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以上犯下

四月初下了兩天蒙蒙雨,氣溫驟降幾個度,青市的大街小巷車流不斷,人們趁陽光正好的早晨去祭拜先祖。

春意漸濃,微風拂麵。

檢查完論文初稿的最後一段,程意綿趕在清明節的上午發送郵箱給指導老師,大學四年緊抓頭皮的大工程暫時告一段落,可以輕鬆幾天等待消息。

她伸個懶腰往後靠,坐著不舒服,打算躺回**補覺。

“在家待了不到一個月又要走,什麽實習工作跟催命似的。”

蘇雅女士大清早一肚子怨氣,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時不時拿著瓶瓶罐罐塞進行李箱,任勞任怨幫女兒收拾行李。

“人事處通知清明假期過後麵試,隻招兩名實習生,機會難得!”

這是上周五輔導員在群裏發的招聘通知。

大四下半學期進入實習,班上同學早就找好工作上班了,隻有她在家閑著。苦等爺爺安排法院那邊的實習,一晃過了大半個月。

像法院這種區級的單位,怎可能留著崗位讓她一個剛進入職場的菜鳥勝任呢。

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看到群消息的下一秒就私聊輔導員報名參加麵試。

“你說那什麽資產監督局,一共多少人麵試來著?”

“我報名的時候已經有十個人了,現在隻增不減吧,”程意綿翻身躺在**,舉著手機劃拉微信列表消息。

“好工作競爭當然激烈,咱聽勸,選不上趁早回來。”

“媽,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蘇雅坐在床邊,手上疊衣服的動作不斷,“你大學誌願報那麽遠我跟你爸也就忍了,工作還要留在滬城,咱家又不缺你賺的仨瓜倆棗。”

話至此,她麵容一轉,嚴肅中透著道不清的委屈,“女大不中留,是不是談男朋友了?”

這個問題她問過好幾次,程意綿每次回答都是複製黏貼:

“沒有談。”

母女兩人的相處方式跟朋友無異。

蘇雅難得有幾天休假,不用跟著歌舞劇院的團隊參加商演,她拉著女兒一通八卦。

“上次去你們學校,我瞧著有個高個子的男同學蠻喜歡你的,人家現在在哪兒高就?”

“我跟你說,在校期間的男女感情是最純粹的,想當年,如果不是你爸忍不住,臨近畢業向我表白,我還不知道他在背後苦苦暗戀呢。”

程意綿轉過視線,問:“哪個男同學?”

“穿白色運動服,在操場打籃球的男孩子呀。”

兩句話跟她印象中最深刻的麵容對焦。

大一開學,她帶齊證件和錄取通知書,順著誌願者的指示前往宿舍樓報到注冊。

剛到操場,紅色籃球裹挾著霸道猛烈的風直直往她頭上飛去,迷路的程意綿並未注意,如果不是突然有個人跳出來伸手擋下,今天不來個輕微腦震**算她命硬。

那人穿著白色運動服,露在外邊的臂膀沾了些汗珠,修長手指頂著籃球熟練旋轉,他個子很高,背著光,遮住的陰涼映在程意綿身上。

銥驊

在十九年的認知裏,他是自己見過的人中最驚豔又耐看型的帥哥。

“謝……”

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先聲奪人。

“近視不戴眼鏡,你來碰瓷的?”

說話間臉頰兩邊凹陷出輕微弧度,似是梨渦,一靜一動間陽光迷人,笑容好似春風十裏,然而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冷冷的一點不討人喜歡。

還有,他剛才說近視?

程意綿昂著頭,故意瞪大兩隻眼睛看他,似乎在說:你才近視,你全家都近視!

“看什麽,”男人垂眼,視線落在懷中的資料上,態度溫和許多,“原來是新生報到,學妹,需要帶路嗎?”

呦嗬,兩副麵孔無縫切換。

程意綿皮笑肉不笑,拐著彎的話不夾髒字:

“學長變臉這麽快,讀川劇的啊。”

對方愣了下,回答:“不是。”

懶得搭理他。

剛走兩步,身後那人再次提醒:

“你走錯方向了,女生宿舍在東區。”

東宿舍區和操場相隔八棟樓,一條人工湖,步行大約半個鍾頭。

進入偌大的滬城管大,她迷路的很徹底。

後來再遇到這位學長,他是他們班的軍訓教官,叫陸聿北。

入學一個月,她又碰巧報了陸聿北組建的社團,才知道他是信息工程專業係,今年大三,當年高考成績排滬城第十。

曾多次參加個人賽,斬獲ACM-ICPC國際競賽銀獎,藍橋杯軟件大賽一等獎等等,帥氣外表和數不清的輝煌戰績,讓他穩穩霸占學校論壇榜首,點開關於他的在校足跡,百分之六十都是在操場。

邂逅他的女同學慕名而去,會借各種理由搭上幾句話。

所以開學第一天,他以為自己的迷路經過操場,本意是想搭訕,態度才那麽差?

真是土地爺打哈欠,神氣十足。

印象當中,她媽媽好像沒跟陸聿北打過照麵吧?

“你什麽時候見過他?”

蘇雅:“半個月前在滬城管大的校門口見過啊,那孩子很有禮貌,還幫咱們抬行李呢,你忘了?”

程意綿這才明白過來,“哦,你說陳最啊。”

“我們是普通朋友。”

心理年紀跟年輕人處在同一水平,潮流時尚緊跟5G網的蘇雅換詞表達:

“友情之上戀人未滿,媽媽是過來人,懂!”

