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周一中午,序瑜和愛立剛到巷子口,就見小李站在自家門口,在等她們。

愛立看了眼序瑜,推了推她,示意她快走兩步過去。

序瑜笑著搖搖頭,她知道愛立是想讓她和小李單獨說兩句話,但她覺得沒有這種必要。

等倆人近前來,李柏瑞鄭重地道了一聲:“謝謝!”這次被朱自健誣陷,他本來準備和朱自健爭個魚死網破,沒想到序瑜和沈同誌會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沈愛立發現他換了一身衣裳,人也稍微修整了一下,顯得生機勃勃的,心裏也覺得有些高興,“李同誌能出來就好,這一次是我應該謝謝你,平白連累你受苦。”

李柏瑞搖搖頭,和她道:“朱自健那邊你不用擔心,我這邊已經搜羅了一些證據,在此之前,如果有事我會提前通知你。”

愛立笑道:“好!進來坐會吧?”

“不用了,不耽誤你們休息了。”這時候才和序瑜道:“謝謝章同誌幫忙。”

序瑜慢聲回道:“不必,這回主要是愛立和樊鐸勻幫忙,他們費了很大的周折,你要是想記恩情,記他們的就行,我這邊,你不必放在心裏。”這事過後,她心裏也會和自我做一個斬斷,以後彼此就真的是路人。

李柏瑞“嗯”了一聲,卻沒說好,還是不好。而是又誠懇地和愛立道了謝,“謝謝沈同誌和樊同誌為我的事費心,這份恩情,我會銘記在心。”這次的事,他聽張揚說了一點,他們還請動了軍區的領導過來給他說和,不然以顧大山的性子,未必會插手壓朱自健。

這其中,沈同誌和樊同誌定然是動用了很大的人情,現在聽序瑜的意思,可能還有一些波折,這些事他暫時隻能記在心裏。

這一次出意外,他倒覺得有些因禍得福,沒有想到序瑜會出麵幫他,光這一件,李柏瑞都覺得,自己心裏又有了光一樣。

和倆人道了別,轉身就走了。

愛立看了眼序瑜,也沒有再說什麽,小李能出來就好,人生有許多不可得的東西,相比較失去自由和健康,其他的隻是一小部分遺憾。

下午愛立聽到廠裏的鍾敲了兩下,想起來鐸勻今天應該已經到了海南了,心頭忽然湧起一些掛念,忙給自己打氣,準備去蹲資料室,看看論文。卻不妨保衛部那邊給她送來了宜縣紡織廠的電報,說那邊新的風扇已經做出來了,但還是有些問題,問她什麽時候再過去一趟。

沈愛立預備周末上午過去,立即給人回了一份電報。

上次在宜縣她就在思考,風扇的螺絲抗彎不行,除了換大些型號的螺絲完,是否也可以改變受力的方向,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怎麽改變呢?

起身轉去車間也觀察他們工廠的風扇來,他們這邊因噴水室的係統還好,夏天調溫還過得去,目前還沒有動風扇的念頭。

但是如果宜縣這邊成功的話,估計領導們也會很樂意在本廠推廣。

一邊觀察一邊構思,輪班工長舒四琴和鄭衛國道:“我最佩服沈主任,我看她搞個什麽東西,經常半點都能不動的,我有時候經過她身邊,都怕打擾她。”

鄭衛國笑笑,“可不是,這次似乎又是一項新東西,我還有些期待。”沈主任做事一點不藏私.不偷懶,連帶著他們技術員跟著她都耳濡目染,業務能力提高不少。

等到傍晚的時候,沈愛立這邊有了大致的思路,聚精會神地把草圖畫出來,想著這事可以再谘詢下機械廠的曾一鳴,問問她的意見。

沒想到等出生產車間,發現天都麻麻黑了,跑到國營飯店買了兩個包子,就回家去拿自行車,準備去機械廠。

走到巷子口,就遇到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人,段嶼白,似乎在等什麽人一樣。

看到她過來,段嶼白和她打招呼道:“沈同誌,我們又見麵了。”

沈愛立心裏立即起了警惕,就聽段嶼白問道:“鐸勻已經走了嗎?”

