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上犯下
在兩千多萬人口的滬城,生活方式及接觸人群的差異,導致兩顆顏色不同的豆子碰撞的概率幾乎為零。
程意綿震驚回頭。
熨燙挺括的西裝,象征斯文內涵的金絲眼鏡,還有一張美化得高不可攀的外表,是一個男人最好的醫美方式。
不過兩年未見,在校期間的青澀褪去,難以捉摸的壓迫感卷起浪花,天翻地覆。
“學妹?”站在細雨中孤零零的男人將目光挪向他們二人,“你們認識?”
程意綿不敢認,她從未想過剛回滬城的第一天就這麽巧。
“讀過同一所大學,”陸聿北解釋,聽到後備箱沉悶的拍擊聲,笑容一閃即逝,“學妹現在的搭訕方式依舊這麽……簡單直接。”
“誰跟你搭訕了,我又不知道這是你的車,”程意綿奔向後方,“蕊蕊,你是不是認錯車了?”
李蕊初看看車牌號,點頭:“尾號三個零,沒錯。”
“我看看,”她握著屏幕,地圖上距自己還有一段的小紅點遲遲未動,仔細確認了遍車牌號,無奈扯扯嘴角:“咱們的網約車尾號是MB000,這輛賓利雅致是YB000。”
“啊?”
再次確認,李蕊初抹了把留在車蓋子上的手印痕跡,心有餘悸,“我剛才拍了兩下,車主不會為難我吧?”
“應該……”她不太確定,“不會?”
陸聿北從車上下來,懶散靠著,挺拔的身高很快成為焦點。
隨他一同出來的副駕駛車門邊站著一位不敢言語的助理,靜靜等待老板安排。
為避免不必要的糾紛,程意綿頭一回態度謙遜有禮地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們看錯車牌號了。”
“咦,我認得你!”李蕊初大驚小怪,“你是跟綿綿有深仇大怨的學長!”
“……”
那麽久遠的關係虧她記得,還嚷嚷的陸聿北變了臉色。
程意綿尷尬地用頭發遮住臉頰,不想跟舊敵人再有任何瓜葛。
畢竟,他們在校的最後一次交集是不歡而散。
“深仇大怨?”陸聿北瞥向後方,失笑,“我覺得因愛生恨這個詞比較貼切。”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哦,”程意綿拉著朋友離開,“我解釋過很多遍了,那天晚上除了整你沒有其他目的。”
“是嗎?”
“是!”
程意綿昂著頭,咬牙切齒說再見。
等人走遠,旁邊男人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哥們兒,什麽情況?”
陸聿北敲敲車窗,下令:“把關先生的行李裝到後備箱。”
“好的陸總。”
陸聿北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如炬,“一個曾經,把我耍得團團轉的小學妹。”
“看不出來,她膽兒挺大。”
下雨天路上塞車,等了大約十五分鍾,她們的車終於到了。
李蕊初纏著她八卦,“那位學長看你的眼神有貓膩哦,你們談過?”
“沒有!”程意綿急切否認,很快便改口,“入學軍訓故意逮住我罰站,進入社團又為難我,社會調查問卷完不成他一點麵子也不給,直接通報批評,針對的太明顯,我就反擊了。”
李蕊初:“怎麽反擊的?”
“我誤打誤撞破壞了他的告白現場,還給他立了一個腳踩兩條船的渣男形象。”
程意綿還記得,那位學姐緊張的捏著一封手寫情書,表白詞念完沒等陸聿北回應她就衝過去,上演了一場狗血大亂燉的愛恨糾葛,成功喚醒差點失足的美女學姐。
“之後呢?”
“他有點激動,擼起袖子準備動手,誰知道掉河裏了,”程意綿回想那段畫麵,確信無疑,“我本來就是要整他的嘛,自己站不穩與我無關。”
“啊?”
腦子裏的畫麵是西裝革履的帥哥變成落湯雞,明白一個人的快樂不該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李蕊初憋著鼻涕眼淚,狠狠吸回去。
“我當初還嗑過你倆CP來著,原來你不喜歡他。”
“你別逗我了,我怎麽可能會跟他有奇奇怪怪的關係存在。”
“美女帥哥的組合誰不愛,”想起那輛價值不菲的車,李蕊初感歎,“況且人家長那麽帥,還多金。”
“帥又不能當飯吃。”
“有錢就可以啊,他叫陸……陸什麽?”
