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空間狹小的盥洗室前,兩雙眼睛對視許久,紀晏率先打破平靜。

“你的脖子真漂亮。”

紀晏微笑著,指尖摩挲著景沅脖頸的皮膚,虎口位置能觸碰到漂亮小巧的喉結。

景沅真的很瘦,纖細的脖頸他單手握住綽綽有餘。這讓他想起小時候他抓著小貓的觸感,都是一樣的脆弱。

見紀晏並沒有鬆開自己,景沅認真開玩笑:“你的手掌也很大,正好能握住我的脖子。”

這句話勉強算是讚美,景沅覺得這是禮尚往來。

“是嗎?但我覺得應該有餘。”

紀晏笑著,稍稍收緊手掌,比了比。

景沅很敏感,喉嚨立刻癢起來,小聲咳嗽。不一會兒,他的臉頰兩側紅紅的,眼眸含著一片濕潤。

紀晏瞥他衣帽,輕輕收手,隨後慢條斯理地起身。

剛剛他並沒有用力。

以景沅皮膚的脆弱程度,如果他用力,早就紅一片。

不過,景沅咳嗽得很厲害。

紀晏又沉默一會兒,重新蹲下,抬手幫忙順著景沅沒有一點肉的脊背,表情平靜。

又是一陣沉默。

景沅抿了抿唇:“紀晏,你剛剛讓我答應你的事情,我是不是猜錯了?”

“你猜呢?”紀晏看著他。

景沅從口袋裏取出鈣片,小手捧進嘴裏嚼了嚼:“我應該是猜錯了。”

紀晏沉思片刻,回憶起上一世的事。

景沅首次跟他提起父母車禍事件時,他並不相信,甚至不以為意。可當景沅說出那場車禍在暴雨中的具體細節時,才讓他重視起來。

當年父母的那場車禍,是在寧城與海城的交界處,非常荒涼。而那晚的暴雨,也是近五年來最大的一場,甚至引發很多地區洪水和泥石流。

車禍現場,除了紀家知道,消息封鎖得非常緊。車禍發生時景沅才幾歲,怎麽可能知道得那麽清楚?所以紀晏猜測,車禍事件跟景家有關,而景沅無意間從父母口中得知,也就順理成章了。

景沅初次提起這件事,是在搬進紀家半年後。距離現在的時間線,還剩四個月。

紀晏不能確定景沅現在是否知道這件事,但以景沅憋不住事情的性格,如果知道車禍真相,早就拿這件事威脅他了。還用等到被冷落半年後嗎?

紀晏斟酌片刻,眼神染上溫柔的笑:“沅沅,我們已經訂婚。我希望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能和我共同進退。”

景沅皺了皺眉:“隻是這個?”

“嗯。”紀晏回。

景沅爽快點頭:“行。”

同進同退嘛!

他退得多幾步應該也沒問題。

“好,那我們出去吃飯。”紀晏推著輪椅,慢步走向餐廳。

席間,紀晏對景沅非常體貼,時不時幫他布菜,一改往日冷淡的態度。

景家父母非常驚訝,私底下眼神交流,不明白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景沅吃飯時速度雖然快,但用餐的精細程度可謂是登峰造極。

吃米飯時,每一口都非常小,大蝦也一定要弄成一小段一小段,才咽得下去。

紀晏沒什麽胃口,等景沅吃完,帶他回家。

臨走前,景家父母依依不舍地望著景沅。

他們的小兒子從小寵得太驕縱,他們自己也知道。但景沅從一出生就身體不好,跟景母懷孕時誤吃的補藥有關。所以兩人對景沅始終虧欠。本來他們還擔心景沅在紀家過得不好,可今天看著景沅神采奕奕的精神頭,才算稍稍放心。

……

一晃一周過去。

景沅身體恢複得很快,基本上和摔下樓梯前的身體狀況相差無幾,不用必須用輪椅出行。

相對於之前,他的骨骼甚至硬朗許多,雖然依舊瘦弱,但走路也有勁了。

不過在大家麵前,景沅依舊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走到哪裏都需要輪椅,長期需要臥床。

這就讓李院長很費解。

景沅的脈象和狀態明顯有了起色,怎麽遲遲不見好呢?