“是,前天就走了。”

段嶼白點點頭,“我明天也回京市了,這次來漢城,很高興認識你。”說著,還遞過來一個小盒子,“這是給沈同誌的見麵禮,也是我的一點歉意,希望你能收下來。”

沈愛立看都不帶看一眼的,知道這人無事獻殷勤,怕是非奸即盜,搖頭道:“無功不受祿。”

段嶼白對她的態度和話,並不感到意外,有些苦澀地和她道:“沈同誌知道我是誰?對不對?鐸勻連這個都告訴你,顯然是認定了你。但你肯定不知道,鐸勻小時候,和我關係很好,我經常訓練完,就去校場上帶他比試。”

頓了一下,才有些艱澀地開口道:“當年的事,我並不知情,等我知道的時候,木已成舟,一切都不能挽回。”這麽多年,他第一回 在外人麵前提這件事,真到了嘴邊,每個字都像千斤重一樣。當年他知道的時候,也覺得晴天霹靂,不敢相信,這是他姐姐會做出來的事?明明印象裏,他的姐姐膽小又懦弱,所以她被退婚以後,他才會擔心她受不了村裏七大姑八大姨的那些閑言碎語。

求了古大姐,讓她去照顧鐸勻的奶奶。

結果就是,這十多年來,無論他怎樣彌補,鐸勻和多美都不曾正眼看過他一眼,想到這裏,苦笑道:“我可恥地以為,這次能借你,打破我和鐸勻的僵局。”

說到這件事,沈愛立仍有些生氣,“不,你是借我的手,來逼他,你知道他為什麽不想搭理你,你要他怎麽搭理你?”說著,自己竟忍不住紅了眼眶,隻差一點點,鐸勻就真得向這個人低頭了,這對他來說,會是怎樣的不堪和折磨?

而讓他願意低頭的罪魁禍首,卻是她,沈愛立想想都覺得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噬她的心口。她竟然有些難以原諒那一瞬間的自己,沒有堅定地拉住他的手。

和段嶼白道:“你難道沒有想過,最好的道歉方式,就是自此遠離他們的生活,不要再出現在他們跟前,你的每一次出現和自以為是的好意,都是在刺激或提醒他們,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段嶼白怔怔地看著她,“沈同誌覺得,我不應該再出現嗎?”

沈愛立肯定地且堅定地道:“是,不管你用怎樣的方法,他們都不會感受到你的歉意,事情已經造成,你所謂的道歉也好.彌補也好,不過是試圖讓自己的良心稍微好受一些。”段嶼白或許真得為那件事,而感受到痛苦或虧欠,但是他的歉意對當事人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這麽一瞬間,愛立忽然覺得,當年的事,怕是比鐸勻告訴她的,還要嚴重一些。他可能顧忌到逝者,沒有和她再說下去。

段嶼白的臉色一變再變,他知道沈愛立說的是事實,這些年,他甚至不知道和誰開口去說這件事,也不曾想過,最好的方式是不要出現在他們麵前。

或者說,是他潛意識裏,並不願意往這一層麵上去想,現在被沈愛立戳破他的虛偽.自私,像是有什麽精氣神,一下子就從段嶼白身體裏抽走了一樣,匆匆和沈愛立道了一句:“對不起!”接著竟落荒而逃。

沈愛立自己也有些煩躁,因為自己的緣故,差點逼得樊鐸勻低頭。

回家拿了自行車,就瘋狂的往機械廠蹬過去,微涼的晚風,稍微壓下去了心頭的一點燥意,想想沒必要為這些事煩神,工作是正經。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宜縣那邊的問題,其次是他們七人小組,搞完大小漏底之後,可以再試著搞些別的東西。

等曾一鳴跟著門衛出來,就看到她這個天還一頭大汗的樣子,心裏一驚,“愛立,是出了什麽事嗎?”

愛立笑笑,“沒有,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下你,”將宜縣那邊的問題和他說了一下,又拿出自己畫的草圖,“一鳴,你幫忙看看,如果在螺絲頭與軸盤之間增加一塊墊鐵,是否可以改變該處的受力性質?”

