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賀之楨難以想象,事情的真相會是如此的荒謬,但是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在了他身上。而得知這一切的時候,他已然到了知天命之年。

而青黛這樣生氣,顯然這些年沈玉蘭過得也並不好,忍不住問道:“你姐姐這些年,是怎麽過的?”他隻聽說她在漢城那邊和一個青年結了婚,後來又去了蓉城。

建國以後,他就一點沒有她的消息了。

沈青黛臉上顯出兩分悵然,輕聲道:“也不好,遇到的頭一個要去抗日,一去不複返,遇到的第二個,家裏嫌棄她跟前頭有一個孩子,愛立沒出生,那人就被喊回家了。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孩子。”

說到這裏,忽然起身道:“賀大哥,我今兒還有事,先走了。回頭有空的話,你也去我們那裏坐坐。”

賀之楨今天受到了很大的觸動,有些心思不屬,想留人,也不知道說什麽,起身送了沈青黛一家三口出門。

拿了很多糖果給小伊利,沈青黛也沒有推辭,和伊利道:“謝謝伯伯!”

小伊利甜甜地道:“謝謝伯伯,歡迎伯伯去我們家做客。我大姨說你家的梅條很好吃,她都吃哭了,你有空給她再寄點好不好?”小伊利那天晚上睡醒,看到大姨坐在床邊抹眼淚,就問大姨為什麽哭,沈玉蘭告訴他,是他給的梅條太好吃了。

賀之楨摸了摸小孩的頭,笑著應下。

遠遠望著一家三口騎車走遠了,才回身進家門,一個人在客廳裏坐了很久。準備燒壺熱水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剛才青黛和他要張伽語地址的事。

心裏暗道不好,以青黛的性格,怕是打上人家門去了。

忙又將張伽語的地址找出來,抄了一份就坐公交車,趕了過去。

這邊,沈青黛按照地址,找到了377號,這回是她自己敲門。

很快就有人來開門,是一個十**歲的姑娘,見門外站著的像是一家三口,這個敲門的女同誌還很好看,笑著問道:“你好,請問有什麽事?”

沈青黛微微笑道:“是張伽語家嗎?我找她。”

姑娘立即笑道:“在的,”一邊把人讓進來,一邊聲音清脆地朝裏屋喊道:“媽媽,來找你的。”沈青黛卻沒讓丈夫和兒子進,和倆人道:“在門外等我會,我說兩句話就走!快得很!”

蘇瑞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沈青黛輕笑著,安撫丈夫道:“不過幾句話的功夫。”

聽她說一會就走,蕭雲就沒有關門,又喊了兩聲媽媽。

沈青黛微微打量了一下蕭家,約略三十多平,有個□□平方的小院子,堆著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蓋著雨布的煤炭.膠鞋.雨傘.木頭筐子,屋子裏頭傳來兩聲咳嗽,沈青黛問蕭雲道:“家裏還有長輩在嗎?”

蕭雲笑道:“我奶奶這兩天身體不適,在裏屋睡覺,我爸爸今天去上班了,還沒回來。阿姨,你和我媽媽是?”

“是自小的鄰居,前後屋住著呢!”沈青黛聲音溫溫柔柔的,似乎真是來看一位故人。

正是快午飯的時候,張伽語身上正係著圍裙在廚房忙碌,聽到蕭雲喊,立即就出來了,笑問道:“阿雲,是誰啊?”

等見到沈青黛,一時有些怔愣,想不到這人怎麽會來自己家?麵上笑問道:“是青黛嗎?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沈青黛笑得極為溫和,“張姐姐,我聽賀之楨說你住在這兒,離我家不遠,我從他那兒回來,就順道來拜訪一下,冒昧打擾了。”

張伽語聽是這麽回事,以為她們碰巧聊起了她,沈青黛一時起意想來看看她,搖頭笑道:“沒有,沒有,中午在這兒吃飯吧?”

忙讓蕭雲給人上茶,沈青黛就看著蕭雲端了一杯熱茶過來,接過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並沒有喝的意思,和張伽語笑道:“張姐姐這日子過得挺好啊,子女看起來很孝順,這姑娘上頭還有一個姐姐吧?成家沒有?”

張伽語麵上立即有些不自在起來,眼神閃躲了下,“沒有,我和四福就阿雲一個女兒。”前頭那一個,當初她跟了蕭四福以後,老太太不同意,她就讓給人家養了。

也有十七八年了,那姑娘想來也成家了。張伽語想著,抽空再去看看。

沈青黛點點頭,“姐姐這日子過的可真好,聽說一直沒出去工作,就在家裏操持家務?真是享福的命啊!不像我姐姐,一個人拉扯大倆個孩子,這一把年紀了,還上著班呢!”