麵對李院長的憂愁,景沅隻能寬慰:“不行的話,再多加點靈芝和人參吧。”

李院長:“……試試也行。”

聽著兩人的對話,陳天並沒有多想。不過他最近發現,景沅確實變了許多。

就比如,景沅迷上了網購。

過去的景沅總覺得網購沒有檔次,非常不屑。而最近幾日,景沅拿到快遞後總是神神秘秘的,放在輪椅的小背包裏,不讓別人看。

出於尊重個人隱私,陳天沒刨根問底。

……

這天,景沅正坐在紀家的花園曬太陽補鈣,忽然看見施工團隊浩浩****地從後門進來。

紀家的莊園麵積很大,最近景沅抽空就出來逛逛,也逛了三分之一。

裹著厚厚的圍脖,景沅捧著奶茶喃喃問:“叔叔,他們是來做什麽的?”

陳天扯了扯唇角:“修繕野湖後麵的馬廠。”

景沅慢吞吞應了一聲,吸溜兩顆珍珠。

陳天滿臉黑線:“景少爺,您身體不好,還是要少吃外麵的東西,不健康也不衛生。”

“這是紀先生提醒我的。”

陳天本不想關心景沅,奈何他需要幫紀晏維持好人設。這幾天紀晏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回家,更甭提給景沅灌迷魂湯了。

“喔,行。”

景沅戀戀不舍地看著自己的倒數第二杯奶茶,仰頭問陳天:“紀晏這麽關心我?”

陳天:“當然。”

景沅稍加思索,對這句話並非完全深信不疑。

如果紀晏真的喜歡他,景家公司出了事,紀晏不可能置之不顧,而景家父母也不會對兩人感情變好感到這麽驚訝。

景沅皺了皺眉:“那我把保溫箱裏剩的那杯奶茶留給紀晏吧。”

那可是他唯一的存貨。

就算紀晏目的不純,他也是要抱緊這個粗大腿。

陳天本想說紀晏不喝,但礙於紀晏目前的計劃,還是沒有多嘴。

“好,我帶您回去休息吧,咱們出來太久了。”

……

回到臥室,景沅獨自留在裏麵,將門鎖好,敏捷地滑動輪椅,朝衣櫃裏的保險箱走去。

他網購的衣服和道具,都藏在裏麵,夜深人靜時才會悄悄拿出來,陶冶情操。

他的瑜伽進度已經到第四節,該適當接觸新的運動方式了。

原主幼時學過民族舞和街舞,也算適合他目前的身體處境,景沅決定“重拾舊業。”

午後的陽光格外喜人。

這個時間,正是景沅睡午覺的時間。

窗簾緩緩拉起,他頗為輕鬆地從輪椅上站起來,換上輕鬆的休閑椅,開始做拉伸。

不一會兒,渾身上下汗津津的。

最近的靈芝鹿茸確實管用。

景沅剛穿書時,手涼腳涼,極其畏寒。

如今隻運動一會兒,臉頰紅撲撲的。

他現在的身體不能支持長時間運動。四個動作歇歇停停,兩小時過去。

柔軟的地毯上,景沅渾身是汗,躺在上麵喘著細氣,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的臥室裏,有個小保溫箱。

