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上犯下
專心點菜的李蕊初抬頭,“什麽冤家?”
“喏,那位。”
食物鏈頂端的人物遙不可及,或許想到了她們所在餐廳的位置,李蕊初翻看平板上的菜式,有氣無力嘟囔了句:
“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
“你少刷點短視頻吧。”注意到另外一側車門出來的人,她掩麵提醒:“姐妹快看,你心心念念的妖姬先生也來了。”
“真假?”
這個綽號是從他胸口的那朵花而來。
跟陸聿北的外貌相比雖然遜色了些,奈何妖姬先生身形挺拔,舉止優雅,上揚的唇角總掛著柔和笑容,整個人看上去很隨和。
可惜上次行程匆忙,沒來得及問那位先生叫什麽名字。
難得情竇初開,身為她最好的朋友,程意綿熱衷當這個紅娘:
“我去幫你問問他的名字?”
李蕊初一口氣吊起來,肩膀忽的塌下去:
“算了吧。”
“咱倆大學的時候,我可沒少見你撩帥學弟,你說那些是逗著玩玩的就算了,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讓你心動的,居然連名字都不敢問了?”
“你少調侃我,”李蕊初勾選了一份單人套餐遞給服務生,瞄了眼手機急著站起來,“我是不想看你跟自己的冤家低聲下氣說好話。人家到門口了,我先回座位上。”
程意綿喝一口果汁,反應過來李蕊初剛才那句話,是怕她出賣自尊。
兩個沒有任何交涉又不牽扯利益的人,誰會為了一個名字跟仇人低聲下氣。
她隔著屏風,對著空氣解釋:
“多大點事,問名字直接找本人呀。”
顯然,隔壁位置的李蕊初所有心思放在相親上,已經聽不到她的話了。
程意綿咬著吸管,眼珠一轉,起身坐到對麵位置。
往後靠歪一下頭,恰好可以觀察餐廳進門的客流景象,好巧不巧,撞進了陸聿北轉身看過來的眼神。
觸電似的逃離,她將自己的行為歸於條件反射,而這個反射,全部來自被刁難的大學生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唯恐發生L市飯局夾菜的意外事件,程意綿展開折疊的菜單,將自己小小的臉蛋埋進去。
她們所在的餐廳區域比較安靜,連腳步聲靠近都聽得一清二楚。
兩個男人的話題不離工作,經過她身後不帶絲毫停頓,被服務生帶進包廂。
接著,她聽到隔壁桌氣喘籲籲的道歉聲。
“不好意思,剛才停車花了點時間,讓你久等了。”
來相親的男人穿了身熨燙平整的西裝,頭發油亮,眉毛找專人修剪畫了下,看上去有種……土氣的精致感。
第一印象很重要,真人和手機上的照片沒什麽差別,雖然長得還行,但也僅次於還行了。
跟她心目中的男神可差了十萬八千裏。
男人剛坐下,手指擦擦桌麵測試油汙程度,確定非常幹淨才把胳膊放上去。
“聽媒人誇了好幾次,說你長得漂亮又善解人意,性格直爽,今天可算見到真人了。”
李蕊初:“嗬嗬,還好吧。”
“唉,我之前的相親就像開盲盒,媒人說的與事實基本不符。”
李蕊初提不起精神,淡淡回他:“哦。”
“媒人說你還沒大學畢業,準備讀研還是參加工作?”
“……”
李蕊初不想回答,奈何對方重複問了一次,她隨意打發:
“還沒決定。”
“早早出來工作不如在學校繼續念書,你年輕……”
“我點了兩份牛排,你看看有沒有想加的菜?”
平板上的菜單堵住他的嘴,如果不是遠房親戚介紹的,李蕊初早就拍桌走人了。
程意綿豎著耳朵聽。
這位身經百戰的相親對象,不先做自我介紹,反而纏著朋友問東問西,挺敗好感的。
其他不用考察,光是這條就徹底出局了。
飯菜上了一半,男人說得口幹舌燥,終於想起來:
“和李小姐相見恨晚,瞅我笨得忘記做自我介紹了。我叫於格,目前經營一家花田,做的是培育和研發稀少花種的生意。”
“哦,我媽提過。”
“李小姐不會看不起我吧?”
李蕊初切牛排的動作停下,不明所指:“我看不起什麽?”
於格幹笑兩聲,很不自信,“其他人聽到我們從事的職業,會笑話我們是花農,就跟那些種地的農民沒什麽兩樣。”
“農民怎麽了?沒有他們的辛苦耕種,何來今日的糧食呢?”
餐盤中的食物變得索然無味,她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身為不浪費糧食又有素質的公民,哪怕對麵坐的是坨大便,也要忍著,把桌子上的食物一塊不剩吞進肚子裏。
咬咬牙,李蕊初埋頭吃自己的飯,等她再次抬頭,於格已經擦幹淨嘴巴,做好結束等待離席的狀態。
“一份牛排能飽嗎?”
