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羞恥心

袁立對著袁秀珠實在是束手無策了,歎了口氣,叫王嬤嬤看管她,自己便馬不停蹄地趕去拜見轉運使徐敬。

與徐敬匆匆碰麵後,二人便一同往宋也的院子中去了。

他今日聽聞袁秀珠在徐府打鬧本也不想管的,畢竟是他的女兒,誰能給委屈受?隻在路上遇見了宋銘,聽說了她去了京官的院子,他這才匆匆趕來。

而徐敬那個黑心賊早就在這等著他了。

京城裏頭來的官員,上達黃命,雖官階品級不高,但怎麽也說也是得了太後娘娘的青眼的。

幼帝孩提之年,子母孤孀,仰仗相爺,可宮闈中太後娘娘垂簾聽政,終究是要提拔身邊人的。

女子當政,見識淺薄,若非僅僅是此人皮相蠱惑人心,否則這樣一個風流成性,靠不住的判官能在這杭州城擺這麽大的架子?

說不準回京後這人的官便要升一升了。

他與轉運使合謀在兩浙路又做了那勾當,雖善後極好,這兩浙路也都他二人說了算,但這天下就沒有不漏風的牆,他為了腦袋上的烏紗帽按理來說是應該走一趟的。

他雖明白這道理,但仍舊對此嗤之以鼻的,一個判官畢竟也鬧不出多大的風雨。

但這徐敬倒是反複地催他,今日不得已入了他這賊窩,那便去吧。

正想著,他二人便到了宋也的院子中。

相較於將才那場鬧劇,此時院子中已經寂靜得非常,院落裏外都暗著,唯有正屋內點了燈。

宋也換了一件交領長袍青衫,正坐在上座上悠閑地喝茶。

下首的宋銘見著宋也一句話也不說,又想起東廂房的場景,便覺得心中隱隱的猜測更加可靠了,瞬間如坐針氈。

他雖是三房庶子,但自小便與大房嫡兄親近,可是宋也沉默時他向來不敢多說什麽,隻一下飲下了好幾杯茶水。

宋銘將他茶壺中的茶水喝得一滴不剩,這才呼出一口氣打算起身向宋也告退。

就在此時,轉運使徐敬與安撫使袁立便進了這正屋中。

宋也瞥了一眼宋銘,看向了走來的兩人,對像是早有預料,並不意外。

他笑道:“有勞兩位大人深夜至此,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話雖如此,宋也卻隻坐著,麵上的功夫做都不想做。

袁立見宋也無禮此愣了一下,當下便要發怒,不想徐敬拉住了他,袁立這個莽夫是個沒腦子的,但他倒是對宋也很是滿意。

若非靠著裙帶關係被升上來的,怎會如此不知進退?可見麵前的這位便就是一個沒城府的,這就說明上麵沒還起了動兩浙路的心思。

宋也掃了徐敬與袁立兩眼,了然於心,但並不點破,隻斟了兩盞茶,“二位大人請。”

·

翌日,溫遲遲忍者周身酸疼起了身。

昨日被接近徐府的著急,又經曆了這些糟心的事情,一時竟忘了阿雲的安排。

若是阿雲驟然回到家中,依著嫂嫂那聰慧敏慧的性子便立馬能察覺出不對勁來,而若是周媽媽將自己自己賣身的銀子拿了給母親,嫂嫂也定能依著這知曉這些事。

她進徐府已成既定的事實,她本也沒覺得能瞞得住,但嫂嫂生產在即,少一事不如多一事,還是得瞞著她到出月子。

她昨夜始終難以入睡,直到天快亮了朦朦朧朧地要睡過去之時才驟然想起了這回事,於是便徹底睡不著了。

她索性起了身,急急地換了衣裳想要往外麵去,卻在慌亂之中將那藍衣水袖碰到了地上。

這衣服原本的主人昨日被宋也送出府之際紅著臉將這身衣裙又還給了她。

溫遲遲自然知道她避之不及的原因,她穿著這身衣服行了那種事,甚至上麵還有汙穢。

此時眼尖地看見,溫遲遲一個急手翻過裙子那灘汙穢遮掩了過去。

她冷靜了片刻,麵無表情將它收了起來,卻在闔上櫃子的時候又將它拿了出來。

少夫人定然忍不下這口氣,正四處尋自己的錯處,她不能放在這兒。

思量了一會兒,溫遲遲還是決定將她塞進自己的襖子中,帶了出去。

她昨日從宋也院子中回來時走的那條小道比較僻靜,四周沒有耳房,地上甚至還有些殘雪,這兒向來下的雪不深,昨日出了太陽便該化了,而那處的殘雪恰恰說明了少有人來往,疏於打掃。