張伽語見她不提前頭女兒的事,麵上神色才緩和了一些,跟著笑道:“你姐姐能幹著,做姑娘的時候,就是我們那最聰明.能幹的,你爸媽也好,送她去申城讀書,那時候可要一筆錢呢!我們一群小姐妹可羨慕……”

張伽語正說著,忽然發現對麵沈青黛的臉色冷冷的,看她的眼神也像淬了冰一樣,心裏一怔,輕聲問道:“青黛,你怎麽這樣看我,我臉上是有什麽東西嗎?”

忽聽沈青黛冷笑道:“張伽語,我姐姐聰明.能幹,所以你覺得她嫁給賀之楨不好?你要她逃婚,出去闖**,你自己怎麽不去?你自己怎麽就在這一方天地裏縮了一輩子?我不懂的是,你都縮了一輩子了,怎麽自己女兒不要,偏要給人家養女兒養兒子的?”

對麵張伽語急得立即就站了起來,有些心慌地看了一眼裏屋婆婆的房間門,嗬斥道:“青黛,你這叫什麽話,你今天來我家,我好心好意地讓你進門……”

沈青黛也懶得和她裝,站起來就把一杯微燙的茶水,潑到她臉上,漠聲道:“我為什麽來你家,你當我想來?你二婚的夫家,是什麽厲害人物不成?我就是來看看,你這不要臉的.黑心腸的女人,騙了我姐以後,過的是什麽神仙日子。”

說到這裏,掃視了一下唐家,慢聲笑道:“原來也不過如此,靠給別人養孩子,糊弄一口飯吃,那我姐姐的日子,可比你好多了,養的娃是親生的,倆個都大學畢業了。”

張伽語萬想不到,會是這樁陳年往事,嘴唇微微顫抖,望著沈青黛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

當年沈玉蘭逃婚走,她心裏慶幸不已,隻是沒想到,賀家就是在那樣焦頭爛額的情況下,也沒同意讓她進門。

外頭的動靜,讓在廚房做飯的蕭雲.屋裏躺著養病的老太太都走了過來,蕭老太太又咳嗽了一聲,見兒媳一臉一頭都是茶水,頭發上還掛著茶葉片兒,皺著眉問兒媳道:“伽語,這怎麽回事?”

沈青黛轉身看向了老太太,極有禮貌地打招呼道:“老人家好,您這兒媳年輕時候做了一樁虧心眼的事,您要是不忙,也給我評評理。當年我姐姐,本來是和世交家的哥哥要結婚的,張伽語自己也看上了人家,和我姐姐說男方有心上人,慫恿我姐姐逃婚。”

老太太暗道,那還真是一樁虧心眼的事,到底和自家關係不大,這人估計也就扯兩句口舌就走了。心裏一時稍微定了下來。

沈青黛說到這裏,忍不住笑道:“這人說起來,您或許也知道,您兒媳婦最近找人家,給您孫子安排的工作呢,姓賀的那個,也難為她,這許多年了,還能把人家的地址給記在心裏。”

這就是暗示她和人瓜田李下了,張伽語急得大喊了一聲,“青黛,你不要亂說,我和賀之楨清清白白的,”又和老太太道:“媽,我都和四福過了好些年日子了,您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沈青黛淡聲道:“你心裏要是清白,哄我姐逃婚做什麽?”又朝老太太道:“老人家,她連自己前頭的女兒,都能丟下不理,能有幾分真心對這後頭的孩子,您可千萬擦亮了眼睛,把家給看好了,別回頭讓倆個孩子,被一頭豺狼給謔謔沒了。”

二婚家庭,最怕的是什麽,一怕異心,二怕疑心。

特別她男人蕭四福別的都好,就是個疑心重的,每每在外頭聽到一點風言風語,或是老太婆挑唆了兩句,他就找她吵架。沈青黛這回是專往她命脈上戳。

張伽語萬想不到,這樣一個平常的日子,自家開門迎進來的人,竟然就當著她婆婆.繼女的麵,說這些殺人誅心的話,急得當即就要來拉沈青黛。

沈青黛心裏正窩著火,抬手就給了她倆巴掌,“黑心黑肝的東西,你以為我爸媽不在,就沒人給我姐討公道了?”

張伽語被打懵了,站在那裏,捂著臉看著沈青黛,見對方氣得眼眸子都紅了,知道這事,今天她不服軟,對方不會消停,心裏微微歎氣,正準備說兩句軟話。

這時候,賀之楨也趕了過來,遠遠地就看到蘇瑞慶抱著小伊利站在一戶人家門口,心裏暗道:“這倆人還真來了!”

