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柏鋒臨一愣,是啊,那已經是從前。
賀燃不再是那個帶點別扭的青澀少年,他也不是二十來歲年少輕狂的時候。他們都在時間的洪流中變了模樣,不論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
沒誰會永遠留在過去,否則日子可能沒法過了。
柏鋒臨搖頭一笑,端起麵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氣氛莫名冷了下來,賀然從說完那句話後就不再開口,沉默地吃完早餐,柏鋒臨接了個電話就走了,臨走前說拍戲辛苦了,過兩天帶你去吃飯。
賀然點點頭,看著他進了電梯,電梯門一點點合上,直到再也看不見人,他才慢慢轉身回了客廳。
這次是真的走了……
賀然坐在沙發上,仿佛累極,一條手臂搭橫搭在臉上 ,遮住了眼睛。
不該說那句話的,他後悔了。
五年前。
賀燃21歲,即將大學畢業,全班一半保了研,剩下一半出國一半工作,像賀燃這種畢了業不知道要去幹什麽的少之又少。
已經去隔壁讀研的舍友季浩言,對賀燃這樣浪費自己天賦的行為表示很痛心,每天一問,燃哥你考慮好了嗎?
賀燃隻是搖頭,說不知道,直到——
畢業典禮結束那天,全班人出去吃散夥飯,轉戰KTV通宵時,一幫人海喝的間隙,賀燃突然說,他想好了,他要進娛樂圈。
季浩言那一瞬間覺得要不是他傻逼聽錯了,要不就是賀燃喝傻了,總之怎麽都不可能是一個學物理的去搞毫不相幹的演藝。
“怎麽想去娛樂圈啊?”周圍都是嚎著嗓子唱歌的,季浩言不得不衝著賀燃的耳朵用喊的。
賀然沒說話,出去抽煙的同學忘了帶門,半開半合著,視野不是很開闊,但賀燃的視線就是被吸引過去了,他愣愣看著門正對的走廊。
季浩言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
欸?是出現在畢業典禮上的傑出校友哎,叫什麽來著?季浩言摸了摸腦袋,努力回想,“燃哥?門外那個學長叫什麽啊?”
不知道是不是賀燃沒聽到,他和另一邊的人說了句什麽,手中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有同學認出了門外路過的是傑出校友,邀請他進來。
季浩言順勢放下酒杯,起身歡迎,也有同學要敬傑出校友酒,季浩言就在旁邊看著,也不去湊熱鬧,他以為賀然會和一樣,誰知道,賀燃竟然跑去敬酒了,而且是截胡了別人。
季浩言:???
他有些傻眼地看著賀燃又是白酒又是啤酒地加了滿滿一杯,胃開始隱隱作痛。
不自覺地咽了口水,季浩言趕緊上去打圓場。
但賀燃不在意,看著柏鋒臨略有些無奈的神色,他感到暢快。
渾身都暢快。
“喝了,我就當今天的話沒說過。”
可暢快過後,哪有又開始泛著疼。
柏鋒臨隻是點了點頭,沒有絲毫停頓,拿過他手裏的紙杯,一飲而盡。
“夠嗎?不夠我還可以喝。”他將空了的杯子朝下,示意全都喝完了。
賀燃忽然覺得難受,指尖半幹不幹的酒液黏糊得他難受,他撚了撚,微微抬了抬下巴,朝著柏鋒臨一笑。
“好啊。”
柏鋒臨嗯了一聲,他走到茶幾前,直接開了瓶白的,賀燃站在他身後,仿佛一個精致的冷麵雕塑。
他剛才喝過那種白酒,52度。
柏鋒臨好像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倒滿了一紙杯,一口悶的時候,周圍人都傻眼了。
當然,沒悶成功,不然他不應該是當霸總,而應該是被送去研究一下。
季浩言再遲鈍也反應過來這倆之間不太對,應該是結過梁子,但不管什麽原因,繼續放任這倆人這麽折騰下去,他估計最後得以其中一個進醫院做收尾。在他剛跨出一步,想要奪下柏鋒臨手裏的紙杯時,柏鋒臨皺著眉,一咬牙把剩下的酒喝了。
季浩言:“……”
太猛了太猛了,扛不住。
柏鋒臨再一次亮了下空了的紙杯,“夠嗎?”
賀燃臉色鐵青,“夠了”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那行。”柏鋒臨甚至還有心情對他笑一下,然後說:“那你好好玩吧,畢業快樂,我走了。”
不等賀燃說話,他環顧了一圈,點頭示了示意就走了。
要不是氛圍不太對,季浩言都想要鼓掌了,好他媽絕的一學長,怪不得人家能當傑出校友。
扯遠了。
季浩言咳了一聲,招呼同學們繼續玩,剛才的插曲別放在心上。
鬼哭狼嚎又開始了,除了賀燃還呆愣在原地,思緒不知道飛去了哪裏。
“走吧賀燃,”季浩言拍了拍賀燃的肩膀,“去唱歌。”
他搜腸刮肚,以他那高考語文一百一十幾的水準,安慰下賀燃,讓他別想太多。
賀燃臉色卻突然一變,拔腿朝門外跑。
季浩言:???
他語文很差嗎?至於直接把人安慰跑了?
賀燃氣喘籲籲的站在洗手間門口時,柏鋒臨正趴在洗手池幹嘔。
他已經吐過一次了,空腹喝酒,吐出來的都是苦水。
“你……沒事吧?”
