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這話對於陸白霜來說,不諦於一陣驚濤駭浪,這時候才知道怕來,“叔,我剛才真是手沒拿穩,我怎麽會好端端地害人呢?你們這許多人看著,我哪有那個膽子?……”

要是換平時,陸白霜確實沒這個膽子,但是這次是在她叔的廠裏,她原本以為,她做的再過分些,到底是她叔的親侄女,還能為這麽一兩個外人把她怎麽地?

她叔怎麽都會給她兜底,沈愛立隻能自己認虧,最多她家賠點錢給沈愛立。

一瞬間就大了膽子,端著熱菜就徑直走了過來,卻沒有料到,叔叔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這一盆滾燙的菜,潑到她身上去,讓陸白霜瞬間認清了形勢。

顧不得身上灼燒的疼痛,立即就掉轉了話頭來。

陸有橋冷冷地看著她,沒有再搭理,她若是好吃懶做一些.脾氣大些,他都覺得無傷大雅,到底是陸家這一輩唯一的小輩,可是如今竟然動了這種惡毒的心思,顯見心性是歪了。

況且,小沈同誌和她並不能說有什麽過節,隻不過是幾句言語上的磕絆,她竟然就動了這種毀人臉的心思來!

陸有橋這回出其地憤怒,“人家小沈同誌是來給我幫忙的,你把人家當什麽?封建社會給你端茶倒水的丫鬟嗎?今天這盆湯幸好澆的是你身上,要是換作小沈同誌身上,人家報警把你抓走,我都不會過問一句。”

陸有橋把話說完,轉身就走了,出門找程潛和沈愛立,就見程潛正在好言好語地和沈愛立道歉,“沈同誌,這事咱們陸廠長肯定給你一個交代,你好心好意地來給我們解決問題,我們心裏是很感激的,你可不能就這麽走了,不然不說我,就是我們廠長心裏都過不了這一關……”

陸有橋立即接起話頭道:“小沈同誌,今天的事,不是一句對不住就能抹平的,我自己也非常震驚陸白霜的行為,我定然將陸白霜辭退,並讓她正式地向你道歉。”

“陸廠長,慣子如殺子,我想這個道理你沒有不懂的。”

陸有橋點點頭,“是!是!”陸白霜隻想著自己給她兜底,壓根沒想到這一碗熱油要是真潑下去,事情根本就不在他的能力範圍內。

即使現在,小沈同誌要是真想追究,他也沒臉維護陸白霜。不然就和陸白霜一樣,仗勢欺人了!

這時,那邊尚一身湯水,有些狼狽的陸白霜由楊蕎蕎帶了過來,讓她給沈愛立道歉,陸白霜望著沈愛立,嘴巴張了又張,心裏雖然仍覺得這不過就是一個女騙子,哄得叔好吃好喝地供著,回去還坐專車,她是那坐專車的命嗎?

但在叔叔森寒的目光下,陸白霜到底不敢嘴強,老老實實地低頭道歉:“對不起沈同誌,是我對你有誤解,是我嫉妒你,我叔從來把我當個皮球,恨不得到處踢,讓我別出現在他跟前,對你卻禮遇上賓一樣,我心裏不服氣。”

說到這裏,索性敞開了說道:“在漢城的時候,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那種能幹.自信的女同誌,我就是嫉妒,今天這事,是我一時鬼迷了心竅,想著讓你出個醜,我膽子沒那麽大的,我不敢把一盆都潑過去,我就是想讓你出個醜。”

一盆熱湯,她說不敢全潑,她手上又沒有刻度線,那多少算是讓她出醜的程度,多少又是毀容的程度?

她話說完,沈愛立並不看她,反而看向了程潛和陸有橋,“兩位同誌也聽到了,她自己說了她想蓄意傷人,這並不是什麽過家家,那一盆熱菜要是潑到我臉上來,我想各位都清楚結果是什麽,我希望我去派出所報警的時候,兩位能給我做個人證。”

竟然隻是因為這麽小小的問題,陸白霜就敢肆無忌憚地朝她下手,沈愛立都覺得匪夷所思,像是在聽天方夜譚一樣,怎麽?陸白霜以為自己奈何不了她嗎?

陸白霜沒想到沈愛立會這麽大動幹戈,忙看向了她叔,卻見陸有橋眼眸沉沉地應了一個“好”字。

一顆心頓時如墜冰窖。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叔!”

