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景沅嘴裏含著餛飩,咕嚕一下溜進喉嚨。

紀晏雖然以前也問過這個問題,但從來沒這麽認真過。

就好像,真的在告白一般。

他盯著紀晏狹長的眼眸,試探地湊過去,輕輕歪著頭:“紀晏,你是不是喝醉了。”

景沅突然放大的臉映入那雙淺褐色的眸子裏。

紀晏沉默片刻,笑了一聲:“為什麽這麽問?”

此刻的景沅雙膝跪在紀晏麵前,抿了抿唇:“沒,覺得……”

他偷偷看紀晏一眼:“覺得你今天不太一樣。”

手腕依然被紀晏握著,觸感格外清晰。景沅動了動手指,臉上湧動著幾分難言的情緒。

紀晏屈著腿,靠在沙發上:“沅沅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景沅垂下輕顫的眼睫:“喔。”

“喔是什麽意思?”紀晏不依不饒。

景沅心虛地掀開眼簾:“就是……”

按照以前,景沅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願意,反正他以後拍拍屁股走了,紀晏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可這次,那句願意他遲遲不願開口。

紀晏給他一種很真誠的錯覺。

他甚至擔心自己答應紀晏後,紀晏真的拉他去扯證。

“喔,有點醉,晏晏。”

景沅喝著餛飩湯,眼神愈發迷離。仿佛這鮮香濃鬱的湯汁是烈酒,催得他頭疼欲裂。

話音剛落,景沅輕輕趴在沙發上,出現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紀晏盯著他,眸子裏壓著淺淺的失落。

他捉摸不透,景沅這次怎麽不騙他了?

牆上的鍾表一點點走過,景沅悄悄睜開眼睛,好奇紀晏怎麽還不走。

再不走,那餛飩該涼了。

這時,景沅纖瘦的雙腳緩緩離地。

他的腦袋埋進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

他們吃飯的地方在一層餐廳,紀晏抱著他並沒有乘坐電梯,而是一節一節踏著台階。

靜謐安靜的走廊裏,回**著紀晏穩健有力的腳步聲。

景沅趴在紀晏肩膀,借機偷瞄餐廳一眼。

那餛飩還剩好幾個,看來要浪費了。

……

第二天,景沅醒來後小心翼翼地來到餐廳,見紀晏已經去上班,暗暗鬆了口氣。

昨晚紀晏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擾得他一宿沒睡,他甚至夢見紀晏拿著鑽戒跟他求婚。在夢裏,他很驚訝,驚慌失措地拒絕。

誰承想紀晏忽然對他說——

「寶貝,如果你跟我結婚,我的錢都給你。」

夢中的景沅怔了下,害羞地說:“行。”

景沅嚼著麵包,非常鄙視自己夢裏的行為。紀晏把錢都給他,他就妥協了?

紀晏能有多少錢?

陳天幫景沅倒了一杯牛奶:“景少爺,今天的早餐您不滿意嗎?”

景沅咕嘟咕嘟喝著:“叔叔。”

陳天:“嗯?”

景沅:“您知道紀晏有多少資產呀?”

陳天思索片刻:“公司股份、股票和淨資產加起來,可能有幾千億。”

奶香濃鬱的培根在景沅嘴裏瞬間不香了。

幾千億都給他的話。

好像也不是不行。

……

下午,景沅與雲水澗的部門經理碰了個麵,將自己的改革想法告訴對方。

雲水澗作為開業五年的茶行,基礎客源是有的。景沅曾看過vip客戶資料,年齡在三十以上幾乎占七成。

這也就意味著雲水澗並不討年輕人喜歡。

當然,雲水澗作為高端茶行,消費基礎在這裏,年輕人來得少也是情有可原。

但縵合的茶室,每到周末年輕人非常多。

景沅分析過原因,大概有兩點。一是縵合的公共茶室環境完全還原古代宮廷的奢華。二是縵合的茶室表演人員人氣很高,跳得舞蹈賞心悅目,讓顧客體驗到了王侯貴族的新鮮感。

將這種模式搬到雲水澗,好像也不是不行。

聽完景沅的設想,幾位部門經理仔細斟酌,互相對視一番。

負責大堂的經理緩緩道:“將舞蹈表演引入雲水澗想法很好,就是演員咱們得好好挑挑。”

人事部經理點頭:“回頭我跟劇院或者舞蹈學院的朋友聊一聊,看有沒有優質的舞蹈演員。”

景沅很滿意大家的反應,端著茶翹起唇:“除了跳舞好,顏值還要高。你們想,現在都市白領們下班後那麽累,如果來咱們這裏能看到穿著白衣仙氣飄飄的小哥哥,得多麽賞心悅目。”

