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這邊沈愛立畫完圖,問一直在一邊幫忙的車間門技術員道:“你們廠效益是不是挺好,我看規模還挺大的。”

技術員小曲憨憨地笑道:“還行,我們廠的福利也是宜縣最好的,我們廠長人可厚道了,我們廠裏誰家孩子沒錢上學,老人沒錢看病,都可以向廠裏支錢,不要利息,每個月從工資裏扣一成就行。”

沈愛立有點意外,她對陸白霜的印象不好,連帶著對陸有橋的觀感也一般,這次也是陳主任放話,她才免不了走一趟。

現在聽小曲這樣說,倒覺得自己有些先入為主了,和小曲笑道:“我見過你們廠的陸白霜同誌,是廠長的侄女吧?”

聽到陸白霜,小曲就搖頭道:“沈同誌你見過,應該能看得出來,小陸同誌脾氣不好,老愛得罪人,在廠裏人緣可不好,大家被她惹急了,就告到廠長那裏,廠長每次訓她訓得可很了。唉,就是廠長的媽媽一直護著小陸同誌,不然陸白霜肯定早被辭退了。”

沈愛立道:“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她就說,誰家員工出門在外這樣傲慢的,敢情是當自己家廠子了,不怕被辭退的。

就聽小曲又道:“最近小陸同誌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把廠長氣得夠嗆,把她從供銷科調去管原材料了,我們私下都說,小陸同誌被辭退是遲早的事。”

沈愛立笑笑,她倒不覺得,有老太太在,陸白霜就一直有靠山。沒再討論這個話題,轉而繼續和小曲說起他們廠的溫濕度管理來。

這邊,陸有橋聽到程潛說沈愛立有了解決思路,心裏大喜,忍不住和程潛道:“真是看不出來,小沈同誌這麽年輕,還真有幾把刷子。”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很久,這邊靠近漢城,夏間門氣溫也是直逼漢城的高溫,本就暑熱難耐,車間門機器一高速運轉,溫度更是要把人烤熟一樣,今年就發生了好幾起中暑事件。

一頭是生產任務緊急,一頭是工人家屬鬧事,他忙得兩頭轉,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等廠裏情況稍微好轉些,他就下定決心,今年一定得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沒想到這次真找對人了。

忙跟著程潛去車間門,就看到自家侄女站在門口,見到他縮頭縮腦的,微微皺了皺眉,沒有理她,徑直朝車間門裏頭的沈愛立走去。

等近前來,和沈愛立握手道:“沈同誌,程潛已經將事情和我說了,真心感謝沈同誌的幫忙。”

沈愛立如實道:“可能需要幾天的時間門,等這邊做出來新樣式的風扇,還麻煩給我拍份電報,我再過來看看。”想了想又道:“陸廠長是不是擔心車間門夏天的溫度問題,我剛觀察了一會,現在是秋天,車間門裏還是有些悶熱,如果有條件的話,最好能改造下噴水室。”沈愛立覺得,這廠的溫度問題,怕是光靠風扇,是難以解決的。

陸有橋立時愣住,有些急切地問道:“沈同誌有法子?不瞞你說,我正為這事頭疼不已。”

沈愛立沒有給自己攬活,而是謹慎.客觀地道:“陸廠長可以去參觀下我們廠的噴水室,貴廠正在建設中,以後規模應當更大一些,我個人認為,噴水室越早改造越好,拖到後麵,怕是尾大難下手。”

陸有橋一怔,沈愛立這話讓他有些意外,本來這次他說是找沈愛立幫忙,實際上求的是漢城國棉一廠的領導,他從程潛那裏知道陸白霜得罪了這女同誌,人家定然是不願意跑這一趟,所以先拉下臉去找了副廠長程立明,再讓程立明將他引薦給製造科的陳主任。

這事,他知道基本上就是辦成了。在製造科那邊他的賠禮.道歉.懇求,不過是找人辦事明麵上基本的程式,並沒有在乎這沈同誌會怎麽想,她的意願之類。他這趟可以說是有幾分仗勢壓人。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小沈同誌不僅沒有陽奉陰違,實打實地給他們解決了問題,還不計前嫌地給他們廠的溫濕度問題,提出改良意見來。

讓自幼在舊社會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陸有橋,心裏都有些觸動,誠心誠意地道:“沈同誌你看,今天已經比較晚了,不如在我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又補充道:“五點多出發,不會耽誤你上班的時間門。”

程潛也在一邊道:“是,沈同誌,這夜路不好走,也有些不安全。”

沈愛立拒絕道:“感謝陸廠長的好意,但確實歸心似箭。”她要是今晚不回去,樊鐸勻估計會等她一整晚。

陸有橋見她打定了主意,也沒有再勸,“既然如此,那我就安排車,送沈同誌回漢城。”又想著這畢竟是女同誌,夜裏可能有些不安全,轉身和程潛道:“程潛,你陪著一起去,再從咱們廠的倉庫裏挑一些成色好的布,給沈同誌捎上。”