縣城派出所很快就派了人過來,陸有橋和程潛都跟過來作證,得了廠長的首肯,程潛自然是如實敘述。

公安了解清楚情況後,因為傷害未遂,問當事人是否願意調解,陸白霜的奶奶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

老太太有六七十歲,一上來就想抽陸白霜的耳光,不料被公安攔住了,“老太太,這裏是派出所,可不準隨便動手。”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孫女,才看向沈愛立,語氣沉重地道:“沈同誌,這事是我們白霜不對,是她黑了心,無端端地就想欺負人,但是我老婆子還是想厚著臉皮,來請求你的原諒,白霜被拘留或坐牢都事小,關鍵是我家有橋,十三四歲就出去闖**,混一口飯吃,這麽多年下來,極為不容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家出一個黑分子或壞分子,影響了有橋的前程啊!”

老太太又道:“沈同誌,沒有管教好白霜,是我的責任,是我一直嬌慣著她,她叔每次要教訓她,都是我攔著,這事說到底,也有我的責任,我今年七十四歲了,是看不到白霜混得像個人樣了,可是我的兒子,不能因為我的愚昧.短視而毀了前程。所以當我老太婆求你,這事請你大事化小,可不可以?”

說到這裏,老太太淚眼婆娑,眼淚縱橫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看得沈愛立都有些動容,想到了自己的奶奶,爸媽離婚後,每次她暑假回奶奶家,奶奶都在小鎮上盡挑新鮮的東西買給她吃,換著花樣做飯,那是她心底,最溫暖的的一段記憶。

陸有橋有些不讚同地和母親道:“媽,這事是我們對不住人家。你提這些,是讓小沈同誌難做。”

這麽會兒,陸白霜已然嚇得哭了起來,拉著奶奶的手道:“奶奶,你救我,我以後一定聽話。”

老太太沒有理她,而是乞求地看向沈愛立,“陸白霜就是仗著她叔,才有恃無恐,我可以答應沈同誌,以後決不讓白霜進我家門,也不會讓她再去廠裏上班,她該混成什麽樣就混成什麽樣,要是違背了這條承諾,你再來告她好不好?我給你立個字據。”

沈愛立到底沒有為難老人家,願意和解,老太太卻執意給她立了一個字據。也是今天,她才意識到她把孫女慣壞了,害人的事都敢做得這麽光明正大。

陸老太太想要賠償沈愛立一筆錢,沈愛立堅決沒收,鬧到派出所是她想給陸白霜一個懲罰,這錢她卻是知道是陸有橋出的,對她來說,沒有多大意義。況且陸有橋在關鍵時刻出手救了她。

陸老太太心裏越發過意不去。

陸有橋向沈愛立表達了感謝,“沈同誌,你是我見過最寬容.大度的年輕人,我為自己的疏忽.縱容感到羞愧,誠摯地希望,以後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陸有橋覺得有些遺憾,他本來還想聘請沈同誌做他們噴水室改造的工程顧問的,眼下計劃都被陸白霜打亂了。

沈愛立也沒有再和陸有橋客套,隻是淡淡地道了一聲:“陸廠長客氣了。”發生了這樣的事,即便陸有橋有意給她遞橄欖枝,沈愛立也不敢接。

她隻想早些回漢城去。

陸有橋讓程潛送沈愛立回漢城,一路上程潛和她道:“沈同誌你也別氣,陸廠長這回肯定會整治陸白霜的,回頭要是有了消息,我給你寄信?”

沈愛立笑笑,無可無不可地道:“好啊!”

這邊從派出所出來,老太太就帶著陸白霜回到了大兒子家,陸有河是食品廠的工人,妻子卻是臨時工,隻分到一套二十多平的房子,陸白霜一跟著進來,看了一眼鍋碗瓢盆亂糟糟地堆在靠近門口的小桌子上,不由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裏都有黴味一樣。

老太太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心裏連自家父母都嫌棄,更是硬了心腸,告訴大兒子道:“這孩子給我慣壞了,要是不想讓她吃一口牢飯,別給她過什麽好日子,不然下次再出事,我老婆子可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去救她。”

一句話把陸有河嚇得渾身一激靈,“媽,白霜做了什麽,讓您說這種話?”