“幹嘛?”
打開百度搜索框,李蕊初眨眨眼,“能開得起賓利的年輕人往上數三代都不簡單,我好奇,查一下他在滬城是什麽身份地位,牛不牛X。”
“無聊。”
嫌棄未滿三秒鍾,程意綿挨著她悄聲道:“陸聿北,你查查。”
搜出來一個同名同姓,還是住在其他城市已經年過半百的企業家,李蕊初失落關掉鏈接:
“應該是滬城比較低調的富二代,咱們以後跟他沒機會再見麵,就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程意綿興致缺缺:“說得也是。”
到達華浦苑是晚上七點半,小區裏邊隨處可見高大樹冠的香樟樹,四月份正是開花季節,那股香氣摻在泥土中,聞起來令人深深著迷。
不僅如此,人造河流相交縱橫,美化草坪區域擺著休息椅,天晴氣爽時可以帶三五好友到此小聚。
周圍公共設施一應齊全,光大型商場就有兩家,低容積率意味著這片區域的樓盤價格不菲。
李蕊初是滬城本地人,十年前家裏被劃進拆遷範圍,一賠就是大筆。
她現在住的華浦苑,是哥哥被調到國外工作之前裝修好的三室一廳,地段好,附近商圈大樓數不勝數,圖個找工作減少通勤時間,就暫時搬到了這裏。
說白了,家裏其他房子對外出租,又想脫離父母的管教,除了這兒,她無處可去罷了。
騰出帶飄窗的次臥,鋪完床,兩人累癱並排倒下。
“我來搜搜這邊有什麽好吃的。”
風從窗紗灌進來,李蕊初歇了會兒,實在懶得動:
“點外賣吧,出了一身汗,等會兒洗完澡我想躺平。”
“行,我來點。”
為了犒勞好友的幫忙,感謝她收留自己,程意綿打開評分4.9的查理烤肉,單點選購兩人愛吃的菜品,又買了兩大杯奶茶,輸入支付密碼的時候,她腦袋裏響起金錢流失的‘嘩啦’聲。
本月生活費減少536大洋。
收拾廚房餐桌,擺好商家送的烤肉鍋,開啟夜晚放縱的增肥生活。
“綿綿,我預祝你明天麵試成功!”
奶茶作酒,誠意她有。
“借你吉言。”
李蕊初握著奶茶後退,“是必須選上,打臉看不起你的人。”
“看不起我?”幾乎不用猜,程意綿點名道姓,“魏菲又說我什麽了?”
“神算呐朋友。”
程意綿翻個白眼,“咱們四個人當中,隻有魏菲喜歡酸溜溜說話,總跟我們比來比去,這不難猜。”
“可不是麽。”
她們宿舍四個人,自從魏菲談了個開公司的男朋友,經常在她們聊天的時候插話炫耀後,群消息已經很久沒更新了。
李蕊初撇撇嘴,“我都不敢在群裏說辭職這件事,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都快憋出內傷了。”
用生菜葉子卷住烤好的五花肉,撒上孜然辣椒和花生醬,本想放到盤子裏,見她張著大嘴一副投喂準備,程意綿也就滿足她的需求。
“你怎麽又辭職了?”
“新工作不喜歡咯。”
“有五險還不喜歡?”
說到這兒,李蕊初狠狠嚼了兩下肉片,“那是轉正通過考核後的事情。可是呢,沒拿到畢業證的實習生試用期居然是半年!入職之前不講清楚,最討厭這種招聘手段了。”
“試用期半年?”程意綿不敢相信,“你入職前沒看勞動合同嗎?”
“現在工作不好找,成千上萬的大學生同時競爭,我去的又是私企公司,麵試的時候沒多想,也沒問這些,以為試用期是正常三個月,”吸了口奶茶,咕嘟一聲咽下去,李蕊初無精打采,宛如一枚被摧殘的花骨朵,“剛上班一個星期我就累成了狗,說好的朝九晚六變成了九九六,還沒有加班費,把實習生當牛使喚,這委屈誰受得了!我不辭職,白給他們欺負?”
