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被通知一起吃飯的餘鍾琪,都沒有料到,在最後一天,還能遇到這樣的場麵,一會看看葉驍華,一會看看樊鐸勻,感覺自己的腦瓜子都有些轉不過來。看這樣子,葉驍華也大概知道了愛立的心意?

餘鍾琪有心緩和氛圍,問愛立道:“鑰匙拿到了嗎?”

沈愛立搖搖頭,剛想說話,樊鐸勻就將一枚鑰匙遞了過來,中間隔著的恰是葉驍華。

葉驍華順手將鑰匙接過來,眉眼微垂,麵上還是笑著,輕聲問道:“愛立,沒聽你和我提起啊,怎麽會要樊同誌的鑰匙?”

沈愛立看了眼他,本能地覺得他的神色不對,一時望著葉驍華,有些手足無措。卻見葉驍華的眼尾微紅,這一刻,她感覺到了他的被傷害。

她傷害了她的朋友!這個認知,讓她瞬間頭發木,沈愛立忽然站起來,朝餐廳外麵走去,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掉了下來。

她想到了那封海綿信,想到了他第一次為她解圍,想到了他中午騎得頭發都濕透的樣子,不過就是為了見她一麵,這是她自己在這裏結交的第一位朋友,甚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郭景泰輕輕挑眉,沒想到最後一餐,還有這樣的驚喜。和餘鍾琪對視一眼,卻見對麵的姑娘眼裏都是興奮!

眼裏忽然也來了興味,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發小要怎麽發揮,這可比他們小時候在部隊裏練摔跤刺激多了!

就聽樊鐸勻和葉驍華道:“她想要租房子,我家剛好有一套房子空著。”

葉驍華冷冷一笑:“哦,樊同誌來申城出差,還特地帶了家裏要出租房子的鑰匙,”說著,對上了樊鐸勻的眼睛,他現在心裏火氣大得很,媽`的,都想給眼前這人來一頓!

到底按捺住了脾氣,冷聲道:“你有為她考慮過嗎?你們隔得這麽遠,不要說下雨天送個傘,生了病你都看不了。”葉驍華感覺自己胸腔裏像有團火在燒,原來剛才對上愛立的平靜,不過是自欺欺人,特別是他感受到,愛立為了傷害到他而難過。

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媽`的!”長長吐了一口氣,對樊鐸勻道:“都哭了,你去吧!”

樊鐸勻微微點頭,匆匆道了一句:“抱歉,”就追了出去。曾經,他和她之前隔著的不僅是山和海的距離,還有他無法跨越的時空,無法觸碰到的命運之門。

沈愛立已經跑到了西苑的小甬道上,蹲在地上,頭埋在雙膝間,等聽到有人走過來,抬頭一看是樊鐸勻,又覺得自己很矯情。

樊鐸勻什麽也沒有說,彎腰遞了一張紙巾給她。

沈愛立忽然更想哭,她覺得自己怎麽這麽倒黴,看上的人哪哪都碾壓她,她壓根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葉驍華對她那麽好,那麽有熱情,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糟糕透了。

沈愛立沒有接樊鐸勻的紙巾,哽咽道:“謝謝,不用。我想自己一個人待,待一會!”

她聽到樊鐸勻輕輕歎了一口氣,以為人會走開。

卻沒料到,下一個瞬間卻是自己被拉了起來,掉進了某個懷抱裏。

沈愛立大腦瞬間空白,卻聽到某人在她耳邊歎息道:“愛立,你真得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我等了你很久,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我甚至以為當年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

樊鐸勻感受到她的抗拒,將人放開,就聽她慌亂地問道:“什麽十五歲?”

樊鐸勻對上她慌亂的眼睛,微微沉默了一會,啟口道:“你十年前就來過,那年你十四歲。”

沈愛立心裏“咯噔”一聲,不可置信地看著樊鐸勻,感覺心髒都要跳出來,“什麽,什麽十四歲?”

“把我從巷子裏拉出來的,其實是你!我每天都給你帶奶糖,你說比你老家的好吃,你說我是你見過最聰明的人,以後要去上華清大學,畢業以後振興我國的科技,不要從政,不要和政治攀上一點關係。”

樊鐸勻見她還不相信,有些自嘲地道:“你還說,你的小名叫小如,如果的如。”

直到這一刻,沈愛立才不得不相信,他說的是自己,是那個現在想起來竟然有點遙遠的自己,那個曾經被喚為“顧如”的姑娘,瞬時雙手都有點顫抖,她自己十年前就來過這裏?