大堂經理愣了一下。

默默吐:到底是人家想看還是你自己想看。

有了初步設想,幾位經理分工合作,開始策劃與招聘。

雲水澗沒有表演的地方,想要修建舞台,估計得停業一段時間。

不過也好,景沅一直覺得雲水澗的環境不能體現“雲”“水”特色,可以趁機裝修一番。

當晚,景沅從雲水澗離開,前往縵合。

坐在出租車上,他突然有種打兩份工的錯覺。

一個是白晝的山茶花。

一個是午夜的紅玫瑰。

景沅戴上墨鏡,悠閑地翹起腿。

縵合茶室,景沅正在幫舞蹈演員換衣服。他現在身體好了許多,偶爾多工作一會兒,也還能承受。

雲水澗的舞蹈演員,景沅一直很喜歡。尤其是男演員們,跳起舞肌肉線條流暢勻稱,美而不失力量。

“謝謝你。”

這時,一位舞蹈男演員朝景沅道謝。

“你好像經常幫我整理衣服,但總戴著麵具。”

景沅抬頭笑了笑:“既然我戴著麵具,你怎麽知道是我?”

男演員笑道:“因為你的聲音好聽。”

這句話他其實是逗景沅的。幫他整理衣服的人有很多,但唯獨麵前這個清瘦的男生,今天戴奧特曼麵具,明天戴狐狸麵具,後天戴天使麵具。

他想不認出來都難。

景沅抬頭,正對上男演員如畫的墨眉與迷人的桃花眼。

這氣質不去雲水澗可惜了。

他突然有種挖牆腳的衝動。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陳一鳴。”

景沅點點頭,將道具折扇遞給對方後,悄悄退出舞台。

陳一鳴可是縵合茶室的頭牌。如果他將人挖到雲水澗,肯定特別受歡迎。

說幹就幹。

景沅壯著膽,寫下一張小紙條,待陳一鳴表演完後,悄悄塞給他。

“聽說雲水澗待遇特別好,你如果感興趣可以去應聘舞蹈演員。”

擔心被管事的瞧見,景沅塞完紙條,撒丫子跑路。

陳一鳴打開紙條,看到月薪後確實來了興致。

雲水澗不是主打中老年茶室嗎?

也開始搞表演了?

離開縵合茶室,景沅遛著彎,順便去夜店找李墨和雲疏玩。

短短一個月,他和夜店的同事們,關係都搞得非常不錯。知道他喜歡吃荔枝,後廚會特意分他一些客人吃剩下,沒有碰過的幹淨水果。

這樣,景沅的晚飯就搞定了。

輕車熟路地走進後廚,他看見雲疏小可愛正在刷碗。

雲疏比他高一些,但同樣瘦得可憐。長年營養不良加上勞累過度,導致中度貧血,臉色甚至還不如現在的他。

景沅擼起袖子湊過去:“我幫你。”

雲疏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今天怎麽沒去茶室?”他知道景沅調去茶室了,但不知道為什麽。

景沅:“辦完事了,回來找你們玩。”

雲疏依舊像之前幾次那樣阻止他:“我來吧,你歇歇。”

景沅搖頭:“我陪你。”

他目前已經打消了讓雲疏去紀家和紀晏接觸的打算。起初他這樣隻是為了保命,跟紀晏賣個好,但現在來看,還是順其自然一些比較好。

“小景來了。”後廚的王大哥笑嗬嗬地遞給他一盤水果,“5821客人剩下的,幾乎沒動。”

景沅眼裏閃著星星:“好嘞,謝謝哥。”

他喜歡吃晴王葡萄,摘下麵具,嘴上吃著的同時,兜裏還裝了一點。

王大哥又問:“你想吃堅果嗎?他們也沒怎麽動。”

景沅小雞啄米般地點頭:“好啊。”

洗完碗,王大哥帶著景沅跟雲疏一起在後廚開party。客人沒碰過的西班牙火腿、和牛三明治、堅果零食應有盡有,景沅差點吃撐。

雲疏慢條斯理地吃著麵包,見景沅鼓著腮幫子炫飯的模樣,嘴角浮起不解的微笑。

景沅一點都不像有錢人家的孩子。

他很難想象景沅在那麽奢華的環境下,還會來夜店打工吃剩飯剩菜。

這時,李墨砰砰敲門。

嚼著牛肉的景沅剛回頭,就被李墨拉住。

“1258的客人比較尊貴,需要六名素養比較高的服務生去服務,他們出手非常闊綽,小費一晚上就能有一千。你要不要去?”