程意綿麵無表情,音色下沉糾正誤會:

“陳最暗戀我們宿舍最有文藝氣質的孟琪,他幫我抬行李完全是看在孟琪的麵子上,你別亂配CP。”

“這樣的嗎,”鎖上行李箱的密碼,拉著把手將其擺放成豎直狀態,蘇雅癱坐在床邊,一巴掌拍在緊實有彈性的臀上,“下午幾點的飛機?”

“五點四十,”困意被一巴掌拍散,她搓搓屁股,呲牙咧嘴,還要靠母親大人救濟經濟問題,不得不軟下性子,“我是去上班,你別把氛圍渲染成我要上斷頭台似的好吧。”

“爸爸媽媽隻有你這麽一個乖寶貝,怎麽不擔心,”即將麵臨短暫的離別,蘇雅紅了眼眶,心情比當初送她上大學還要糟糕,“那邊消費高,多給你轉了兩千。”

!!!

程意綿:“謝謝母親大人!”

“至於租房……”

“時間太趕了,我先住同學家,等工作穩定了再找房子。”

蘇雅皺著眉,清秀的臉上疑慮加深,“住別人家不方便。”

“是我們宿舍的李蕊初,她去年暑假來青市旅遊我做導航,還住我們家,人很好很熱情的美女。”

“蕊蕊呀,那我就放心了,”蘇雅站起身,打開衣櫃翻找有沒有落下的東西,順便叮囑:“隻要進入職場,無論在事業單位還是去公司,總能遇到使絆子的同事和領導,咱們工作做到位不出差錯就行,遇到你爸那樣的老好人領導是走運,其他臭毛病一律別慣著,我生的姑娘不是給別人欺負的。”

“知道啦。”

程意綿是獨生女,家裏的掌上明珠,從小被嬌慣壞了,父母的教育方式一向簡單直接,也就養成了這麽一位不受委屈的主。

航班準時,臨近晚上七點半,飛機降低高度穿過厚重雲層,在萬家燈火的滬城上空平穩下滑。

清明節的滬城細雨綿綿,遙遠天際升起的璀璨光束被夜霧蒙上層灰,視線下方的車輛川流不息,沉重汽笛聲伴隨不遠處金碧輝煌的遊輪,為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勾勒出濃墨重彩的一筆。

剛下飛機,她迫不及待關掉飛行模式,為了行動自如從包裏掏出藍牙耳機,給等在T2航站樓的好友打過去電話。

自從接到她要來滬城工作的消息,李蕊初興奮的兩個晚上沒睡著覺,語調自然也就帶著亢奮:

“我在出口提取行李的轉盤處等你,這會兒人多,你別著急。”

“好,我出來了。”

李蕊初東張西望,看到人群中高挑的身影,連蹦帶跳朝她招手:

“這兒呢綿綿。”

取行李的旅客有素質排成一排,按照行李條標識,找到自己的24寸粉色行李箱,她用力拉了幾下,因為裝太滿而紋絲不動,正焦灼著,一雙紳士手越過視線幫忙。

程意綿轉頭道謝,彎腰間並未看清對方長相。

目光所及之處是熨燙整齊的高定西裝,左邊口袋紮著一束藍色妖姬,她不感興趣,急著跟好友匯合,便拉著行李離開排隊的人群。

殷勤搶過行李箱的李蕊初一句國粹淹沒在周圍的吵吵嚷嚷中:

“這麽沉,裏邊裝的什麽寶貝?”

取下藍牙耳機放進包裏,程意綿跟在她身後,“衣服日用品之類的,還有很多吃的,其他行李我媽寄快遞了,後天到。”

“工作還沒確定你就帶這麽多?”

“是我媽太自信了,她總覺得我會在麵試的幾十號人中脫穎而出,”提到這份實習工作,程意綿不是那麽有底氣,“如果落選了,我再找別的工作唄。”

“你心可真大,不過的確是這麽個道理,”李蕊初雙眼無神,像打霜的茄子,“我已經辭掉兩份工作了,再這麽下去,隻能去大飯店端盤子了。”

“不至於吧,我們雖然沒有工作經驗,但985院校的學曆不難拿到優質offer,你多投幾家公司試試。”

吸入室外的冷風,程意綿沒忍住打了幾個嗝兒。

“我剛下了網約車,等會兒吧。”

舉著雨傘等在站台,裹緊身上抗寒的風衣外套,身後的鐵椅太涼,她們並排站著有說有笑,從最近趣事聊到實習工作,話題像沸騰的開水翻湧而上。

一輛黑色轎車亮著車燈緩緩降速,停在離她們不遠的位置。

李蕊初在屏幕上看了眼,確定後三位數字無誤,拉著行李走過去:

“車到了,快點。”

直奔後備箱位置的李蕊初在看到做工精良的車身輪廓,嘴上連連嘖歎,有錢人開賓利雅致出來體驗生活,她活久見。

程意綿搭在後車門把手上,與另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相撞。

“美女,我們真有緣。”

聽聲音她不熟,抬頭想看那張臉,卻率先注意到胸口的藍色妖姬。

他是剛才幫忙提行李的熱心人。

程意綿接應他的話被右手邊緩緩降下的車窗打斷。

車內,一張眉目深邃冰冷如鋒的側臉淌在暖色柔光中,看不出一絲情緒。

旁邊男人的唇角彎起好看的弧度,忍不住問:

“你來接我還是來接這位美女的?”

“很明顯,”車內的人開口,溫度比周遭空氣冷厲許多,“這位小學妹搭錯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