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林森,這件事我會和奶奶再談談!”

謝林森並沒有應他這句話,謝鏡清現在在他這裏一點信譽都沒有,他實在是想不到,奶奶老了糊塗,三叔也跟著糊塗,有些譏嗤地道:“難道你對奶奶的孝心,就表現在事事對她的順從上嗎?明知是錯的,你也堅決執行?不知道奶奶讓你拋妻棄女,你做不做?”

謝鏡清握著話筒的手不由緊了緊,方東來感覺到謝局長的表情有些不對,默默往外麵走。

謝林森就是一時逞口舌之快,壓根沒等他回答。

反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我想知道,真正的微蘭是誰?在哪裏?”

謝鏡清揉揉眉頭,“林森,她很好,這件事比較複雜,等我處理好了,再和你說。”

謝林森冷哼了一聲,“三叔,你讓一個假的,當了我三年的妹妹。你現在和我說,這個真的情況複雜?比謝粒粒還複雜?難道一個騙子怎麽拿到的介紹信,怎麽上京市,怎麽編的故事,這一切都不夠複雜?”

謝鏡清沉默,他知道現在說什麽,林森也不會聽他的,隻是仍舊道:“你奶奶今年已經八十五了……”

電話那邊傳來“嘟嘟”聲,對方已然掛了電話。

謝鏡清放下電話,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的樟樹出神。林森說得沒錯,玉蘭的事,並沒有謝微蘭的身世複雜,複雜的是他自己的心。

年輕的時候,母親以一份重病的電報,將他從蓉城騙回江省,並且迅速為他安排了婚禮。

與其說這些年他一直沒有沈玉蘭的消息,不如說是,他還沒有想好怎麽麵對她。

如果不是謝微蘭的出現,讓他發現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女兒,他想,他或許不會這樣大費周章地用餌把她找出來。

眼下,他完全可以憑借謝微蘭提供的信息,知道他的女兒在哪裏,知道她的母親在哪裏。

但事到臨頭,他仍舊猶豫了。

這麽多年,他仍舊無法直麵這件事。他知道理虧的是自己,背信棄義的也是他。他無法麵對當年那個對他一腔赤誠的女人,他無法接受是自己給了她第二次重創。

謝鏡清沒有料到的是,他這邊還沒想好怎麽和過往和解,謝林森倒是讓何姨從老太太那裏套出了一點消息。

申城紡織工業技術交流大會,姓沈。

謝林森第一個想到的是樊鐸勻,他記得他大學畢業以後去了工業局。

剛從音信隔絕的黎族橡膠種植基地,調研十天才回來的樊鐸勻,第一時間問保衛處有沒有自己的信,見果然有愛立的一封,忙拆開,等看到其中一句:“我和葉驍華同誌隻是單純的投緣,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來,這話的意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對他是有非分之想的。

等將愛立的信看完,發現還有一份謝林森的電報,前後左右看了幾遍。

電報隻有一行字:“申城紡織工業技術交流大會,沈姓女技術員的姓名和單位,速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部隊裏的林森,這麽快就知道這件事。

樊鐸勻對最後兩個字倒是照辦,很快給他回了兩個字:“不知”!他想到了謝三叔,倒漏掉了部隊裏的謝林森,現在謝林森怕是以為愛立是他的親妹妹。他懷疑以林森的執拗勁,搞不好比謝三叔還要早點找到愛立。

想了想,最後將這張紙折了又折,準備放進給愛立的信裏,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謝林森收到樊鐸勻的電報,越發確認裏頭有貓膩,他的意思明明是想讓鐸勻幫忙查一查。鐸勻在海南,當然不知道這次申城交流大會上的女技術員有哪些。

謝林森從這一份過於迫切打發他的電報裏,判斷出,鐸勻知道,而且不告訴他。

謝林森冷笑,他難道就認識一個樊鐸勻嗎?

楊冬青的事,沈愛立很快就拋到了腦後,因為她升為助理工程師以後,要開始兼任車間主任了,陳主任將她安排到清棉車間試崗。由王恂帶著她試崗幾天。

第一次和車間副主任.技術員.計劃統計員.原材料員.常日班指導工和三位輪班工長等人見麵時,王恂和大家道:“沈同誌和大家也算熟悉了,她近期因為業務能力拔尖,破例提前半年升為助理工程師,陳主任將她分到清棉一車間來當車間主任,還請大家多多配合她的工作,要是有什麽問題,你們之間也積極反饋溝通,爭取一起把清棉一車間的工作做好,保證每日任務量的完成。”