於格:“實不相瞞,我來之前已經吃過飯了。”
目光落在兩盤剛上的冰鎮小龍蝦,一盤隻有四隻,去掉外殼,剩下的肉一個人吃不成問題,隻是它的做法摻了些酒,吃多會膩。
李蕊初準備打包回去,然而這個想法剛冒出頭,對麵吐出口的話再次將她三觀震碎。
“那個,我知道這句話講出來不合適,但人有三急,況且最近生意不好做,所以我想說,今天這頓飯我們各付各的,不過分吧?”
李蕊初指著沒動的盤子,“也就是說你點的菜你自己付了?”
“我沒吃。”
“?”
李蕊初真要懷疑這個人是騙吃騙喝的慣犯了。
對方似乎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強硬的態度有些許欺負人的意味,便改口:
“那就對半付吧。”
李蕊初扯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當麵撕破臉的行為她做不出來,便敷衍道:
“嗯,行。”
反正這次飯局結束,她跟這人不會再見麵,與其之後纏著,不如趁早撇清關係。
於格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提的條件有多麽不招人喜歡,依舊覥著臉從兜裏掏出名片,遞給她:
“這是我的名片,有時間可以到這裏參觀。”
李蕊初垂眼看了看,“綠野農業科技?”
“對,我是這家公司的負責人。”
“哦,你好厲害喲。”
李蕊初奉承幾句,將燙手名片丟在一旁。
微信消息進來這瞬,程意綿一點不覺得意外。
「你聽到沒?這什麽人呐!」
程意綿:「無法點評」
「我媽說這人有上進心又紳士,兩家門當戶對。這當的哪門子對,一頓飯錢都付不起,要我一個沒有工作沒畢業的學生幫他掏腰包,還有!他沒吃的菜,是他自己點的!」
程意綿聯想到離校在家待的那段時間,媽媽歌舞劇院的同事過生日,她在家寫論文,愣是被拉去參加聚餐。
踏進包廂,滿屋子煙味撲麵而來,嗆得她眼睛酸酸地直流淚。
主座位置吸煙的人,看上去不比她大幾歲,一副老油條,唯我獨尊又誰都看不起的樣子,指著她就問:
“你叫程意綿?”
搞不清楚狀況的她愣怔著點頭。
“長得不錯,身材也好,”一雙眼睛**裸地在她身上遊走,而後停在臉上,咬著煙霸道發言:“勉強接受你嫁到我家,先說好,結婚後你不能幹涉我的生活,我出去玩也不能管。”
程意綿聽完他的話,氣得不顧形象,指著他的鼻子當場就罵:
“一臉坑坑窪窪說話沒把門,不尊重人就算了還在這兒選妃?你算個什麽東西啊!”
剛進門的壽星汪雲英嚇得“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
蘇雅在走廊上聽到吵吵鬧鬧的聲音,快步跑來,弄清楚來龍去脈後,對外人向來和善的她當場翻臉:
“首先,我很感謝你給我家綿綿介紹對象。其次,我們不求對方家世多麽好,最起碼要懂得尊重人吧,你自己瞅瞅那小孩兒的德行,長輩來了一聲招呼不打,斜著眼看人,人品差到離譜了。”
汪雲英低著頭,五十多歲的人委屈得縮成一團:“我隻知道他爸是當官的,沒想到從小被慣壞了。”
那場意外的相親宴,再想起來還是讓人氣得渾身發抖。
代入感太強,程意綿已經先入為主了,從小到大她都不是受委屈的主,吃虧更不是她的長項。
正當她站起來準備去隔壁教訓人時,一道耳熟的聲線響起。
“你說自己是綠野農業科技的負責人?什麽時候升職的,我竟然不知道?”
被正牌老板當場抓包,社死在原地,於格現在隻想逃。
肩膀上的重量壓下來,男人態度咄咄逼人,如春風般和睦的笑容藏著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李蕊初雙手抱拳,眼裏綻放出崇拜的光芒。
趕早不如趕巧,趕巧不如緣分正好。
她心心念念跟妖姬先生的重逢,願望居然提早實現了。
“美女……”男人愣了下,“是你啊。”
李蕊初點頭如搗蒜:“是我是我,你還記得我?”
“有印象。”他站出來伸張正義,“於格是我們公司請的司機師傅,他剛才除了冒用負責人身份外,還有沒有做出更過分的事?”