又指著上麵的一個小方形道:“這次主要是解決離心風扇拉杆斷裂的問題,我想著再將這上麵的圓圈形改為方形,增大阻力,你看合適嗎?”

曾一鳴仔細看了下,和她道:“按理來說,是可以的,但是這個還得試驗了才能知道,是否還有什麽沒考慮進去的因素。”

說完,又有些懊惱地道:“光從圖紙上來看,是沒有問題的,我最近是被梳棉機那邊打擊太多,什麽事都想著個,會不會有什麽萬一。”

愛立笑道:“不妨對我們有點信心,我總覺得這次小漏底的改製,應該問題不大。”

曾一鳴邀愛立去他們廠食堂吃飯,愛立拒絕了,想起來朱自健的事,和他道:“我現在在我們廠都不敢去食堂吃飯了,你記得有次晏秋在國營飯店,請我們吃飯的事吧?”

“記得,怎麽了?”

“那個朱自健,試圖讓人在我打飯的時候,往我碗裏下藥。”

曾一鳴嚇一跳,“還有這種事,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愛立搖頭道:“沒有辦法,沒有抓到現行。”但是她今天聽小李的意思,他那邊像是已經在收集一些證據。

曾一鳴低頭,想了一會道:“你們廠離我們廠也不遠,你以後要是晚上沒事,不行就來我們這繼續鑽研機器,順道在我們這把飯吃了,說不定我倆還能多搞出一些成果出來。”

愛立笑道:“這個提議好,一舉兩得。”

等到了周末,沈愛立一早就坐車去宜縣,剛下汽車站,沒想到就碰到了程潛,和她道:“沈同誌,我們廠長一早就派我來接你了。”

愛立忙道謝。

這次配合她的技術員還是小曲,先將螺絲頭那塊改大改方,她還帶了好幾塊厚薄不同的鐵片,倆人一塊塊試,終於確定了其中一塊,堅持兩個多小時也沒有發生一點狀況,叮囑小曲道:“這事後麵還要麻煩你多試試,要是有什麽問題,讓程潛再聯係我。”

但是她感覺,應該差不多,不會再有大的問題。

小曲早就覺得這次的改製很成功,但是沈同誌十分細致,他隻好接著配合她一次次來。

這時候聽她說這話,忙道:“沈同誌你放心,這個問題一直是我跟進的,我感覺這次絕對不會有問題。”他們苦惱了一個夏天的問題,就這樣解決了,小曲仍舊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到下午一點左右,沈愛立才從車間出來,她以為會是程潛接待她去食堂吃飯,沒想到來的人還有陸有橋,心裏不由有些訝異。

陸有橋十分客氣地道:“難為沈同誌再跑一趟,沒想到這次事情會這麽順利,非常感謝沈同誌,不計前嫌,願意到宜縣來給我們幫忙。”

帶著愛立去食堂包間吃飯,陪坐的除了程潛,還有廠裏的總工程師.一位研究溫濕度的工程師,以及陸有橋的一位女助理楊蕎蕎。

杯盞推換之間,聊完噴水係統,又問了一些愛立的私人情況,知道她哥哥在宜縣這邊的銀礦上,笑道:“那以後沈同誌,多來宜縣,和我們走動走動才是。”陸有橋這話說得真心實意,他這幾年年紀越往上走,越愛交朋友,沈同誌小小年紀,為人處世上卻十分大度和寬容,讓他十分看好。

真是可恨,這不是自家的侄女兒,不然他估計能少白好些頭發。

裏麵氣憤融洽,外頭陸白霜從同事那邊,聽到今個沈愛立又來了,心裏就有些不高興,她就說這人是騙子吧!那麽個小問題,她跑了一趟沒給解決,倒白撈了他們廠那些好布料,叔叔還借了隔壁機械廠的汽車送她回漢城。

要她說,這女騙子就是矯情,那麽晚在這邊住一晚再回去又怎麽樣?非要顯擺自己多能.多厲害一樣,她這輩子怕是都沒做過小汽車,倒好意思讓叔叔給她安排專車來。

她既然這麽不要臉,自己就去給人一點臉,看看她受不受得起。

想到這裏,拉了一位準備端菜進去的食堂員工道:“這菜給我,我來上!”

