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寧安然詫異, “你沒看過這個故事?”

問完就覺得不對啊,整個劇本還在他們手上呢?

“看過,但想聽聽你的看法。”

寧安然意識到他想問的肯定不是故事裏講的原因, 但她暫時隻能給出故事裏的理由, “她身上漂亮的衣服、鞋子還有珠寶首飾、南瓜馬車都是用魔法變成的, 過了12點就會消失。”

“然後呢?”周司遠接著問。

寧安然一愣, 然後?——午夜12點後,一切光鮮亮麗都會消失,辛德瑞拉不再是來自神秘國度的公主,而是在閣樓和廚房裏打掃的灰姑娘, 然後呢……

她的心微微一震, 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驀地,她恍悟了他為什麽故意問自己這個問題——辛德瑞拉為什麽不敢讓王子知道自己隻是灰姑娘?

就像開學那一天,她為什麽不敢坦然告訴陳筱筱,“那個大帥哥啊, 我認識,叫周司遠, 我們還一起看過星星呢……”

“也許。”她抿了抿唇,小小聲說:“是因為自卑。”

灰姑娘是,她又何嚐不是。王子和他都那樣耀眼啊。

“寧安然。”周司遠笑了下, 轉頭看向她, 語氣十分認真:“王子從一開始喜歡的就不是公主, 隻是她。”

寧安然心再次被撞了下, 一種帶著麻意的震顫從心髒深處鑽出來。

周司遠盯著她, 慢慢道:“懂了嗎?”

他的眼睛幹淨澄亮, 就像明月臥在漆黑的瞳仁上, 帶著少年的肆意、坦**、專注與真誠, 令人甘願沉溺進去,怦然萬裏。

寧安然推了推鼻梁上的大框眼鏡,又下意識地摸了下被吐槽過無數次的厚重劉海,喃喃:“懂了。”

王子喜歡的隻是她,不是被魔法包裝的漂亮公主。

——

排練結束,兩人各自找了借口甩掉了好友們,去位於市中心中漢街吃飯。

中漢街是近兩年興起的一條商業步行街。

出發前,寧安然對周司遠說:“筱筱說這邊有個很好吃的餛飩店,就在麥當勞旁邊巷子往裏拐。”

可現在,麥當勞就在眼前,別說巷子,店鋪左右商店毗鄰,連條縫都沒有。

“我去問下。”周司遠說著就跑開。

寧安然留在原地,摸出手機正要吐槽陳筱筱,視線一偏,就看見了玻璃後麵,正在吃麥當勞的一家三口。

他們圍著一張小圓桌,身上都穿著茄紫色的T恤,看得出應該是親子裝。此刻,紮著丸子頭的小女孩正高高舉著一個甜筒冰淇淋喂到媽媽嘴裏。

那張和寧安然有幾分相似的臉湊了上去,大大咬了一口,小女孩開心地笑起來,接著把手一偏,遞給了一旁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

隔著一層玻璃,寧安然恍惚也聽到了女孩甜甜地說:“爸爸,你也吃。”

孩子父親也從善如流地吃掉一口,並撿了根薯條,笑著喂進女人嘴裏。女人用唇銜下,禮尚往來喂給了他一根……

甜蜜又溫馨的畫麵,似曾相識卻又遙遠。

寧安然輕吸口氣,緩緩別開頭,恰好撞見周司遠跑了回來。

“問到了。”他先瞥了眼後麵的櫥窗,目光稍停了兩秒,才轉回來,說:“還得再往前走到果魯巷。”

寧安然略顯遲鈍地應了個哦,率先走在前麵。

周司遠立即跟上,可沒走出多遠,他突然說:“你先往前走,我回去買包板栗。”

寧安然猶豫了下,擔心陪他回去會碰見那一家三口,便說:“那我慢慢走著等你。”

“行,很快。”他說著風一樣跑走。

寧安然則繼續慢騰騰地往前走,直到果魯巷口,後麵傳來了跑步的聲音,她回頭,一眼瞧見了藍白校服的少年,還有他手裏的甜筒冰淇淋。

和小女孩一樣的冰淇淋。

寧安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越來越清晰的甜筒,眼眶一點點泛起酸意。

她慌忙低下頭,深吸了幾口氣,逼回眼底的熱度。

抬眼時,周司遠已跑至她麵前,手往前伸,說:“給。”

寧安然垂眼,凝著甜筒上的白色冰淇淋,喉嚨很緊地開口:“為什麽買甜筒?”

