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脂粉香
王嬤嬤依著袁秀珠的意思跟著那藍衣水袖的幾個姑娘跟了一路。
待到轉角時,領路的丫鬟才看見王嬤嬤,立即叫前頭的人停了下來,賠笑道:“瞧我這眼睛,竟沒早早地看見王嬤嬤您。”
王嬤嬤看著春喜,知道這一位是她們家姑爺的貼身大丫鬟,平時沒少依著姑爺胡來,冷笑了一聲,也不太想搭理她,隻冷冷道:“少夫人你叫前去問話。”
春喜正要吩咐身後的姑娘往前頭的碧落院裏麵去,王嬤嬤又擋在前麵道:“姑娘這般防著少夫人,你身後的姑娘是有多見不得人呢?少夫人找你,定是有了急事,耽誤了你可擔待得起?”
春喜知道這位少夫人性子傲慢,非常不好相與,她隻好道:“嬤嬤說的是,少夫人尋奴婢,奴婢萬分不敢耽擱。隻是少爺吩咐了奴婢事情,裏頭院子裏的那位爺等著呢。”說著春喜便往前張了一眼,示意王嬤嬤去看。
王嬤嬤了然,“那我便替姑娘走一趟吧,我雖老了,可力氣還是有的。”
春喜見著王嬤嬤意思明了,態度堅決,自然知道自己堅持下去得不了好果子吃,於是隻好道:“那就有勞嬤嬤了。”
春喜在王嬤嬤的注視下轉身便往袁秀珠的院子中去,但還是放不下心來,轉身看了一眼,見著王嬤嬤領著姑娘們往碧落院去,並無異常,這才放心地離開。
春喜到袁秀珠院子的時候,袁秀珠正坐在紫檀雕雲蝠紋太師椅上休閑地呷茶。
見著春喜過來,袁秀珠將她手上的茶盞重重地放下了,發出了“咣當”一聲。
“叫你家爺來我院子半天都看不見人影,你就是這般伺候人的?”
春喜聽著袁秀珠問責,連忙跪下來要向袁秀珠解釋。
眼神一轉,卻見著一個穿寶藍色襖子的人喘著粗氣朝這邊疾步走來。
徐成在那頭剛同溫遲遲說上兩句話,就被袁秀珠叫過來了,他沒好氣地問:“又有什麽事?”
袁秀珠嗬嗬了兩聲,沒同徐成說兩句,便開始鬧了起來,哭喊著要回娘家,動靜大的沒一會兒就將徐成的娘叫過來了,逮住徐成一陣痛罵。
徐成為著袁秀珠哭鬧惹得一肚子怒火,偏偏她爹手上有兵權,他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索性就躲到勾欄中喝酒去了,好幾天都不見人影。
卻說王嬤嬤帶著幾個藍衣水袖的姑娘往京官住的院子裏去,卻在半路轉了彎,往溫遲遲在的廂房去了。
穿過抄手遊廊,王嬤嬤在廂房外站定,剛想將掩在門前的牡丹擋風厚繡簾撥開,想起夫人交代她的事,頓了一下,對著站在末端最不起眼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喚她到自己身邊來。
王嬤嬤帶著身邊的小姑娘挑了簾子便推門而入。
此時天還沒黑透,但室內早早就點了燈,王嬤嬤被這驟然亮的光線晃了眼睛,好一會兒才能將桌便端坐的女子看清。
燭光柔軟暖和,隻見那姑娘安安靜靜,烏鬢香腮,氣度似水,眸子卻澄澈透亮,像黑葡萄一般。饒是見過不少閨秀的王嬤嬤,見著溫遲遲也怔了神。
但她聞見這屋子裏頭草藥香膏的氣味便回過了神,看向了溫遲遲紅腫的麵頰。
王嬤嬤換了個神色,朝溫遲遲笑道:“姑娘今日也不要怪少夫人,畢竟你將來是要嫁到府裏頭來做姨娘的,可畢竟跟那種勾欄裏出來的人糾纏上不光彩,少夫人也不能叫你落人他人的口舌。這巴掌是打給外人看的,其實少夫人還想著你呢,所以老奴今日便替夫人送藥來了。”
說著,王嬤嬤便從袖子裏掏出了一隻窄口玉瓶放在溫遲遲麵前,動作極其自然,仿佛這巴掌不是她的手筆一般。
溫遲遲近來經曆的事頗多,心性也被打磨了不少,因而她知道王嬤嬤此時到自己麵前來絕非是好意。
她將玉瓶收了起來,勉強扯出了一絲笑,“我知曉少夫人的心意,此事是遲遲做的不對,勞煩嬤嬤這麽冒著這樣寒冷的天氣來走一趟。”
王嬤嬤忙說不妨事,繼而對著溫遲遲道:“姑娘打開瞧瞧,若是用的好了,夫人這才放心。”
王嬤嬤叫她用藥隻是說的好聽,可是態度卻是半分不容拒絕的。
溫遲遲不說話,麵上瞧著沉靜,捏著玉瓶的手卻在袖子底下微微顫抖。
王嬤嬤也不同溫遲遲囉嗦,攥著她的袖子便將玉瓶從她手中奪了出來,一邊旋開瓶蓋一邊道:“這藥是少夫人千金買來的,隻有眼見著姑娘用了,少夫人才會安心。”
“可是爺將才喚了郎中過來瞧過了,也開了藥,若是兩者藥性相佐,我臉上的傷治不好,隻怕少爺是要責罰的。”溫遲遲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推脫道。
“駕著她!”王嬤嬤瞬間冷了臉,對著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嗬斥道,“少夫人肯賞你東西,不叫你跪著受了已經是便宜你了,你卻搬出少爺百般推脫,你是看不上少夫人賞的東西呢,還是覺得我們夫人不安好心呢?”