“你可以去勞動局告他們啊。”
後知後覺的李蕊初歎氣,“算了吧,工資已經結算給我了,而且我不想被爸媽知道工作不順。”
程意綿笑笑,“換作是我,必須跟他們鬧翻天。”
“朋友,你運氣很不錯哦,抓住了好時機,蹲到輔導員推薦的實習工作,”李蕊初一雙星星眼,比她本人激動,“聽說試用期工資快六千了,除掉雜七雜八的稅,到手起碼有五千塊。”
程意綿很淡定,淡定到對錢完全失去了興趣,“無所謂,隻要不在老家待著,給三千也幹。”
而她的這種淡定,全部來自三姑六婆熱情推銷的‘優質相親宴’。
過分了,她才22歲,怎就到了恨嫁的地步?
第二天提前一個半小時到滬城資產監督局人事部,麵試加筆試,林林總總半天時間過去,以為要回去等通知,結果下午那位麵試她的大姐姐打來電話,說她通過了。
隻是崗位等級下降,工資也少了一千塊。
還沒有考上編製,能在這裏實習已經比其他麵試者幸運許多,她沒什麽好失落的。
時來運轉,跟著師傅不過半個月,領導看她在會議上記筆錄和做策劃案的能力出眾,破例調到項目主任身邊當實習助理。
沒來得及跟朋友和家人通知工作上的喜訊,周五當天開完會,有個在建項目比較急,需臨時出差。
她委以重任,急匆匆趕回華浦苑收拾隨身物品,坐上單位的車子離開滬城。
擔心在工作時出紕漏,程意綿小心謹慎詢問注意事項:
“範主任,我是不是要提前熟悉這次項目的資料?”
範主任自從坐上車到現在,抽煙動作不斷,兩根手指間的色素長期沉澱,黃中泛著黑。
頭一次見到這位領導,程意綿在心裏默默吐槽,跟在他身邊吸二手煙,想做好個人防護措施都難,她又不是潛水健將,能一口氣憋上半個小時不呼吸。
長此以往,這肺管子怕是不能要了。
看來,得給自己買份保險。
掐斷煙支隨手丟出窗外,範主任關上車窗,打斷她的臆想,“今天晚上跟L市的幾位老總吃飯,不打官腔。”
“哦,好的,”畢竟是初出茅廬的菜鳥,怕不懂規矩遷怒領導,程意綿很識趣地閉嘴。
“小程啊,”範主任扭頭看她,視線停留在衣領的位置,而後悄悄上移,“女孩子應該多買些漂亮衣服打扮自己,不光悅己,重要的是合作方看到了也賞心悅目。”
“剛上班手頭比較緊,等發工資再說。”
“會喝酒嗎?”
程意綿撒謊,“能喝一點點。”
“一點點怎麽行,以後跟著我經常出差,飯桌上不會喝酒傷他人和氣,進入社會臉皮厚點才招人喜歡。”
“範主任教訓的是,我記下了。”
嗆得喘不上氣的煙味令人作嘔,程意綿扣動旁邊的車窗按鈕,降下縫隙呼吸新鮮空氣。
缺氧的大腦隨之運轉,突然想到,作為一名合格有素質的領導,不應該保護手底下的女員工,最起碼不讓她喝醉嗎?
怎麽還有勸酒的?
覷了眼旁邊的位置,不知為什麽,這位範主任給她的感覺很不舒服。
車子下高速直奔湘榮居飯店,已經有三家公司的負責人在包廂等候。
範主任一直負責L市的國有企業對接項目,跟他們很熟,剛見麵就有聊不完的話題。
被稱為王總的人率先注意到他身後的助理,連忙問:“這是你們單位新來的員工?”
“對,”範主任皺眉犯難,“程……你叫程什麽來著?”
“程意綿。”
未客套上幾句,站在門口的人掛斷電話,急得他滿屋子打轉:
“老韓居然把陸總請來了,我得下樓迎接。”
“哪個陸總這麽有排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