顫著音問道:“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樊鐸勻望著她,忽而也紅了眼眶,啞聲道:“命運的神奇就在於,我記住了你,而且十年以後,你又來了。”這幾年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雙重人格,記憶錯亂,幻想出了一個和沈愛立長得一樣,又完全不是一個人的姑娘。

沈愛立搖頭,“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瞬間忽然明白,自己對樊鐸勻那種熟稔的感覺,來自哪裏,也忽然明白為什麽感覺他是有備而來。

“是那封信嗎?你是從那封信裏認出我的?可是我不懂,明明我寫的都是客套話,並沒有泄露一點個人的隱私……”

“是習慣,”樊鐸勻出聲打斷了她,“原來的沈同誌,和我一直比較疏遠,寫信從來都是稱呼我的全名,落款也是全名。”

沈愛立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麽一個小細節。

樊鐸勻忽然朝她伸手,望著她眼裏都是笑意,低聲道:“歡迎你回來,很高興我們再次見麵。”也很感激你真的過來了。

沈愛立木木地和他握手,心裏思緒複雜,她以為藏得最深的事,一輩子都不會宣之於口的秘密,沒想到會有人知道。

長久以來因時空而感覺到的孤獨和恐懼,在這一瞬間好像消散了很多。

望著樊鐸勻,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樊鐸勻握著她手的力度,忽然緊了一點,好像又立即意識到,怕弄疼了她,忙鬆開。鄭重地望著沈愛立的眼睛,輕聲問道:“愛立,請問,我可以,追求你嗎?”

沒有等沈愛立回答,又道:“漢城和海南確實隔得很遠,很多事情我都無法為你做到,我自私地希望,你可以等我兩年的時間。”他知道葉驍華說的是對的,這兩年裏,他確實無法為她撐起一把雨天的傘,但是如果他退這一步,他們或許永無交集。

沈愛立對上他眼睛的一瞬,心髒像漏跳了幾下,呼吸都有些急促和艱難,她想她或許有點缺氧了,望著樊鐸勻,卻好像連喉嚨都張不開。

靜寂的時間裏,她聽到了竹枝上鳥的“喳喳”聲,聞到了遠處石榴花的淡淡清香,感受到了五月的輕風緩緩地拂過她的麵頰。

一切不真切得像一場幻夢。

樊鐸勻見她因震驚而瞪圓的眼,微微張口的嘴唇,僵硬的肢體,可愛得仍像第一次接過他遞去的奶糖一樣。

時間久得像過了一個世紀,“如果你沒有考慮好……”

卻聽到對麵的人回道:“好!”

“嗯?”

沈愛立望著他笑道:“我說好,對於你前一個問題,我覺得可以。”他說出了十年前的事,愛立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對親密關係,也沒有那麽抗拒,或許,她潛意識裏真正擔心的,是她來自異時空的秘密。以前她一直覺得這個秘密永遠不會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無形中,讓她對親密關係產生了抗拒!

樊鐸勻聽到了心口的微微歎息,一把將眼前的姑娘摟在了懷裏,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到命運對他的眷顧,在父母剛離世,他孤獨茫然的時候,送來了這個姑娘,在十年以後,他再次懷疑自我的時候,她又來了。

在問出的那一瞬間,他才意識到,她是他的心結,如果她拒絕,他已然能望見灰茫茫沒有色彩的未來。

啞聲道:“愛立,謝謝!”

久久等不到兩人,而找過來的餘鍾琪,隻看到了兩人相擁的場麵,一瞬間忽而慶幸來的是自己,而不是葉同誌,微微“咳”了一聲作提醒。

愛立側頭看見,和鍾琪輕輕眨了眨眼。

餘鍾琪也忍不住笑彎了唇角,她的姐妹真的摘下了這朵高嶺之花,天呐,她簡直想歡呼,默默朝小姐妹也眨了一下眼睛。

和兩人道了一句:“不要忘了我們還要趕火車哈!”說著,就朝兩人揮揮手。

沈愛立也從幻境裏回過身來,意識到自己眼下必須和樊鐸勻告別,低頭道:“我會給你多寫信,你說的時間,沒有什麽什麽問題。”

樊鐸勻此時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好,遇到什麽急事和煩惱,給我打電話,或者拍電報。”說著,摸了一下愛立的頭,“我的姑娘,感謝你來到我的生命裏,讓我對未來的每一天都充滿了期待。”

沈愛立臉頰微紅,不得不說,樊鐸勻也太會了,裝作若無其事地點頭道:“行,我也期待你給我的信,那麽山水一程,後會有期了!”