他弟雖然是廠長,卻行事做派極為端正,願意拿自己的工資貼補他們,卻不願意徇私,讓他們夫妻倆進紡織廠上班。可是這等著人家手指縫裏漏一點,哪有自己伸手拿工資快活.自在,他每次收他弟的錢,都覺得自己像是在乞討。

他好不容易求了老太太,把白霜搞進去了。

這眼看著就雞飛蛋打了?

老太太操心了半天,身上也累得很,擺擺手,語重心長地道:“讓她和你說吧!你們要是真為她著想,以後就別再給她兜底,不然她不會知道怕的。她的事,以後也不要再和我說了。”老太太覺得自己對孫女可謂仁至義盡,卻慣出來這麽個東西,要是毀了有橋的前程,她到地底下,都沒法子和老頭子交待。

望了一眼孫女,老太太輕輕歎了一口氣,腳步沉重地走出了大兒子家。

陸白霜一抬眼就對上爸爸憤怒的眼神,縮成了個鵪鶉,她知道爸爸一生氣就有動手的習慣,所以平時都是賴在叔叔家,不願意回來。現在看著爸爸的眼眶越來越紅,下意識地小腿發抖。

就聽陸有河道:“老子和你媽省吃儉用,讓你上了中學,在你奶奶跟前說了多少好話,讓你進你叔廠裏,供銷科那麽好的工作,多少大學生都去不了,你竟然就這麽給毀了?怎麽,惦記家裏這一口醃菜團子嗎?”

說著,忍不住給了女兒一巴掌,“你願意吃醃菜團子,老子也不會再給你想法子!”

陸白霜又懼又怕,知道她的好日子以後沒有了。

這麽會兒,才真切地後悔起來,自己為什麽要一時衝動?她們一家花了好些年的功夫,才把她送進叔叔的廠裏,過上人人恭維.謙讓的生活,自己卻在一夕之間,又回到了這個泛著黴味的家。

陸白霜這事以後,沈愛立並不打算和宜縣紡織廠來往,倒是那邊一周以後給她發了一封電報,說離心風扇改造的特別成功,他們準備給她寄一塊錦旗,聊表心意。

沈愛立並不當回事,倒是序瑜聽說了,點了點她的腦袋,“就這一塊錦旗,這個月的十佳好人好事榜,都有你的名額。”又興致勃勃地道:“等你這次的梳棉機改製,出了結果,我又可以給你寫一篇文章寄到《漢城日報》上去。你以後拿著這些東西,去哪個單位,哪個單位不收?”

愛立笑道:“那倒不能浪費我們序瑜的筆杆子!”一時也有些期待,黎東生同誌那邊的回信。

而此時,青市紡織研究所裏,黎東生正向梅子湘匯報著自己最近的試驗,和她道:“這次當真是出乎意外,除雜效果很好,生條棉結率也大為下降。”

梅子湘接過他遞來的試驗數據,“既然你這麽看好,我看這個試驗還可以再做一做,你們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完善的地方,東生,你這次去申城出差很值啊,給我們梳棉機研發團隊挖到了一隻小分隊,這些點子,我有時候看著都覺得新鮮。”

黎東生笑道:“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並沒有受到係統的關於梳棉機的研發指導,往往能出奇製勝。”

梅子湘把試驗數據看完,忽然和黎東生道:“這沈愛立同誌對梳棉機這麽有興趣和心得,你有沒有考慮把人挖到我們這塊來?”

黎東生一愣,笑道:“您有這想法?”但是隨即想到謝鏡清那邊,他們這梳棉機團隊明年就預備轉到京市去了,沈愛立同誌願意跟著去京市嗎?

自己要是貿然提了,後麵沈愛立不願意跟著去京市,那再回原單位也是有難度的,就真得害了人家了。

笑著和梅子湘道:“不然再考察考察,咱們現在經費緊張,多一個人,多一份成本呢!”自己卻想著,他倒是可以先寫信問一問小沈同誌?

這一次黎東生同誌那邊,許久沒有消息,司晏秋都催忍不住催愛立,再寫信問一問,是生是死,好歹也給個消息才是,幾人湊在一塊,又寫了一封信過去。

仍舊石沉大海。

轉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沈愛立剛從工會的辦公室出來,聽走廊上兩位女同誌道:“今天晚上怕是要下雪,這天要麽冰雹,要麽冷雨的,最近幾天上班,可把我愁死,鞋子到了廠裏,沒有不濕透的,我都怕我哪天被凍得發燒。”

“你買雙膠鞋啊?是不是沒有票啊?”