忙喊了聲,“瑞慶!青黛呢!”

蘇瑞慶正擔心張伽語會動手,準備隨時進去拉青黛走,也沒空理他,賀之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兩邊在對峙著,忙抬腳進去,冷漠地看了一眼張伽語,一把拉住了青黛,“青黛,算了,回去吧!”

張伽語張了張嘴,想不到今天賀之楨也會過來,那麽當年的事,他定然也知道了!有些苦澀地出聲道:“賀大哥,我……當年……我不是故意的。”

沈青黛甩開賀之楨,戳著她心口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沒有爛心肝,你沒有壞人姻緣,”和老太太.蕭雲道:“你們看,她平時是不是就是這樣騙你們的?”

賀之楨對上張伽語,一想到當年是她將玉蘭哄騙走,心口都一陣發冷,寒聲道:“你誤了我和玉蘭大半輩子,你怎麽還好意思來找我,為你兒子討個前程的?”

這句問話,張伽語答不出,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賀大哥!”

賀之楨充耳不聞,和沈青黛道:“青黛,我們走吧!”

沈青黛點點頭,和張伽語道:“我在青浦路金華醫院的藥房上班,你要是想找我索賠,盡管來!”

張伽語還不懂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就見沈青黛忽然搬了張椅子,把她家裏瓶瓶罐罐,亂七八糟的東西砸了一通。

最後拍拍手道:“東西是我砸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走到了門口,仍不忘叮囑老太太道:“老人家,我說的話,你可千萬放在心上,別回頭孩子真成了人家嘴邊的一塊肉。”

兒媳婦受點氣,老太太還不覺得什麽,誰讓張伽語年輕時候做人不厚道,可是看著家裏的東西被糟踐,老太太氣得直捶胸口。

賀之楨淡聲道:“回頭你們看看這些東西值當多少錢,我來賠。”

張伽語看了一眼一地的零碎,知道自己這回隻能是認栽,她前頭還找賀之楨給蕭大山介紹工作,大山這頭還沒有轉正,她怎麽可能會去賀家要這一筆錢?

還怕這事得罪了賀之楨,回頭大山那邊工作出差池,四福不會饒了她,心裏一時愁的什麽似的。

再想不到,這麽多年的事了,沈家的人還能砸上門來。

這邊離蕭四福工作的化工廠不遠,他中午回家吃飯,一進家門,就覺得哪裏不對,仔細一看,院子裏亂糟糟的,堆得煤球散落在地上,還碎了好些,立時就皺了眉頭:“伽語,這怎麽回事,院子裏的煤球怎麽倒了?碎成這樣,還怎麽用?”

喊了兩聲,也沒人出來,去廚房一看,冷鍋冷灶的,菜都還沒炒,心裏頓時煩躁起來。

大喊了一聲:“人呢?”

蕭雲忙跑了出來,“爸,爸,你別喊了,媽媽在哭呢!”

蕭四福一怔,“怎麽回事?和你奶奶吵架了?”

老太太在屋裏聽見,冷聲道:“和我老婆子可沒關係,她自己不幹人事兒,人家打上門來了,四福,你看看,把家裏東西糟踐的哦,她還沒臉去找人賠。”

蕭四福皺著眉問女兒道:“為的什麽啊?”

蕭雲還沒出聲,裏頭老太太氣不過,幹脆走了出來,罵兒子道:“你說說你,千挑萬選的,挑了一個這麽黑心肝的回來,說出來我都替你丟人,為的什麽,為的男人唄!人家這心,可不在你身上,在姓賀的身上,為了嫁這人,還毀了人家的姻緣,叫人家妹妹打上門來了。”

蕭四福立即就動了氣,罵罵咧咧地朝房間門裏走去。

蕭家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沈青黛在蕭家砸東西的時候,沈愛立正在參加郭景泰和鍾琪的訂婚宴。

許久不見,郭景泰人看著瘦了一些,沈愛立打趣道:“景泰,你這是不是飽受相思之苦,瘦了這麽好些。”郭景泰笑道:“差不離,不過我很快就能脫離苦海,就是不知道樊同誌和沈同誌的喜事,什麽時候才定下來?”

鍾琪道:“也就他們倆不急,我倒要看看他們拖到什麽時候去。”

卻不妨聽沈愛立道:“我們也快了。”

這一句話,立時就讓倆人都有了興趣,“哦,什麽時候?”

“一年以後!”沈愛立想,等她從青市回來,確實可以將倆人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後頭倆人的工作也好調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