沈愛立忙道:“不用,不用客氣,陸廠長真不用。”

陸有橋搖頭道:“小沈同誌,你千萬不要拒絕,先前陸白霜的事,我心裏想想還有些過意不去,沈同誌卻不計前嫌,我又為難沈同誌,讓你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幫忙,這點布,也是我的一點心意。這次時間門匆忙,以後小沈同誌,要是來宜縣,一定要和我們說一聲,好讓我們有機會盡地主之誼。”

陸有橋一直將人親自送上了車,看著車開走了,才轉身回家。

一到家,發現家裏還亮著燈火,母親還坐在沙發上,有些奇怪地道:“媽,你老人家怎麽還不睡,夜裏有點涼,不好多坐的。”

陸母道:“有橋,今兒白霜和我說,你請了一個漢城的女同誌來廠裏解決問題,那女同誌不過二十出頭,能給你解決什麽問題?你可別起了什麽花花腸子啊!”

今天孫女兒和她說這事,老太太就覺得有幾分不對勁來,有橋自幼就出去闖**,建國前就開了兩家紡織廠,要說有什麽騙子能騙到他,老太太不行,她倒是覺得,兒子不會是看中了這姑娘,耍的花招吧?

她心裏一著急,就幹脆坐在客廳裏,等兒子回來。

此時見他不說話,又語重心長地勸道:“你和嘉怡感情雖然不好,明麵上到底是夫妻,可不好做出什麽事來,讓外人說閑話,不然你這廠子還怎麽管?”

陸有橋聽得額頭兩邊的青筋直跳,忍不住開口道:“媽,是白霜又和你胡說八道了是不是?人家小沈同誌是正經的漢城國棉一廠的工程師,上過報紙的,人家來了不過兩小時,就幫我解決了問題。到白霜嘴裏,是不是這就是個騙子?騙子要是都有這能耐,那可真是青天白日的鬧笑話了。”

“啊?真是工程師啊?霜霜這丫頭,怎麽好唬我呢?我這急得手心都出汗了,真是這丫頭……”

陸有橋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道:“媽,白霜有家,以後讓她不要在這邊住,我和嘉怡感情沒有問題,她走了,嘉怡就回來了。”

老太太一噎,見兒子在氣頭上,也沒有敢多說,囁嚅道:“行,行,我明個就和她說。”

陸有橋知道她隻是嘴巴上應下,想著明天還是得自己和侄女說。

忍不住又和老太太道:“您這樣慣著她,是害了她,人家小沈同誌和她差不多大,不說業務能力,就是待人處事,都不知道比白霜好多少。她要是能像人家小沈同誌那樣謙遜有禮.樸實厚道,不要您說,我都會把她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

老太太皺眉道:“你小聲些,別把白霜吵醒了,讓她心裏又過一陣,行,行,她不堪大用就不敢大用,讓她在廠裏做著,領一份工資就行,我這都給她相看了,等嫁人了就好了。到底是孩子脾氣,你也沒必要和她太較真。”

陸有橋還待再說,老太太又道:“想想你哥哥,去的早,可就這麽一個閨女。”

陸有橋立馬啞火。

沈愛立這邊一直到夜裏十點才到了甜水巷子,車開不進去,沈愛立就讓司機在路口停了。

程潛跟著下來送她,和她道:“沈同誌,真是抱歉,把你拖到這麽晚才回來,這些布料你可得拿著,是我們廠長的一點心意。”

程潛手裏提著兩大包,沈愛立覺得太多了些,搖頭道:“不過是舉手之勞,陸廠長太客氣了,真用不上。”

程潛笑道:“沈同誌,不瞞你說,我們廠長平時吝嗇得很,對這些布料看得可重了,這回一是感謝你,二我猜也是和你投緣,你可千萬別客氣,不然我這回去也不好交差。”

兩邊正拉扯著,愛立忽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一回頭就看到一束白光,光的那頭是拿著手電筒的樊鐸勻,正從黑漆漆的巷子裏走出來,她就知道,她今晚不回來,這人肯定不會睡覺。

程潛笑道:“小沈同誌,你家屬過來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見!”

說著,就把兩包東西放到了地上,讓司機師傅開車走了,和沈愛立揮手道:“小沈同誌,下次再見!”

沈愛立也忙和他揮手,“感謝程同誌送我回來,路上注意安全啊!”

轉身和樊鐸勻道:“宜縣紡織廠的廠長,還送了我兩包布料。還好今天有點思路,不然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又和樊鐸勻道:“小樊同誌,我就知道我不回來,你今晚不會睡覺,你背我回去吧!”