於格自己在網上定製了一盒名片,開公司的車招搖過市,想憑姿色和精心包裝榜一位滬城本地富婆。
他今天運氣好,確實碰到了。對方比自己小五歲,一臉單純好騙沒踏入社會的學生,家裏房產多到數不清,長得也漂亮。
本以為之前相親冒用身份一直平安無事,沒承想今天點兒背,竟被頂頭上司抓個正著。
是烏鴉就永遠變不了鳳凰。
此時的狼狽跟前一刻的泰然截然相反,於格抱拳求饒:
“老板我錯了,求你饒了我這次吧。”
李蕊初才沒那麽心軟,“他點了一桌子菜,自己隻吃一盤牛排,還要我跟他AA。”
男人點點頭,掏出一張金卡遞給服務生,“害你被我手底下的員工欺騙,實在不好意思,這頓飯我來付吧。”他彈了兩下於格肩膀上的塵屑,厲聲道:“今天刷多少從你工資裏扣,還有,從現在開始,你被解雇了。”
鬧出的動靜引來不少人圍觀,於格忍著眼淚,羞愧難當,腳底踩了風火輪似地衝出去。
估計他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家餐廳了。
李蕊初趁這個機會套近乎,“作為補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男人拉開椅子坐下,遞給她一張貨真價實的名片:
“我叫關弛。”
程意綿悄悄探出頭,目睹解決問題的全過程。
聽到好友主動搭訕的話,她差點站起來鼓掌慶祝這份勇敢。
突然,喜悅被一盆冷水澆滅:
“這場戲好看嗎?”
不知什麽時候,陸聿北從包廂走出來,像隻黃雀站在她身後,直到落幕都沒被發現,這才出聲提醒。
也成功把程意綿嚇了一跳。
座椅帶著她往後摔,又被穩在傾斜的角度,一把挪回正軌。
程意綿拍拍亂跳的心口,看清頭頂上方的人,整張臉垮下來:
“不去吃你的大餐,到這裏湊熱鬧嗎?”
“山珍海味吃膩了,”目光掃過麵前桌子上的一人餐,似乎有些嫌棄,“出來呼吸新鮮空氣,順便來看看清粥小菜。”
挖了勺味道鮮美的黃魚羹,不過五百的一人餐跟他們這些老板的日常開銷相比,的確算不上什麽,但也不至於是什麽清粥小菜。
從前在學校碰上麵,陸聿北幾句話就能惹毛她,改不了反駁的習慣,程意綿悶聲嗆道:
“陸老板講話這麽不討喜,在生意場上別人能給你麵子,談女朋友就不一定咯。”
“這就不用學妹操心了,畢竟金子走到哪兒都能發光。”
陸聿北的自信過剩來自他的雄厚資本。
腦海裏閃現幾段他被告白的畫麵。
程意綿至今沒弄明白,女孩子找對象除了看臉和財力外,人品難道不是重中之重嗎?
別人怎麽想無所謂,反正她是不會那麽膚淺。
隔壁桌的兩人聊得很歡,沒有散場趨勢。
為了好友未來的幸福,程意綿頭一回在他麵前軟聲詢問:
“學長,你跟那位叫關弛的認識多久了?”
陸聿北拉開椅子坐下,捏著青花瓷杯出神,令人意外的聲調響起,他挑挑眉,很感興趣:
“怎麽,你看上他了?”
“是我姐妹看上他了。”
他眉心舒展,回答得有些勉強:“關弛人不錯,有上進心又有想法。”
“感情史呢?”
人緣好又優秀的帥哥,現實生活中沒有三五個紅顏知己,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個是最令她擔心的。
陸聿北抬抬下顎,“我不太清楚,你自己判斷。”
隔壁兩人的話題從工作上升到個人喜好,收回思緒,回頭看見陸聿北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她的求人姿態頃刻間**然無存。
“不想說就算了。”
“不是不想說,是我不清楚,”陸聿北言簡意賅,“我不喜歡過問別人的隱私。”
程意綿咬了口帶魚酥,“好吧不為難你了,我待會兒自己問。”
“你才見過他兩次麵,就敢問這種私人問題?”
“不然呢?”她抽張紙擦嘴,眸光清澈,“人長了一張嘴除了用來吃飯,剩下的是來溝通的,我不問他,難道要等朋友吃了虧再後悔嗎?”
陸聿北嗤笑出聲,“不愧是當年編出同居兩年維持地下戀情,縱使男朋友把一顆心掰成兩半,也願意做一個照亮別人不求回報的程學妹。”
“學妹還真是社交達人。”
“……”
她知道陸聿北智商高,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是這句瞎編的故事台詞,連她本人都忘得一幹二淨。
時隔多年,沒必要在吃飯的時候拎出來念一遍影響食欲吧。
真要命!
如果世界上存在失憶藥水,她賣血賣腎也要買過來,再將陸聿北五花大綁,掰開嘴灌下去!
轉念一想,他不怕舊事重提,就別怪她口無遮攔。
“陸學長,你不會因為這幾句話對我一直念念不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