那兒附近正有一處池子,可以方便她浣洗衣服。

溫遲遲來到池子邊站定,前日的雪初化,河邊土壤還是濕的,又經過一夜上了凍,因而特別滑。

她轉身往四周瞧了瞧,見著確實沒什麽人,這才將提著的心放了下來,接著便小心翼翼地往河邊靠去,又蹲了下來。

她將懷中的衣裳拿出來放到了一邊,接著開始打量結了冰的湖麵。

冰麵很薄,邊緣處已經化了,她輕輕一撥,那冰層就往湖中間去了。

她又撥了幾下,麵前的池子已經足夠她洗衣服了。

她拿起了堆在一邊的衣裳,想都沒想便迅速地朝池水中送過去。

卻不想由於用力過大,腳上打滑便直直地池子中去了。

她慌亂中攥住了一旁粗壯的樹枝,又費力攀著樹枝上來了。

險些掉進池子中。

她顧不上已經濕了的半隻鞋子,將襖子褪了下來,將襖子的一頭纏在樹枝,一頭纏在自己的手臂上,便抓著樹枝又慢慢往堤岸去了。

這次她未那般粗魯地對待那條衣裙,她小心地展開,深吸了一口氣,便將它送進了寒冷的水中。

她麵無表情地搓那片汙穢的地方,一下都不停,直到手上糙的快起皮才抬頭。

逐漸東升的太陽晃了晃她的眼睛,須臾兩行淚便直直地掉了下來。

她一邊用袖子擦淚,一邊迅速地將衣裳從水中撈出來,她那雙凍的發紅的手使勁地擰。

衣服不一會兒就擰幹了,她的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了。

她不明白許多事,可是她卻再明白不過她不清白了,她再也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了。

無媒苟合,連通房都不是,是她對不住父兄的教導。

溫遲遲流了好一陣眼淚,將終日的委屈與屈辱哭了出來,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她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哭好了,還有事情等著她去做。

溫遲遲拿著洗幹淨的衣裳攥著襖子的一隻袖子站起來,眼睛無意往對岸看過去的時候,卻瞥見了一個身影。

是宋也。

她咬著嘴唇想了片刻,又帕子又重又擦拭了一回臉,這才拿起了襖子飛快地穿了起來,這才往宋也那處跑過去。

“公子等等。”

宋也早就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聽見了溫遲遲這麽說才停了步子,轉身看向了氣喘籲籲的人問:“姑娘有什麽事?”

溫遲遲緩了片刻,將手背到了身後,不讓宋也看見那件衣裳,“公子昨日同我說的話當真嗎?”

宋也故作不解:“什麽?”

溫遲遲:“公子說會保住我的家人。”

宋也打量著溫遲遲,沒有立即回她,而後才道:“宋某說的話姑娘放心便是。”

溫遲遲被他看的心裏發毛,身後攥著衣裳的手又緊了幾分。

宋也隻略微往後掃了一眼,溫遲遲見了立即往一旁側了側,想要擋住了他的視線。

宋也冷不丁問:“你就不冷嗎?”

溫遲遲搖了搖頭,“我不是特別冷。”

“怪不得,一雙幾乎什麽都沒幹過的手竟能泡在寒水中那般久,原來是不怕冷。”宋也毫不留情地點破了她。

溫遲遲聽見宋也這麽說,又想起她在池邊起身時看見的那個身影。

她這才意識到她將才在湖邊洗衣裳的場景可能被宋也看到了。那她流淚的模樣豈不是也被看見了?

想到這,她的臉驟然間煞白,捏著衣裳的手也越捏越緊,她此時手上的冷當真是半分也察覺不到的。

宋也將她身後的動作與臉上的表情全都收到了眼底,知道她臉皮薄,也不再為難她,於是問:“你家裏出了什麽事?”

溫遲遲隱約地能感覺到宋也不是全然良善之輩,因而雖然宋也承諾會幫她,她也沒那麽放心。

溫遲遲撿了一點說:“徐公子送給周媽媽的銀子裏頭有一部分是我阿娘的,阿娘等著錢吃藥,我放不下心,我想去儀來樓裏瞧瞧。”

宋也瞥向她,“你阿娘在家,不在儀來樓。”

溫遲遲頓了頓,“我隻是想知道阿娘有沒有拿到銀子。阿娘見了我是要傷心的,我就暫且不再回去了。”

“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銀子呢?”聽了溫遲遲隻言片語,宋也便明白了事情的經過,聞言笑了一聲,“你阿娘倒是生了一個孝順的好女兒。”

溫遲遲聽出了宋也話中的諷刺之意,抿了抿唇,也明白了過來這理由根本站不住腳,他不相信,也不會費力氣去幫自己,於是便朝他福了福,“多謝公子,打擾了。”轉身便走。

宋也看著溫遲遲的背影,鳳眸眯了眯。

跟了他就這般屈辱嗎?

又想起那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睛。

思索片刻,覺得還是算了,他也沒必要和愛哭鼻子的小姑娘計較。

他吩咐長柏道:“送姑娘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