“可不是,這兩天看能不能換一張,不然等天下雪了,前頭還好,後頭化起雪來,真是沒法走路了。”

沈愛立也望了一眼窗外,十二月的天氣已經陰冷陰冷的,走在外麵,風像從脖子.胸膛開始灌進來,渾身都是冷冰冰的,也就是住得近,要是遠,她早上怕是都起不來。想著最近自己也要作身新襖子,馬上就過年了。

一回到工位上,就見保衛部的張揚過來,遞來兩封信和一張匯單。和她道:“沈同誌,一封是西北那邊的,一封是青市的。”

愛立聽到“青市”兩個字,忙道謝,知道是黎東生同誌那邊來信了,立即打開看。

就見信上麵寫著:“愛立同誌,你們好,關於新型大小漏底的試驗,目前已經結束,效果很好,我們預備先在青市這邊的紡織廠進行小範圍的推廣……”

看到這裏,沈愛立的心就一定,忍不住跳躍了起來,就見後麵又寫著:“我們目前正以高速梳棉機研發團隊的名義,向紡織科學院為沈愛立同誌等申請相關的梳棉機研發參與證書和獎章,聊表心意。”

隨信還附有兩張照片和一張小便條,照片是安裝新型大小漏底後的梳棉機,他們將漏底的材質由鍍鋅鐵皮換成了不鏽鋼,看起來鋥光瓦亮的,在照片裏都像是發光一樣。

愛立心裏忽然就有大石落地的踏實感,有了這一紙證明,不說在她們工廠,就是以後申請調到工業局,也加了一層砝碼。

她們幾人,真的在這個時代的梳棉機發展史上,留下了小小的印記。

便條上的內容,倒讓沈愛立微微蹙眉,黎同誌說有個去京市工作的機會,他可以幫忙引薦,問她去不去。

沈愛立心裏立時就有了答案,後麵幾年京市可是全國風暴的中心,去那搞不好就被打成牛鬼蛇神了。

黎同誌單獨寫在一張便條上,顯然這是單獨問她的,準備後麵單獨給黎同誌回一封信,感謝他的好意。

按耐住雀躍的心情,沈愛立繼續打開另一封信,她以為是多美姐姐的,沒想到是許久未有消息的謝林森寄來的。

隻見上麵寫著:“愛立,你寄來的辣椒醬和醃菜,我已收到。我這次出任務時間較長,故一直未曾給你回信。謝鏡清的信和意圖你皆不用理會,這事我會為你處理妥善。另外,我在這邊見到了一位女同誌,聽多美說是你的前嫂子,現在是多美的死對頭,經常能看到她被多美罵的,哭哭啼啼地往家跑,想來該在這邊待不久了。給你寄了一點食品,希望你注意營養,多多保重。不知你近來是否安好?盼你的來信。”

落款是“哥哥林森”。

沈愛立正看著信,序瑜走了過來,見她桌上有兩個信封,隨口問道:“是鐸勻的嗎?鐸勻不是說最近回來,哪一天到啊?”

“說是明天下午到,這次和三個同誌一起過來。”

和她說了梳棉機的事,序瑜也為她高興。愛立又將謝林森的信給她看,道:“倒是給多美姐姐添了許多事。”

序瑜挑眉,“我看這信裏的意思,多美這是貓捉老鼠,玩得高興呢!”

愛立笑道:“多美姐姐不覺得為難就好。”今天得了青市那邊確定的消息,沈愛立覺得自己的心胸都寬廣了一些,懶得再和楊冬青計較長短,她現在隻盼著下班,和曾一鳴他們分享這個好消息。

下班的時候,真得下起了一點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人的肩膀上.頭發上和脖頸裏,愛立騎著車往機械廠去,想到包裏那封來自青市的信,隻覺得滿心滿眼都是歡喜。

等到了機械廠,曾一鳴看她笑意吟吟的樣子,立即上前來問道:“愛立,是不是有好消息?”

愛立點頭,把信拿出來給他看,“一鳴,試驗結束了,馬上就開始投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