“不為什麽啊。”周司遠隨意道:“就想請你吃。”

“你不是喜歡吃甜的嗎?”

天氣太熱,冰淇淋已經開始有融化跡象,被四周店鋪的燈一照,亮晶晶的。

寧安然接了過來,說:“謝謝。”

周司遠把一張紙巾給她,提醒她:“小心,別弄手上。”

寧安然嗯一聲,大大咬了一口。

冰涼甜膩的味道從唇齒間漫開,她轉身往前,又咬了第二口,在甜味漫開的同時,她叫他:“周司遠。”

“嗯?”他偏頭看她。

她卻沒看他,而是看著前方的路,慢慢道:“真的很甜。”

“什麽?”周司遠笑得狡黠,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周司遠真的很甜?”

寧安然咬了第三口,唇角慢慢彎了起來,說:“嗯,很甜。”

甜筒吃完時,兩碗香氣逼人的餛飩剛好上桌。

寧安然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皮厚薄適中,肉餡緊實飽滿,紅油香而不辣,味道還不錯。若真要挑毛病,就是肉餡裏用來調味去腥的薑粒切太大,吃在嘴裏難受。

念頭剛轉過,就見對麵的周司遠劍眉往裏攏了下。

寧安然失笑:“咬到薑了?”

他頷首,喝了口配贈的骨頭湯。

“你不吃薑嗎?”她隨口問。

“不是。”他說,“隻是,我做一般先搗成薑汁。”

他做?寧安然訝然,“你會做飯?”

“怎麽?”周司遠吃著餛飩,瞧她一眼:“不信?”

寧安然搖頭。她隻是吃驚而已,畢竟他的樣子不像會做家務的。

然而,他卻說:“我很小就自己做飯,大約……”

周司遠歪了點頭,回憶道:“應該是6、7歲。”

寧安然這下更吃驚。6、7歲?不是還在幼兒園大班或者一年級嗎?這個年齡段的小朋友有的還在過家家吧?他就要做飯了?

周司遠還在回憶:“那時候我媽帶畢業班,每天很忙,我姐……”

這段時間老聽提起這位姐姐,寧安然不由好奇,“你姐和你住一起嗎?”

他們這個年齡基本都是獨生子女,所以寧安然隻當這位姐姐是他的表姐或堂姐,誰想周司遠的答案是,“當然,他是我親姐,叫周書瑤。”

“親的?”寧安然略詫異。

他停下,沒什麽情緒地說,“嗯,同父異母。”

寧安然舀餛飩的動作一滯,既有一股揭人秘辛的窘然,更多的是對他們身上“巧合”的震驚,但她沒有問下去。

周司遠似乎也並不想多解釋,而是接上做飯的話題,“我媽那會兒太忙,我姐懶,就使喚我做……”

“你姐多大?”

“比我大7歲。”

那不就是十三四歲?十三四歲歲的孩子使喚7歲的小朋友燒飯?這劇情怎麽和他們排演的《灰姑娘》一模一樣?

周司遠似是真有讀心術,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悠悠道:“我可沒灰姑娘傻,她給我錢的。”

寧安然怔忡間,他已利索解決完餛飩,抽了紙巾擦了擦,再靠向椅背道,語氣裏有些小得意:“平時做一次3塊,周末5塊。”

寧安然:………

還真有經濟頭腦,知道雙休日加錢。

不過,寧安然感慨,“你姐挺有錢的。”

“她零花錢多。”

他語調輕飄飄的,不難推斷出他們姐弟之間感情應該還不錯。

寧安然又舀了一個餛飩,聽見他繼續念著:“我媽不知哪裏聽來什麽女兒富養,兒子窮養,她小學時每周就有10塊錢的零花錢了,到了我就2塊……”

寧安然很沒有同情心地笑了,問:“那現在呢?”