他用餐時間長,買的奶茶和外賣經常不等他吃就涼了。那個小保溫箱,是專門儲存吃的用的。

裏麵,靜靜擺放著一杯茉莉奶茶。

景沅動了動唇,還是忍住沒喝。

紀晏說話算話,兩天前讓容輕乖乖把100w的本金和30w的利息打給他,他的小金庫瞬間充盈起來。

不過要想帶走足夠的錢歸隱山林,並且讓景家父母過得好一些,這點錢是遠遠不夠的。

景沅絞盡腦汁開始琢磨賺錢的事情。

躺在暖和的地毯上,他咳嗽兩聲,忽然覺得周圍有點涼。

順著飄動的窗簾望去,他察覺到窗戶縫未及時關嚴,三九天的寒風就這麽溜了進來,

他暗叫糟糕,鼻腔已經開始不舒服。

等下午時,額頭微微發燙。

敷著寶寶降溫貼,景沅嗓子又疼又啞,偏偏他對許多西藥過敏,很多消炎藥和退燒藥不能用,先服用一些中成藥退燒。

恍惚間,景沅聽到耳畔的腳步聲。

他渾身疼得厲害,緊緊鎖眉。

“沅沅。”這是,紀晏的聲音。

景沅費力地睜開眼睛,臉頰燙得泛紅。

“你回來了。”他小貓似的念叨一句,輕輕抬起手指,朝著前方:“我給你留了一杯熱奶茶。”

紀晏回頭,望著保溫箱裏孤零零的奶茶,聲音不急不緩:“給我留的?”

“嗯。”景沅渾身發燙,虛弱地攏了攏被角:“很好喝,你嚐嚐。”

盡快神智有些不清楚,景沅依舊沒忘表忠心。

“你最近幾天工作忙,我都是自己吃飯。喝到這家奶茶時,就想把好喝的分享給你。”

這些話說得景沅這個當事人都有些觸動。

雖然他的話有藝術加工的成分在。

但大反派就應該是這樣感化的吧?

紀晏眼神波動:“謝謝。”

景沅露出慈愛的目光:“不客氣。”

紀晏加班幾天,身體非常疲憊。回到家本來想先休息,但聽說景沅病了,為了維持恩愛人設,不得不先過來探望他。

“需要我陪陪你嗎?”

紀晏抬起右手,幫他蓋緊被角。

按照景沅目前的體貼,應該會說不用。

“也行。”景沅身上太疼了,希望有人能跟他說說話,轉移注意力。

紀晏手部動作一滯,隨後掛上溫柔的假笑:“好,我陪你。”