大家麵上都熱絡的很,沈愛立對未來的工作也有些憧憬,從車間一出來,卻聽王恂叮囑道:“技術的事,你都已經很熟練了,具體操作也有車間技術員指導,隻是新領導上任,底下難免會有不服,可能會給你出點難題。”

沈愛立知道這是很貼己的話了,忙感謝,王恂又道:“前頭豪豬開棉機不是出了一次故障,就在這個車間。”

沈愛立立即會意,上次雖說王元莉沒有和輪班工長及時交接,占主要責任,但是苛刻一點來說,林青楠也沒有做好巡視檢查的基本工作。

最後她鬧到陳主任那裏去,陳主任將責任全由她們生產技術部攬下,倒是讓林青楠推得幹幹淨淨。

沈愛立心裏一時就警惕起來,老老實實遵守廠裏對車間主任的工作量要求,做到“四個一”,即每天要巡視.重點檢查機器的檢修質量.分析指標完成情況和與工人溝通交流各一個小時,也就是半天的時間了。

每周開關機器和盤存時都得到場,廠長和總工程師巡視也得到場。

頭一周試崗倒還算順利,到周六下午,沈愛立終於覺得可以做一點自己的研究了,然後孫有良跑來告訴她,擋水板清潔機送來了,就在清潔室裏。

兩個人又跑去試驗,孫有良看著嶄新鋥亮的機器,尤其是上刷輥和下刷輥之間的鋼絲針布,像閃著一層銀光一樣,簡直熱淚盈眶,想不到真的做出來了。

心心念念多少個夜晚,不知道找誰合作,不知道會不會被挪用,忐忑不安又隱含期待,像一個稚兒捧著瓷器過鬧市,沒有想到沈工程師真的幫他完成了這個心願。

圖紙變成真的機器,還是有視覺上的衝擊,沈愛立也有點激動,和孫有良道:“我們先試試效果。”

孫有良讓工人幫忙將擋水板放上去,發現洗得又快又幹淨,以前手工操作必須敲打,不然水垢不容易下來,但是敲擊極易造成擋水板的角度變形,現在改成鋼絲針布以後,就沒有這些問題了。

原來一天大概可以洗8塊,現在一個小時可以洗18—20塊,孫有良報出“18—20”這個數值的時候,連沈愛立都懵了一下,不確定地問孫有良道:“20倍?”

就見孫有良激動地點點頭,“是,相當於節省了至少十八個人的勞動,而且極大地減少了擋水板的耗損。”

孫有良一時心情複雜不已,有些激動地圍著清潔機轉來轉去,這一轉,沈愛立就發現了問題。

清洗擋水板過程中的飛絮灰塵將他頭發都加了一層灰。

皺眉道:“操作起來,灰塵還是比較大,要提醒工人戴防灰塵的口罩,我看還得考慮加噴水裝置,降低灰塵問題。”她對塵肺病有過一點關注,覺得為了工人的健康,噴水設備必不可少。

兩個人又仔細商量在哪裏加噴水設備合適。

孫有良回頭和陳舜嘮道:“沈工程師真是細心,我隻想到清洗擋水板,她還想到了操作過程中的灰塵問題。”

陳舜明白他沒有說出口的那一層意思,現在工人們都鼓足幹勁為建設社會主義添磚加瓦,像車間的灰塵問題,領導若是不重視,隻要在能忍耐的範圍內,工人們都很少提意見。

沈同誌不僅想到了生產效率,還想到了工人的權益。陳舜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點設計的樂趣。

從清潔室出來,已經快五點,王恂和她道:“剛才保衛科送來你的一封信。”

沈愛立到工位上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葉驍華寄來的,心裏有點百感交集。

猶疑了下,還是拆開,就見最高指示下麵寫著:“愛立同誌,你回漢城已有一段時日,但是至今未有信來,我盼了又盼。對於你沒有來信的緣由,我猜到幾分,但是基於對我們雙方人品和脾性的了解,請你相信,我們永遠是朋友。希望愛立同誌早日走出思維局限,給小葉同誌寫信。”落款是“你的朋友,葉驍華”。

沈愛立眼睛微微發漲,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朋友,沒有苛責,沒有虛偽,隻是希望她自己想通。她忽而覺得,如果遇到王元莉.謝微蘭是命運對她人生的惡作劇,那麽葉驍華.序瑜則是上天對她的額外恩賜!