“現在?”周司遠聳肩,“都沒了。”

還沒等她問為什麽,他已輕描淡寫地補上四個字:“我媽走了。”

握著勺子的手一抖,餛飩啪地砸進碗裏,濺起幾滴紅油。

一些被她忽略的話如潮水般湧進寧安然的耳朵裏——

“我媽是老師,不過她現在不教書,在做別的。

“她前幾年身體不好,做了個大手術。”

“周司遠啊,他昨天半夜就走了,好像是家裏人生病了……”

所以,夏令營時他連夜趕回去,是因為媽媽生病嗎?

寧安然嗓子眼仿佛被堵住,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艱難地抬起眼,望著波瀾不興的少年,半晌才硬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周司遠瞧著她凝重的表情,“幹嘛說對不起?怕勾起我的傷心事?”

“不是。”寧安然搖頭,卻給不出抱歉的理由,隻覺得心髒一抽一抽的,難過得緊。

周司遠抽了兩張紙,越過桌子,替她擦掉桌前的紅油,不疾不徐地道:“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她得了胃癌,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

寧安然盯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聽著他平靜地講述那段經曆,切掉三分之一胃的周媽媽沒法再工作,隻能在學校附近開了一個小賣部,做點小買賣貼補家用。

那時十七中邊上有一幫小混混,仗著人多時不時去小賣部白拿東西,周媽媽怕惹事,每回都隱忍,不料有次卻被提前放學回來的周司遠瞧見。氣得他抄起家夥就和那群人幹了一架。

“你一個人能打過他們嗎?”寧安然擔憂地問。

自然打不過,但他不要命的樣子把小混混們嚇得夠嗆,恰好又遇見兩個路過的特-警,混混們趁亂跑了個幹淨。

那倆特警知道他們家狀況後,生了憐愛之心,不僅放話罩著他們免了人來滋事占便宜,還免費教周司遠擒拿格鬥,以備不時之需。

“難怪你上回在車上那麽厲害,一下就製服了那個胖子。”寧安然說。

周司遠一揚下巴,“那算什麽厲害,下回帶你見我師傅,讓你長長見識。”

寧安然點點頭,聽見他接著道,“我媽在學校外麵,開了幾年小賣部後,癌症複發了。

“她一直瞞著我們,直到夏令營的時候,她在店裏吐血昏倒了,被送去醫院,我才知道。”他把髒了的紙巾團了團,扔進垃圾簍。

醫生告訴他們,早在大半年前,母親的癌細胞已轉移到腸和肝髒,現在更是擴散至全身,手術並無意義,隻能繼續化療和保守治療,能拖一天算一天。

心髒的抽痛越發強烈,寧安然沒有勇氣直視他,隻能望著那團沾了紅油的紙團,艱難地開口:“阿姨是什麽時候走的?”

“前年除夕夜。”

除夕夜,萬家團圓、歡聚喜慶的日子,15歲的少年卻在經曆至親的天人永別。

熱意陡然湧進眼底,一滴淚奪眶而出。她忙低下頭,生怕被他看見,她知道不該哭,可一想到少年跪在被白布掩住的母親的遺體前,她的淚水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啪嗒,一滴淚水砸到了腿上,在藍色的校褲暈出一團深藍的印記,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校褲上的水印不斷擴大,寧安然不斷壓低頭,下巴快到胸口時,一張紙巾出現在她模糊的視線裏。

“我早就不難過了,你怎麽還哭了?”周司遠蹲在她旁邊,輕聲問。

寧安然拿過紙,壓在眼眶上,哽咽得說不出話。

周司遠歎了口氣,又塞給她幾張紙巾,半玩笑半認真地說:“別哭了,你再哭,我該想我媽了……”

寧安然一聽忙用了抽了抽鼻子,逼回洶湧的淚意,再用力拭幹眼淚,帶著濃濃的鼻音說:“不好意思。”

周司遠沒順著這話,隻問:“吃飽了嗎?”