陸廠長自己無兒無女的,大家都認識這位素來在廠裏有些驕橫跋扈的陸白霜,食堂員工見她要端菜,猶疑了一下,到底給了她:“小陸同誌,這菜有點燙,你注意一些,可別把自己燙到了。”

陸白霜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轉手自己去推門,笑吟吟地道:“聽說今個招待的是國棉一廠的沈同誌,我先前還見過的,當時說話沒頭沒腦的,還望沈同誌不要和我一番計較。”

沈愛立見是陸白霜,不輕不重地道:“小陸同誌說笑了,你當時和我說了些什麽?我不記得了,你都說是誤會,想來不是什麽大事,不然你再說一遍給大家聽聽,就知道你是多心多慮了。”

她從來沒有得罪過這位女同誌,這女同誌卻三番兩次鬧到她跟前來,泥人尚有三分氣性呢!

陸白霜不妨當著她叔的麵,這沈愛立也不給她臉,心裏不由冷哼一聲,也不接話茬,反而繼續笑道:“這道菜是我們食堂師傅最拿手的,沈同誌大老遠來一趟,可得好好嚐嚐。”

沈愛立坐在主位旁邊,本輪不到在她那上菜,陸白霜卻徑直走了過去,站在沈愛立身旁,一手移桌子上的菜,一手眼看著就要傾斜下去。

程潛眼皮一跳,正待要讓沈同誌小心一些,那邊陸廠長動作更快一些,一把將陸白霜推開,那一盆的潑著一點熱油的沸騰魚,全數撒在了陸白霜大腿上和胸口。

她今天穿了一件薄襖,仍察覺到了滾燙的熱意,嚇得立即脫了外套,卻是不敢當著眾人的麵脫褲子,隻能生生忍受大腿上的刺痛。

陸白霜震驚地喊了一聲:“叔!你幹嘛推我?這菜可燙了!”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陸有橋覺得自己的心頭火,一下子竄得老高,猛地給了陸白霜一個嘴巴,扇得人一時都沒站穩,女助理楊蕎蕎也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並沒有上前扶人。

沈愛立驚魂未定地站在旁邊,自己不過是回懟了陸白霜一兩句,這人就要拿熱菜熱湯潑自己,太可怕了,忙拿了包,起身就準備走,有些氣憤地道:“陸廠長,我先走了!你的家事,你慢慢處理吧!還希望貴廠後續能給我一個交代,沒有這樣欺負人的!”

又和陸白霜道:“希望你能永遠躲在這個紡織廠裏,永遠躲在你叔叔的庇護下。”

陸有橋忙讓程潛幫忙拉住人,自己麵無表情地看著陸白霜,覺得這人真是無藥可救,沉緩地開口道:“白霜,今天以後,你不要再來廠裏上班了,我陸有橋聘用不起你!”

陸白霜一邊抓著自己的褲子,使勁讓它不要貼著自己的皮膚,一邊痛苦地道:“叔,我又不是故意的,這份菜太重了,我一時手沒拿穩,痛死了。”

陸有橋卻壓根不信她的鬼話,剛才她進來,她就防著她來這一手,等真得見到她往沈同誌這邊走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份菜起鍋的時候,才澆了熱油的,這要是撒到人姑娘臉上去,不是毀了人家一輩子?

陸有橋望著侄女兒,眼裏像結了冰霜一樣,“白霜,平時你刁蠻任性.言語上欺負人,我都當你是性格沒定,不懂事,可你這回要做什麽,我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別想騙過我,這可不是小事!你所憑皆的不過是我陸有橋侄女的身份,我可以告訴你,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你邁進我家.邁進這個廠一步!”

他好不容易請人來他們廠看看,今天沈愛立要是給他侄女潑了一身熱油,以後誰還敢來他們廠幫忙?

再者,人家姑娘臉上要是留了疤,一輩子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