愛立當即就給他寫回信,一抄完最高指示,就下筆如飛,從下火車開始寫起,什麽搬了住處,修理機器,拿了月十佳好人好事第一名.升為助理工程師之類,洋洋灑灑寫了兩頁紙。

最後想起來,應該和人家鄭重地道個歉,“葉同誌,我覺得除了序瑜以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感覺到了對你的傷害,不是一句抱歉可以掩蓋。其實,就算你不想再和我來往,我也能理解。但是沒想到,你還會給我寫這封信,感謝你願意繼續和我做朋友。”

接著畫了一片雨,並標注:“此處是愛立同誌喜極而泣的眼淚。”

落款是“衝出藩籬的沈愛立”。

從申城回來以後,葉驍華一直是愛立的心病,又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又覺得再和人家來往,對人家不公平,每每想提筆寫信,最後都按捺下去了。

等回了葉驍華的信,又給樊鐸勻寫了一封信,寫道:“我已順利轉為助理工程師,暫時解決了溫飽問題,你不用為我的生活掛念。隻是有一件事很奇怪,自你回海南以後,隻有一封信寄來,不知是否發生了什麽變動?”

而且那一封信像是行筆匆匆,除了最高指示外,隻有三行字,“今日已到海南,勿掛念,盼來信和相片一張。”

落款是“鐸勻”。

沈愛立將信拿起來看了又看,在信紙上畫了一個掛淚的簡易小人,畫完自己覺得搞笑,又畫了一個豎眉叉腰像是譴責的小人。

想了一下,將嫂子騙錢的事和他簡略說了幾句,“我感受到了媽媽的為難,為她感到難過。我私心裏甚至希望哥哥和嫂子離婚,但是這是哥哥的婚姻,而且嫂子還懷有身孕,我們自小都沒有爸爸,他肯定不願意他的孩子也親緣單薄。所以,我徹底搬出了家裏,眼不見為淨。”

沈愛立寫到這裏,還有點傷感,靜默了一會,也沒心情再寫,落款“愛立”,就將信封了起來。

明天是周末,她想著還是回家,問一下情況。

沈愛立惦記著那筆錢,楊冬青也忐忑地等了好幾天的消息,她先前和仇小甜.劉曙英說好借一個月,沒想到才二十多天,兩個人不知道怎麽聊天,就發現她向兩邊都借了錢,現在都催著還。

別說她手頭沒有,就是家裏,她知道也是沒有的,先前婆婆給她的一百二十塊錢,還是和家屬院裏借著的,愛立那次回來,婆婆也向醫院的同事借了一筆錢給她。

但是她已經拍了兩封電報了,宋岩生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她都說家裏發生了意外,急需一筆錢付治療費。

愛立的話,這幾天常盤旋在她耳邊,萬一宋岩生那邊出事,那她這筆錢可真是打了水漂。

她付出了這麽多,得罪了婆婆.小姑子和丈夫,為了這筆錢,或許讓她的婚姻都保不住,如果宋岩生那邊出了事,那她這幾年的努力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沈玉蘭幾天都沒有理兒媳,周五晚上發現她臉色不對,道了一句:“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多想也沒用,肚子裏到底懷著個小娃娃。俊平信裏不是說,端午就回來嗎?你到時候和他再商量吧!”

楊冬青愣了愣,眼睛微酸,輕輕“嗯”了一聲。

好在周六上午,楊冬青終於收到了宋岩生的電報和匯單,說是“手頭所有,後期再匯”。

楊冬青中午下班就拿著單子去郵局取,四百八十,回來了將近一半,楊冬青頓時輕鬆了很多,立即回家和婆婆說這件事。

沈玉蘭也略微鬆口氣,至少外借的錢能還上了。沈玉蘭沒有想到的是,當天夜裏,楊冬青就見紅了,當即喊鄰居幫忙,把人往醫院裏送。等周末沈愛立還沒進院子,就聽李嬸子說了嫂子昨夜見紅的事,忙問道:“沒有什麽危險吧?”

李嬸子道:“昨天晚上就聽了胎心,說是還好,具體的估計今天要醫生再仔細查查,你媽媽在醫院裏陪著呢。”

沈愛立鬆口氣,到底是她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她對這個孩子也是期待的。再者,如果楊冬青因為這次的事情而流產,她怕哥哥心裏會有疙瘩。

等到了住院部,沈玉蘭剛給兒媳打了飯,楊冬青見愛立進來,虛弱地喊了聲:“小妹。”

沈愛立點點頭,問她媽媽:“醫生怎麽說?”

沈玉蘭皺眉道:“醫生說最近要臥床保胎,你嫂子暫時是做不了工了。”楊冬青昨晚也嚇死,生怕肚裏孩子出現個什麽萬一,一晚上都沒敢闔眼,上午聽醫生說,好好靜養保胎,她現在是連下地都怕摔了,讓婆婆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