“嗯。”她連連點頭。

“那我們走吧。”他從下往上看著她紅通通的眼睛,故意道:“老板一直在看我們。”

寧安然赧然,別開眼,“那我去付錢。”

“我去。”

他起身,卻被她拉住手臂,“你請我吃甜筒了,而且,我說過請你飯。”

周司遠垂眼看了她幾秒後,竟沒有堅持,而是笑了笑說:“行吧,這頓你請。”

寧安然霍地鬆了口氣,剛才說出那話,她多麽擔心他會敏感地有別的想法,還好,他沒有。

然而,緊張感消散的同時,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牢牢抓著他的手臂。

於是,下一瞬,如被火燒著一般,她猛地甩開了他的手。

看著她逃也似地跑去付錢,周司遠把手揣進兜裏,輕笑出了聲。

---

從餛飩店出來,天色已暗,整條街上各色各樣的燈牌全亮了起來。

周司遠側頭望著她被霓虹照亮的臉,問:“想再逛逛嗎?”

寧安然猶豫了下,搖頭。

周司遠沒意見,兩人便順著來路往回走。約莫走出十幾米,寧安然突然道:“周司遠。”

“嗯?”他轉眸向她,隻見她半垂著頭,盯著腳下的仿古石板,抿了抿唇,開口:“剛才我在麥當勞門口不是想吃冰激淩。”

周司遠未作聲,而是安靜地等待著她往下說。

“裏麵吃甜筒的小女孩是我妹妹。”她頓住,默了好會兒,才慢慢抬起眼,轉頭,對上他的平靜的視線,亦平靜地說出四個字:“同母異父。”

周司遠眼裏沒有驚訝或獵奇,亦沒有憐憫和同情。他隻是靜靜地注視她,目光坦然鎮定,卻不冷漠,給予了她無聲的力量。

她彎了點唇,學著他口氣,輕鬆道,“不過,我也不是灰姑娘。”

“我爸媽是和平離婚,而且崔叔叔人特別好,對我和奶奶都很好。”

周司遠輕輕嗯了聲。

寧安然聳了下肩,轉回頭,接著往前走,並道:“他們其實很早就離婚了,很巧,也是五年級左右。但怕我接受不了,就一直瞞著我。”

講到這裏,她稍停下,插了句別的話,“哦,對,你還記得吧,我爸是做海洋保護的。”

“記得。”

在那個漫天星辰的夏夜,在王辰問出:“隊長,你爸媽是做什麽?”時,少女驕傲地說:“我爸是保護地球的。”

“保護地球?”關琦好奇得很,“那是什麽工作?”

“海洋保護。”少女揚起下巴,語氣裏難掩崇拜,“就是給地球治病。”

“榮省有海嗎?”關琦問。

“榮省隻有江。”

關琦困惑地望著她:“那你爸怎麽保護海洋呢?”

“在海上啊。”寧安然瞥她一眼,眼裏寫著:這還用問。

不過,她還是耐心解釋:“他們會去到各種海洋工作,比如最近他就跟著科考隊去南極了。”

“哇。”王辰驚歎,看了看她,再看看周司遠:“你們老爸都好酷,一個上天,一個下海。”

少女笑嘻嘻地,高揚起下巴,眼睛亮晶晶地說:“那是!”

“從小到大,他一直很少在家,所以我壓根沒懷疑過他們早就不在一起。”少女語調平緩,“直到來江陵,見到了崔叔叔,後來沒多久,圓圓就出生了。”

周司遠腳下微微一滯,似乎明白了那天在桃李苑,被問及她來江陵後有沒有找過自己時她沉默下蘊藏的難言之隱。

“寧安然。”他輕喚她。

“我沒事。”她打斷他,借用了他的話:“我早就不難過了。”

周司遠微微擰眉,看見她牽了點唇說:“他們都還愛我,我知道。”

周司遠相信她所說的每一個字,但他心裏還是像被刺了一下。下一瞬,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抬起手,覆上她的頭。

掌心下的少女輕輕顫了下,卻沒有躲開,而是說:“我爸昨天回江淩了,昨晚他說明天想陪我出去玩一天,可我媽和崔叔叔好早以前就說要我去青城山過周末。”

她在他掌下仰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眸,笑了下:“周司遠,我兩邊都不想去,明天我們一起自習吧。”

“好。”周司遠摸著她的頭說,“我們一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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