說著,便拿著打開的玉瓶朝溫遲遲臉上倒過去。
白色粉末從玉瓶子裏頭傾瀉而出,粉質細膩,伴著淡淡香氣,落到溫遲遲麵頰,刺的她的傷口處一陣痛。
王嬤嬤一邊拿帕子替她撲開,一邊冷笑道:“姑娘說爺,你瞧瞧此時你能看見人影嗎?老奴也警告姑娘也莫仗著少爺的寵愛便心生狂妄。須知男人的寵愛是一時的,隻有這地位與名分才是長長久久的。這後院的掌權人是誰,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姑娘如今知道了嗎?”
粉末在溫遲遲臉上撲開,落在她臉上與她瑩白如玉的肌膚融為一體,此時倒是連紅痕都不見了。
溫遲遲隻覺得臉上刺痛更甚,她問道:“嬤嬤我覺得我臉上好疼,這到底是什麽?”
“姑娘瞧瞧如何呢?”王嬤嬤拿了一麵銅鏡到溫遲遲麵上給她看,那粉末原來是遮去溫遲遲臉上的傷痕的。
見著溫遲遲麵上的遲疑,王嬤嬤也不同她裝了,直接道:“咱們府裏來了位客人,少爺給他備了些美人,你身邊的這位姑娘是個不吉利的,忽就來了葵水,去不了。少夫人見你有幾分姿色,便要叫你去走個過場。”
聽著王嬤嬤這般說,被她點著進來的姑娘頭低的低低的,一聲不吭。
王嬤嬤知道溫遲遲要說什麽,隻叫那姑娘將水袖衣裳脫下來,繼而才搭理溫遲遲:“我將將才同姑娘說這後院的主子是誰,姑娘這是又忘了?少夫人治家有方,少爺的院子萬不能養閑人的。”
瞧著王嬤嬤這般陣仗,話語中的威脅之意很是明顯。便是那徐公子那麽大的惱火,這夫人一句話也立馬將他叫過去了,可見這少夫人與她身邊伺候的人都不能開罪。
何況她進了這府中,命運早握在他人手中了,她便是再不願意又能如何?
溫遲遲見著鏡中女子似玉的容貌,頭一次覺得她阿娘說的對,她這樣的容貌,生在普通人家,怕不是什麽好事。
見著溫遲遲點頭,王嬤嬤為著她識時務看順眼了她幾分,幫著她換好衣裳,又領著她一路往碧落院裏去。
“你也別怨少夫人,這也是爺的意思,男子間向來就有交換妾室敦倫的樂事。他如今去勾欄裏喝酒了,顧不上你,你若是將那人伺候好了,客人高興,爺自然也會高看你幾分,你不是還有個娘和嫂子嗎?”
到了門口,王嬤嬤又瞥了溫遲遲幾眼,見她溫順又生得可人,心裏除了愉悅外,又生出了幾分鄙夷,果真是個繡花枕頭,皮色示人,卻半分腦子沒有。
溫遲遲點頭道:“知道了,多謝嬤嬤點醒。”
耳邊又傳來了幾聲絲竹鳳簫之音,屏風上映照男子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在桌上點著。
王嬤嬤帶著幾個姑娘在後頭站著,等著這首曲子終了,才上前道:“爺,少爺遣了幾個絕色的姑娘給您過目,您瞧瞧可有什麽可心的。”
無人回話,室內一陣沉寂,那京官不說話,王嬤嬤摸不準他的脾性也不敢自作主張,隻使勁地盯著那屏風倒映著的高挑人影看,聽說那是宮中娘娘養的小白臉,她著實想瞧瞧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等了一會兒,王嬤嬤的脖子都僵了,才見著那人揮手,幾乎是一瞬間,那屏風便被撤了,速度快到王嬤嬤幾乎看不清。
她也是略微瞧了一眼那京官,許是上京裏頭做官的,自是有一股威嚴的氣勢壓著逼著她不敢直視。
“徐公子當真是有心了,”宋也將下頭的場麵盡收眼底,嘴角扯出了淡淡的笑意,眼睛掃過下麵的人,落到了琵琶女身上,琵琶女見狀立即半靠在他身上,他接著道,“嬤嬤也見著了,宋某心領。”
王嬤嬤訕訕地笑,便要領著人下去。
溫遲遲自進來便一直低著頭,此時聽見宋也這般說,倒是鬆了一口氣。
隻是她提起來的心還未放下去多久,那王嬤嬤就對著她嗬斥道:“你發什麽愣呢?落了你前頭的人多遠?貴客在這兒,還這般丟人現眼,你跟著我去給宋大人賠罪去!”
溫遲遲此時還未走出這間屋子裏麵呢,便被這般嗬斥。
但宋生在國公府,母親是長公主,浸**官場多年,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權柄朝野,便是連太後幼帝都仰仗他的鼻息。詭詐之術他一瞧便知,何況這些女人的心思這般淺薄。
他隻懶懶地掃了一眼,見著的一張臉卻令他有些意外。
輕薄的衣裳修飾的身子玲瓏有致,比她落水後的模樣有過之無不及。
宋也覺得這徐府少夫人一對主仆有些意思,他叫懷中的女子起了身,改了主意,“罷了,宋某也不好拂了徐公子的好意,嬤嬤叫姑娘們進來吧。”
王嬤嬤心內一喜,正等著宋也將溫遲遲叫去,卻聽他涼薄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來——
“嬤嬤還要一直杵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