了基本的止血,不敢治,把你哥送回來了。”
縣裏都不敢治,沈愛立也意識到哥哥這次怕是危急,也沒等兩位嬸子,自己先往公交車站跑,沒想到剛出甜水巷子,有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同誌試圖攔住她,沈愛立煩躁地瞪了一眼,也不管人說什麽,就扔了一句:“沒空,趕時間!”
剛下火車就直奔漢城國棉一廠的謝林森也不以為意,接著問後麵的兩位嬸子道:“請問這裏就是漢城國棉一廠嗎?”
劉嬸子點頭道:“是,是!”
謝林森忙向二位道謝,回頭望了一眼廠區大門,心裏不由冷哼,一個兩個都瞞著他,還不是給他找到了!
沈愛立壓根不知道,遇到的是誰,等到南華醫院的住院部,他哥還是昏迷狀態,媽媽在旁邊,眼睛哭得通紅。
見到愛立來,沈玉蘭忙拉住她的手,“愛立,你哥還沒醒,這怎麽辦呢?”堅強了大半輩子的沈玉蘭,頭一回覺得天塌了一樣。她自己辛苦一輩子,還不是為了這兩個孩子嗎!她百般讓著楊冬青,還不是怕俊平在礦上不放心家裏,分心沒注意到安全。沈玉蘭簡直不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愛立拍了拍媽媽的後背,朝病**的人看去,頭發已經被剃光,做了簡單的包紮,這麽一瞬間,愛立像是有什麽感應一樣,眼淚不覺就湧了出來。
嘴巴.眉毛和她很像,腦海裏浮現很多關於哥哥的片段,他比她大六歲,從小就很照顧和謙讓妹妹,兩個人最大的隔閡,可能是因為一開始沈愛立也不同意他和楊冬青結婚。
她覺得自家哥哥那麽優秀,愛讀書愛思考,應該找一個在知識層麵匹配的,為了這件事,有好長一段時間,愛立都不回複哥哥的信。
但到底是哥哥自己的姻緣,沈愛立最後見勸不動哥哥,也沒有再執拗。
問媽媽道:“醫生怎麽說啊?”
沈玉蘭呐呐道:“說可能腦部有淤血,腿是斷了,明天再做幾項檢查。”話一說完,就埋頭在床沿,嗚嗚哭了起來。
好一會和愛立道:“你哥哥一下放到礦上,我就日夜提心吊膽的,家裏有什麽事,也不敢和他說,生怕他分了心出事,沒想到還是砸到了,神啊,我恨不得砸到的是我。”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沈愛立心裏也有些不好受,但到底他和沈俊平還沒有接觸過,尚能冷靜地勸道:“媽媽,你先回家休息,這邊我看著,說不定哥哥明早就醒了。”
沈玉蘭起初不願意,想讓女兒回去休息,但是見女兒態度冷靜,比她確實好很多,跟著劉嬸子她們回去了。
一晚上醫生護士們進進出出,一會看心電圖,一會聽心跳,一會抽血檢查,護士又讓她隔一會用棉花蘸水給沈俊平的嘴唇擦擦,防止幹裂,沈愛立一晚上沒有闔眼,等天亮的時候,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喊:“小妹~”
沈愛立低頭一看,發現病**的哥哥醒了,正睜著一雙眼睛,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