跑到人跟前了,賀燃卻不太敢靠近了,柏鋒臨的臉色太蒼白了。
柏鋒臨雙手撐在洗手池,他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賀燃,說:“死不了。”
賀燃:“……”
賀然轉過臉,怕再看這樣的柏鋒臨一眼,他就會心軟。
盡管現在,他心中的天枰已經開始不自覺傾斜,深吸一口氣,賀然轉回視線,語氣僵硬道:“對不起……”
柏鋒臨彎腰,捧著清水洗了把臉,水珠順著鋒利的下顎往下滑的時候,他抹了把下巴上的水跡,“道什麽歉?”
賀燃不說話了,下顎緊緊繃著。
他並不如外表這般平靜。
柏鋒臨忽略了西褲口袋一直狂震的手機,回過身,沉默了一瞬,然後問。
“恨我?”
他用著陳述的語氣說著疑問的句子。
賀燃像是被說中了心事,飛快地瞥了眼柏鋒臨,又掩飾地偏過了頭。
他確實恨柏鋒臨。
恨他四年前不顧自己,出國念書。
恨他扔下自己一個人,四年不過問一句。
恨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畢業典禮上,恨他坐在台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恨他二話不說就悶頭喝酒。
柏鋒臨歎了口氣,他這幾年都沒今天一天歎的氣多。
“當年確實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放你一個人在這,但……”
但怎麽說呢,和賀燃朝夕相處兩年不假,但也沒有到他必須給一個人承諾,帶一個人一起的地步。
不是賀燃的問題,他很好,是柏鋒臨自己的問題,他恐懼這種給予承諾的既定關係。
無論對方是誰。
“不用說了,”賀燃語氣生硬的打斷他,他怕從柏鋒臨口中聽到他不願意聽的話。
停在這裏就好,至少他承認了他的不對。
柏鋒臨一噎,剩下的話他咽回肚子裏,既然他不想聽,那他就不說。
即使他們心知肚明。
“……還走嗎?”相對無言了片刻,賀燃有些不太自在地問。
“嗯。”柏鋒臨插著兜,半靠在洗手台上,“後天的飛機。”
行程本來也就一項,參加賀燃的畢業典禮,參加完了,自然就要回去。
海外分公司正處在上升期,他離不開,要不是賀燃,他其實大可不必抽幾天時間來參加這個畢業典禮。
賀燃:“……”
“會常回來的。”
這是實話,他不可能一直待在國外,等這一階段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了,海外分公司穩定了,他就要徹底回國了。
至於需要多久,他不確定,所以也不輕易承諾什麽,他隻給他能承諾得起的。
賀燃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甚至是有些想笑。
常回來又能如何?還不是會離開?
他依然會被留在原地 ,被動地看著在意的人遠去,卻束手無策。
他不想再這樣被動了。
“我想進娛樂圈。”平靜對視了幾秒後,賀燃說。
賀燃話題轉得太快,以至於柏鋒臨愣了半天,都還覺得自己是喝酒喝出幻聽效果來了。
賀燃在說什麽?進娛樂圈?開什麽玩笑啊,他一個學物理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專業,不好好搞科研以後為國家奉獻去,進什麽娛樂圈啊?
腦袋進水了?
“不是,你再說一遍?”柏鋒臨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我說,我想進娛樂圈,想當演員。”
“就算你不同意,”賀燃飛快瞟了一眼柏鋒臨,補充說:“我還是會去當演員。”
“這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我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就算從跑龍套起,我也想去,我相信有一天我可以站在星光璀璨萬丈光芒的地方。”
賀燃說的每一句話,都砸在了柏鋒臨心上,落下時還能帶起一陣的震顫。
怎麽就這樣了呢?柏鋒臨恍惚地想,十七歲上高三的時候還說以後想學金融,來給他做特助分擔壓力呢,幾年之後,就一臉堅定地說要進娛樂圈了。
要不是賀燃提這一嘴,他幾乎都快忘了,他名下還有一家娛樂公司呢。
快長草了吧。
他離開京城那年,就抱著徹底跟過去說再見的決心,斷了所有,他不是什麽柏家二公子了,他就隻是柏鋒臨而已。
他走得幹脆瀟灑,一如離開南城去大洋彼岸的時候,他以為他可以放下,沒什麽是他不能拋棄的過往,但其實不行,他高估他自己了。
他還有個長兄如父的兄長,還有一個放心不下的狼崽子。
如今狼崽子長大了,不再齜著牙滿眼凶狠地咬人,就隻是一臉平靜地說著讓人意想不到的話。
“你讓我想想,今天先不說……”
“我說了,”賀燃毫不猶豫地打斷他,“不管你同不同意。”
柏鋒臨:“……”
柏鋒臨:“一定要這樣?”
他覺得胃裏又開始翻騰了,難受得他一刻都不想呆在這,偏偏眼前已經長大的少年和兜裏的手機都不放過他,吵得他心煩意亂。
賀燃點頭,他得讓柏鋒臨看到,他真的不是說著玩玩的,他是下了決心的。
“行,”柏鋒臨應下,“隨便你。”
“可以離開這裏了吧?”
求仁得仁,賀燃該高興的,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憑什麽我離開這?”他不高興,自然語氣也好不到哪裏去,“不是你離開這?”
柏鋒臨煩躁地用舌尖頂了頂腮幫子,行,惹不起,躲還不行?
他繞過賀燃,正想要離開的時候,久不見柏鋒臨的祁霍找了過來。
“哎,我說柏鋒臨你他媽是掉廁所了嗎?半天不回來也就算了,打電話也不接?”
“我都打算打119——”
了。
剩下一個字被祁霍生生咽回了肚子,愣愣看著轉過身來的賀燃,像是驚嚇過了度。
“賀,賀……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