景沅烏黑的眼眸轉了轉:“如果有其他人更需要錢,可以讓他們去。”

他知道李墨照顧自己,但這麽好的機會讓他占了,他覺得很愧疚。

雲疏比他缺錢,機會讓給雲疏比較好。

“讓雲疏去吧。”

李墨頓了頓:“領班特意交代,最好是懂禮儀的年輕人,免得冒冒失失衝撞客人。你們倆都不錯,一起去吧。”

景沅拉起雲疏:“那我可以戴麵具嗎?”

李墨:“戴不戴都行。”

縵合夜店的特色之一就是無處不見的Cosplay,服務生們戴著麵具是常事。

很快,訓練有素的服務生們端著價格上萬的酒,依次走進1258。

這裏是大型包廂,裏麵大約坐著十幾個人。在座的有男有女,男士清一色的西裝革履,氣質不凡。

景沅跟在最後,慢悠悠推著自己的水果車。

“紀晏,你今天必須買單。政府最新政策下來了,麗水園區居然要建成貿易特區。你投資的眼光也太毒了吧?”

“之前一直傳要建在寧城市中心,沒想到拐郊區去了。政策真是說變就變。”

“將來商貿大廈蓋起來,市值能翻三十倍,躺著就賺錢。”

一片歡聲笑語的慶祝聲中,景沅顫顫巍巍地端著果盤,藏在麵具裏的臉皺成小包子。

他有罪。

他就不應該貪圖小費接這個活兒。

寧城究竟有多小?

他在這裏打黑工都能碰到紀晏。

景沅拚命低著頭,試圖裹好自己的小馬甲。等將所有水果盤端在茶幾上後,他偷偷轉身,試圖溜走。

“服務生,幫我點一杯莫吉托。”

耳畔,忽然響起一道溫柔的男聲。

景沅抬頭,葉星然就在他麵前。

“喔。”

他含糊不清地點頭,拿起ipad準備點單。

這方麵業務他並不熟練,鼓搗半天總是停留在收費頁麵,無法成功下單。

雲疏自然也看到了紀晏,擔憂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景沅,走過去幫他:“我來吧。”

景沅抬起奧特曼麵具,慘兮兮地抿唇。

不愧是主角受,活脫脫的小天使!

葉星然本來沒在意景沅,但發現他因緊張而抖動的肩膀後,笑著打趣:“你是我的粉絲嗎?”

很多粉絲見到葉星然都會這麽緊張。

他想當然地這麽認為。

景沅一頭霧水,剛要解釋,發現包廂裏的人不約而同朝他跟葉星然看過來。陳斌夾著煙:“星然就是火,在這裏都能見到粉絲。”

葉星然眨眨眼,非常主動地問:“需要我幫你簽名嗎?”

景沅不敢說話,隻能抬起掌心,示意葉星然將名字簽在那裏。

葉星然扶著他的手,簽下自己的英文名。

“好了。”

麵對葉星然溫柔的笑臉,景沅豎起一根大拇指,示意他加油。

包廂裏的人繼續聊天,無人在意這種粉絲見偶像的小插曲。

景沅暗戳戳鬆口氣,鬼鬼祟祟地準備溜出去時,忽然在半空中瞥見一道疏冷的目光。

他悄悄抬起頭,眼睛透過奧特曼麵具與紀晏對視。

僅僅一秒,他迅速低頭。

陳記風察覺到紀晏好奇的目光。

“怎麽了紀晏?”

紀晏繼續盯著景沅:“這麵具有些眼熟。”

陳記風好奇地看過去:“確實。好像上一次那個把酒灑在你身上的聾啞服務生,也是戴著這個麵具。”

聽見兩人的議論,謝凜叼著煙:“確實。”

謝凜雖然是縵合的老板,但對這種事並不上心,隻是一個普通的服務生而已,他沒必要在意。

叼著煙,謝凜繼續將話題引到紀晏身上:“衝著咱們哥倆的關係,商貿大廈裏麵的寫字樓,便宜租給我兩層。”

紀晏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副麵具上,淡淡回:“最低七折。”

謝凜哈哈大笑:“哥們夠意思。”

“紀總,你們集團建貿易大廈的原址,是景家的工廠吧?現在這塊地成了香餑餑,景家會不會後悔。”

問這個問題的,是陳記風的好朋友,與紀晏不是太熟。

聽到景家突然被cue,已經準備溜走的景沅豎起耳朵,假模假式的整理茶幾上的東西。

他不敢抬頭,隻能聽到紀晏的聲音。

“騰退景家的工廠確實很傷他們家的根基。但我給了他們幾層貿易大廈的寫字樓,還分了大廈的股份給景家父子,他們並不吃虧。”