等兩人一前一後地回到餐廳,葉驍華也恢複了情緒,望著愛立笑道:“下回見麵就是年底了,怎麽樣,我都得送愛立同誌上火車。”說著,淡淡看了一眼樊鐸勻,見對方朝他微微點頭,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麵上卻一點不顯。

不管怎樣,他和愛立永遠都是朋友,他尊重她的選擇,當然,他葉驍華,也從來不是輕易服輸的性格,日子還長著呢!

沈愛立認清了自己的心理,對上葉驍華,誠懇地道:“謝謝你,驍華同誌,我一直視你為交心的朋友,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和給予我的極大的溫暖。”

葉驍華忽有些傷感道:“愛立同誌,等你走了,我肯定會想你的,你也是最合拍的朋友。”感謝你誠懇以待的每一瞬間,讓我感受到了人與人交往的溫暖和美好。

郭景泰默默從後麵給樊鐸勻豎起了拇指,這樣強勁的對手,他的發小竟然還棋高一著,奪得了愛立同誌的心。

想到這裏,舉杯和葉驍華道:“很榮幸此次來申城,認識了葉同誌,感謝愛立同誌為我們牽線,希望後會有期,以後大家來津市,記得到紡織機械廠找我,給我個機會,招待大家。”餘鍾琪也舉杯道:“很高興和大家認識,不如一起碰一杯,為我們的相遇!”

幾人紛紛舉杯,葉驍華想,就算最後他和愛立錯過,這麽一瞬間,他也感受到了朋友間的真誠和溫暖,是他以往混賬的人生裏,很少有的境遇。

沈愛立等人是下午三點的火車,樊鐸勻是四點鍾,所以和葉驍華一起先將愛立和鍾琪送上車,等火車緩緩啟動,隔著窗戶,朝愛立揮手。

沈愛立隔著窗戶,朝葉驍華揮了揮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樊鐸勻,忽然後悔沒有一起去拍張照片,兩年後再見,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她長什麽樣?

人影都看不見的時候,葉驍華才道:“樊同誌這回,似乎是有備而來?”一頓午飯的功夫,葉驍華就明白了自己忽略的點。他先前以為,樊同誌不過是剛好和他一樣發現了愛立的閃光點,他想著不過幾天時間,以愛立的性格,定然不會發生什麽。

卻沒有想到,人家連家裏的鑰匙都帶上了。

樊鐸勻並沒有否認,“愛立來申城之前,剛好給我去了一封信。”

葉驍華深悔自己大意,“愛立是一位很好的女同誌,人很真誠善良,不管後麵怎麽樣,我希望樊同誌不要傷害她。”

樊鐸勻望著遠去的火車,認真地道:“當然,葉同誌可以監督,”接著開誠布公地道:“看得出來,愛立將葉同誌當做交心的朋友,她和你在一起,可能比和我在一起更輕鬆一點。”

葉驍華挑眉,麵上也帶了兩分笑意:“實不相瞞,我並沒有放棄,海南和漢城,隔著的不僅是山和海,還有人心。希望樊同誌一切順利,我就職於漢城航測局,若是有關愛立的事,也不妨給我來信。我想有一點我倆是一致的,希望她順利無憂。”

“從和葉同誌第一次見麵,就發現你是一位很有風度的同誌,”說著,朝葉驍華伸手道:“很高興認識你,我就職於華南工業局,目前在海南瓊山縣工業局調研,有關愛立的事,也歡迎葉同誌給我致信。”

葉驍華狠狠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也可以算作朋友。”

樊鐸勻點頭,“當然,並且我也很榮幸,和葉同誌成為朋友!”

葉驍華點點頭,狠狠地錘了一下樊鐸勻的胸口,恨聲道:“早就想來這麽一下!我的朋友!”

樊鐸勻笑笑,沒有反駁。望著已經看不見火車的火車道,從這一刻開始,他就得數著日子到下一次的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