景沅喜提聊天的小夥伴,心滿意足閉上眼睛。他的鼻音已經很重,絮絮叨叨跟紀晏訴說自己的委屈。

比如無法吃西藥,隻能先吃中成藥。

可中成藥見效慢,他渾身很疼。

景沅的嗓音偏少年心,清潤幹淨,撒嬌時像一隻幼年小貓爪,撓著人的心髒。

紀晏默默凝視著景沅。

對方今年21歲,跟他印象中21歲的景沅不太一樣。

或許相隔時間太過久遠,畢竟他重生前景沅已經26歲。

他忘記上一世21歲的景沅是什麽樣也很正常。

曾經他也隻把景沅當成驕縱跋扈的小少爺,並沒有把對方想的有多惡毒。但當景沅一次一次刷新下限時,他才徹底不留情麵。

紀晏冷眼看著對方,本就不佳的心情在想起那些回憶後,更加糟糕。

入夜,景沅鼻腔依舊小聲哼唧著,胸口不斷起伏,呼吸急促。

能看出,景沅真的很難受。

紀晏默默起身,打算離開。

今日的深情扮演累了,他準備休息。

他最後一次幫景沅掖好被角,將手準備抽出來時,忽然被景沅雙手拉住。

緊接著,景沅將滾燙的臉頰埋在紀晏掌心,舒服地哼了一聲。

紀晏的掌心很涼,從小便是。

見自己的掌心被景沅牢牢壓在臉下,他眉眼疏冷,嚐試將手抽出。

但,試了兩次,景沅拽得很牢固,強行抻出來隻會讓景沅驚醒。

紀晏不悅蹙額,下一秒,景沅蒼白的唇瓣抵在他的手腕,兩隻手環繞著他的手臂,尋找到舒服的姿勢後,全身徹底放鬆。

胳膊被緊緊墜著,紀晏深深呼了一口氣,肅著目光等待景沅鬆手。

景沅的臉頰溫度很高,但觸感並沒有不舒服,像極了上好的暖綢,手感舒適。

紀晏一言未發,盯著麵前的人很久很久,

就當他以為景沅準備翻身,快要鬆開他時,景沅僅僅調整了一個姿勢,臉頰依然慢吞吞蹭著他的胳膊,換了冰涼舒服的地方枕著。

紀晏無奈,抬眸看了眼時間。

已經快晚上零點了。

他抬起空出的手,緩緩按摩太陽穴。

這兩天,和宋輕父親容秉的周旋讓他很費心神。為了提前拿到金沙灣的開采權,他應酬數量明顯增多。

幸運的是,優先開采權已經有了些眉目。

那塊地,一年後價值將翻二十倍。他既可以打擊容家,又可以收入囊中,是一舉兩得的生意。

紀晏心情好了些,視線落在景沅小巧的耳垂上。

他一直猜不透,景沅為什麽突然變了。

就好像換了個人。

眼神是隱瞞不了的。

最近幾天他所接觸的景沅,眼睛很亮。如果是裝的,隻能說對方演技太好。

“紀晏,奶茶喝了嗎?裏麵放了布丁。”

景沅在睡夢中嘀咕一句。

紀晏又看了眼保溫箱裏的奶茶,眉間生出許多疑惑。

他注視著景沅,心裏忽然多了一個假設。

倘若這一世,景沅很痛快地告訴了他父母車禍的真相,始終像現在一樣,沒做惡事……

他會怎麽做?

紀晏薄唇微抿,被景沅的聲音打斷。

“你不喝的話,給我喝一口。”睡夢中的景沅咂巴兩下嘴,順勢嘬了口紀晏的手腕。

紀晏眉毛陡然皺起。

嗬!本性難移,假設不成立。

……

折騰一宿,景沅雖然不發高燒,但依舊持續低燒。

這下,他總算明白病走如抽絲的意思。

昨晚紀晏照顧自己一宿的事,景沅本人已經知道。他很愧疚,也很害怕自己燒糊塗胡言亂語,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不過好在紀宴跟之前沒什麽不同,白天過來看了他兩眼,便驅車前往公司。

養病這段時間,景沅停止了運動課程,一門心思服用補品,開始尋找賺錢的門路。

這天,陳天推著輪椅帶他散步時,告訴他一個消息。明天是紀晏外公的生日,親朋好友都會過來祝賀,紀晏準備帶景沅一起去。

能出去溜風景沅自然十分歡喜,特意請設計師送來幾套合身的新款衣服,一大清早便穿戴整齊,準備同紀晏一起出發。

紀晏話少,抱他上車後獨自看起雜誌。

景沅今天穿的是一套純白色的禮服,右側藍寶石胸針點綴,複古且優雅,像位矜貴的中世紀王子。

兩小時後。

轎車停在半山腰的獨棟別墅前。

景沅提前穿好大衣,坐在輪椅上欣賞著周圍的一切,格外新鮮。

記憶中這些畫麵有些模糊,原主應該來過這裏。

正巧這時紀晏碰到一位好友,兩人借此機會攀談起來。

外麵的溫度有些冷,尤其是山裏,

景沅裹著厚圍巾,皮膚沾不得一點寒風。

就在這時,後方停靠一輛黑色轎車。轉瞬間,走下來一位優雅英俊的男士。

男士似乎認識景沅,朝他招招手。

景沅腦海中的記憶浮現。

麵前的人應該是紀晏的表哥,寧謹。

寧謹看他的目光很溫柔,也是自景沅穿書後,第一個對他表達善意的外人。

景沅悄悄看身後正在寒暄的紀晏一眼,心道寧謹是紀晏的表哥,也算一條粗壯的大腿。如果關係搞好,將來沒準能勸勸紀晏對自己手下留情。

於是,景沅抬起瘦弱的手腕,輕輕撥動輪椅轉軸,四隻輪子歡快地朝寧謹飛去。

待紀晏與好友攀談完時,偏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景沅已經圍著寧謹開心交談。

紀晏目光沉了幾分,陳天當即捏了把冷汗。

他記得最初景家外公和紀家外公訂婚約時,原本打算撮合景沅和寧謹。

原因是,寧謹比較喜歡景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