在座的人非常驚訝:“你還給了股份?如果沒有貿易特區的加持,你這筆買賣也太虧了。”

紀晏端著酒杯,目光再一次落在景沅身上:“他們是景沅的家人,我總不能虧待。”

這句話說完,包廂裏的人互相對視,幾分微妙的情緒在大家眼中湧動。

景沅已經蹭到角落,還沒完全消化他們景家抱緊紀晏大腿,即將跟著發財的事情。

不過,現實的殘酷又很快擺在景沅麵前。

紀晏給的股份跟他沒有一毛錢關係,是人家景家父子倆的。

如果他在紀晏麵前說幾句甜言蜜語,也不知道紀晏會不會同意他入股。

現在入股一百萬,將來就能變成一千萬。

景沅藏在麵具裏的眼睛笑得彎起來。

一本萬利的買賣,他必須得抓住。

這時,葉星然溫聲問紀晏:“晏哥,我現在入股還來得及嗎?”

這個問題,也問出在座各位的心聲。現在的商貿大廈是塊肥肉,誰不想分一杯羹?

不過在場的除了陳記風與謝凜跟紀晏關係好,也就葉星然在紀晏那裏還有幾分情麵。大家不敢開口,隻有羨慕的份兒。

紀晏舉著酒杯,仰頭抿了一口:“抱歉,股份已經分完。”

葉星然的笑容頓了一下。

“哦,這樣啊。”

商貿大廈雖然是紀氏旗下的產業,但紀晏本人占股51%,如果想分隻能從紀晏名下去分。當初董事會不看好這個項目,許多董事紛紛撤資,紀晏順勢將那12%的股份分給景家。

見葉星然被拒絕,景沅心中揚起的大旗啪地倒下。

他去要,估計也沒戲。

葉星然失落地垂下眼眸,沒料到紀晏會絲毫不給他麵子,拒絕得這麽幹脆。

在他的記憶中,紀晏很在乎他的感受。

有用的信息已經聽完,景沅推開門準備溜走。不料這時陳記風道:“那位服務生,可以幫我將西瓜裏的籽挑出去嗎?”

被點名的是雲疏,他點點頭立刻走過去。

陳記風隨手遞給雲疏一些嶄新的百元大鈔,溫聲道:“辛苦了,我不喜歡吃西瓜籽,但沒有籽的西瓜口味我又吃不慣。”

雲疏抬頭與陳記風對視一眼,靦腆地笑了笑:“謝謝。”

景沅扒著門,大概掃了眼陳記風給雲疏的那些錢,至少有五六張。

最終,在金錢的**下,景沅沒頂住。灰溜溜地回到茶幾旁,眼巴眼望等待自己的任務。

也不知道陳記風能不能吃下兩個西瓜,他也願意為陳記風挑籽。

紀晏托著酒杯,餘光始終留意景沅的動靜。

同樣的,他也注意到景沅看到有小費後,迅速折返的動作。

狹長冷窄的眼皮微微一撩,紀晏盯著景沅的手腕,低聲道:“這位戴著奧特曼麵具的服務生,可以幫我倒杯酒嗎?”

景沅回頭,與紀晏抬起的笑容撞上。

隻要錢給到位,也不是不行。

景沅動作謹小慎微,慢吞吞單膝彎曲,幫紀晏倒酒。他的奧特曼麵具隱蔽性很強,隻能露出一點眼睛,紀晏應該認不出來。

烈酒沿著冰塊,滾落在杯底。

景沅雙手端起,交給紀晏。

紀晏思索片刻,接過酒杯:“你叫什麽名字?”

紀晏的怪異舉動,引起很多人的好奇。

往常去酒吧,紀晏很少向服務生提要求,更不用說主動詢問對方名字。

葉星然聞聲望去,發現他的“粉絲”麵對紀晏也在渾身顫抖。

景沅告誡自己要穩住,輕輕眨眼,指著喉嚨,示意紀晏不能說話。

紀晏又盯了他一會兒,**的目光絲毫沒有避諱,落在景沅的鎖骨上。

景沅的這套工服並不是他自己的,是上一位離職同事留下,穿著比較緊,很貼身。

紀晏身上環著淡淡的酒氣,能看出今天並未克製。透過銀絲眼鏡,他眯著眸子:“你是上次那個把酒灑在我褲子上的服務生嗎?”

景沅手指攥著衣服,輕輕點頭。

紀晏忽然抬起手,手指捏住景沅的下巴,溫柔摩挲:“我們也算舊相識,可以把麵具摘下來,認識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