樊鐸勻把她背在背上,才道:“你既然讓鍾琪帶話,說了可能今晚或者明早回來,我想應該就是今晚。”如果是明天的話,她就不會說今晚,明早這一句不過是怕他等不到人,擔心罷了。

沈愛立笑道:“鐸勻,你真是聰明,我還不是怕你晚上擔心我,不然我肯定明早回來。”說著,稍微摟緊了一下樊鐸勻的脖子,“你冷不冷啊,就穿一件襯衫,夜裏好像降溫了。”

“還好,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咱家是不是還有紅豆,紅豆粥好不好?”

“好,這時節吃紅豆,還比較應景。”

“鐸勻同誌,我懷疑你這話裏有話,不若明示一下。”

“沒有,可能是愛立同誌有話想說,不如你先來?”

倆人一句一句地,竟鬥起嘴來,黑漆漆的巷子裏,沈愛立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安心,忍不住將頭埋在了他的頸窩裏,倒是讓樊鐸勻渾身微微一顫。

輕聲和愛立道:“以後我不在這邊,你晚上盡量早些回來,不然這巷子太黑了,你可能會害怕。”

沈愛立輕輕應了一聲,“嗯,你放心吧!我都知道的。”默默算了一下,還有三天他就要走了,有些不舍地道:“時間門還真快,唉,你說怎麽辦,越處越舍不得。”

樊鐸勻心裏也微微揪了一下,“我盡量爭取元旦的時候,過來這邊出差。”

沈愛立瞬時像打了雞血一樣,立馬振作起來,“真的?小樊同誌你可得加油!”

樊鐸勻聽出她的喜悅,笑道:“還沒有定下來,應該差不多。”

這一句話,讓沈愛立這一晚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都精神飽滿,吃完了早飯,和樊鐸勻告別,就去單位上班。

先巡視了一遍車間門,就去蹲資料室,她昨天上午剛好看到一篇文章,介紹幾種鐵皮的材質,還沒有看完。

等從資料室出來,就見到了鍾琪,和她道:“愛立,你是不是又去資料室了,我可等了你好一會,有消息了。”

愛立笑問:“什麽消息啊?讓你這麽迫不及待?”

鍾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食堂中毒的事啊,你是不是昨天忙糊塗了,把這麽重要的事給搞忘了,我和你說,你絕對想不出來,是怎麽一回事兒。”

愛立一拍額頭,“不瞞你說,我真是忘了,昨天腦子裏都是宜縣的事,今天一早醒來,就想著梳棉機來著,快說,誰幹的啊?”

“王元莉!”

沈愛立這下是真驚訝了,“怎麽會是她,她不是自己也中毒了嗎?”

餘鍾琪點頭,“出其不意吧?這事是個烏龍,掌勺的大師傅給了她一包老鼠藥,讓她殺食堂裏的老鼠,她塞在兜裏,食堂裏的阿姨今天鬧肚子,讓她打菜,她的口袋什麽時候破了一個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藥紙包著的,漏到了菜裏去。”

沈愛立有點不解,“那她在幹活,沒到她吃飯的時間門啊,怎麽也中毒了?”

“偷吃!”

這倆個字一出來,沈愛立感覺被雷到了,畢竟是王元莉,曾經那樣高傲的人,現在竟然連偷吃都會了。

鍾琪和她道:“她大著肚子,說是婆婆和她關係不好,最近克扣她夥食,她餓的快,身上沒力氣,就偷吃了幾塊土豆。就是這事一傳出來,感覺張柏年在廠裏估計都沒什麽臉見人。”

沈愛立想到她婆婆懷疑她肚裏孩子的事,忍不住道:“她這一胎掉了也未必是壞事。”對這個孩子來說,不用來到這個世界受苦了。

沈愛立忽然覺得,王元莉真是徹底和她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以後估計也不會再有交集。原主的噩夢徹底終結了。

和鍾琪聊完,沈愛立就沒再想這事,繼續搞她的梳棉機。

周四下午,沈愛立剛從廠裏出來,就見曾一鳴騎著自行車朝這邊飛奔過來,眼睛不由一亮,忙跑過去問道:“一鳴,做出來了嗎?”

曾一鳴忙按了刹,從自行車上下來,“對,愛立,做出來了,我就是來通知你,今天要不要去看看?”

“肯定要去!”

曾一鳴撓撓頭道:“你先回去吃個飯,我再去喊林亞倫他們,咱們一小時後二廠集合就行。”又笑了笑道:“知道你著急,第一個先來通知你。”

沈愛立忙道謝,想起樊鐸勻的叮囑來,倒也沒急著這一時,和他道:“你也去我家吃一口再去吧,今天晚上還不知道搞到什麽時候呢!”

“我吃過了,我從食堂買了倆個饅頭,啃完了,我先走了,一會見!”

“哎,好,你慢點!”沈愛立話音剛落,曾一鳴就已經騎車跑遠了,晚風把他的襯衣都吹的鼓當當的,沈愛立心裏也像被風吹滿了一樣,立刻往家跑,和樊鐸勻分享這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