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完了沈澤驍,柏鋒臨猶豫著是去公司還是回家,但轉念一想,他家裏又沒人等著,他回去做什麽?
柏鋒臨手搭在方向盤上,朝窗外張望。
雪越下越大了,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意思,一條馬路之隔的對麵,商場大廈前的LED大屏幕正在滾動播放廣告,柏鋒臨眯了眯眼睛。
男人穿著穿著一身黑,肩上背著單肩包,和女人擦肩而過,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兩人同時回頭,男人揮了揮手中的手機,一笑。
一則手機廣告,屏幕裏的男人柏鋒臨可太熟悉了,但怎麽說呢,他基本沒怎麽看過屏幕裏的賀燃,所以第一眼的時候隻覺得陌生。
車上常年扔著煙,柏鋒臨抽了一根出來,點燃。
煙霧上來的時候,他想,過去應該就隻有一次見過屏幕上的賀燃,還是他在國外念書的時候。
在國外那幾年其實一點也不輕鬆,尤其是他這種本科畢業後已經步入社會,脫離校園生活幾年的人,再去適應其實有些難的,加上海外分公司的事,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又一次從深夜,從實驗室回來,他累到話都不想說,回去了倒在公寓沙發上就睡,後麵師弟去找他,他又實在困,扔下一句你隨意,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了大概有兩個多小時,醒來的時候客廳窗簾拉著,一片昏暗,隻有投影熒熒發著亮光。
師弟在看電影。
察覺到什麽,師弟回過頭,一雙眼睛在黑夜裏尤為亮,“醒了?師哥你說隨意,我就找了個電影看,”說到這他又回過頭去,看了眼投影上的少年,“沒想到這演員還挺好看的。”
柏鋒臨朝投影掃去兩眼。
大片的向日葵,少年躺在田間,胳膊枕在頭下,嘴上叼著跟狗尾巴草,愜意地哼著什麽。
“哎?好像是個新人演員呢?”師弟把手機轉向柏鋒臨,穀歌詞條的推送全是賀燃前不久憑借電影《田間的少年》一舉拿下金猴最佳新人。
柏鋒臨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聲。
那是他第一次看賀燃演戲,也是分開的幾年裏,唯一一次。
其實他不明白賀燃為什麽要進娛樂圈,喜歡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但此前,他真的沒有表現出有任何想要進入娛樂圈演戲的想法。賀燃大四畢業那年,柏鋒臨忙得要死,比剛去國外念書那會有過之而不可及。
楓林科技麵臨拓展海外市場,他恨不得一天當成二十五個小時來用,就是那樣,他還是抽空回去參加了賀燃的大學畢業典禮。然後賀燃告訴他,他想要進娛樂圈,不想搞科研了。
柏鋒臨花了一天的時間去思考,然後答應了。
他大學那會,可能是晚來的叛逆期作祟,當然,用他哥的話來說,他什麽時候沒有叛逆過?
報誌願時候沒有按照家裏的意思,選一個哲學法學國際政治這類將來好從政的專業,一意孤行學了金融,然後跟同學一起成立了玩票性質一樣的娛樂公司。
那時候給他爸氣得夠嗆,隻說沒有他這樣的兒子。
正好,他也不想要那樣的父親。
星環成立的初期其實並沒有遇到多大的問題,再怎麽說他也姓柏,別人不認他沒關係,但不得不認柏這個姓氏背後代表著什麽。
所以起初一帆風順,幾個高票房電影的投資以及旗下藝人的大火,讓星環的前景一片光明,柏鋒臨那段時間其實有點飄的,隨手投資的幾個電影給他帶來的利潤足夠讓很多業內人士眼紅,過度的自信讓他慢慢膨脹,然而膨脹的氣球總有承受不了,撐破的那一天。
公司內部管理鬆散,賬務混亂,一連吃下的幾個IP係列,差點把公司資金鏈給拖垮,等意識到問題的時候,他的同學宣布退出公司,順便拿走他當時投資的那一部分。
現實給了柏鋒臨重重一擊,將他的美夢擊碎,留下一地的零碎雞毛。
很多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不過就是個受家族庇護的二代,還能翻出花來?
他著實萎靡了一陣,要不是他哥一腳踹開會所的門,把他拽出來,按在洗手間的水龍頭下麵,他可能就喝死在裏頭了。
冰涼刺骨的水流衝下來的時候,他打了個哆嗦。
然後就醒了。
那時候大四了,一邊忙著畢業論文,一邊整頓公司,大刀闊斧,踢掉混子管理,和亂七八糟的藝人解約,跑了許多公司,喝了不少的酒,拿到新的投資。
路洄也是那時候加入星環的。
星環重新步上正軌,雖說過程緩慢,但總歸方向是對的。
一直到後來他離開京城,去往了南城,重心其實已經不在星環了,但那時候打的底子不錯,到底禁得起折騰,一直到他去國外,然後賀燃說,他想要進入娛樂圈。
柏鋒臨才想起來,他手裏還有星環這樣的存在。
彼時他坐在賀燃對麵,外頭陽光不錯,他發消息給短短幾年就從名不經傳到後來聲名大噪的金牌經紀人——路洄,讓他去簽一個剛從名牌大學物理專業畢業的一個大學生。
最好的團隊和資源都給他,不管他能不能帶來同等的收益回報。
這是他那時候告訴路洄的,捧個人而已,這點他柏鋒臨還是虧得起的。但怎麽說呢,有些人可能就是老天爺賞飯吃,天生就適合吧,賀燃一夜爆紅。
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柏鋒臨降下車窗,散一散煙味,外頭的冷風裹著雪花直往他臉上吹,柏鋒臨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柏鋒臨單手打著方向盤,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外麵的細碎雪花。
……
如果有人問賀燃,討厭的事情有什麽,那麽其中之一必定有洗碗這個選項,他可以做飯,但洗碗是萬萬不行的,除非不得已。
一個人吃完飯並且已經毫無形象地癱倒在沙發上的賀燃,十分愉快地把碗放進了洗碗機。
科技進步,生活愉快!
葛優癱在沙發上的賀燃如是想。
就在他要繼續愉悅躺下去並且短時間不打算起來的時候,手機震動了起來。
賀燃皺著眉不想去拿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但幾秒後,看那仿佛不接就一直震下去的架勢,賀燃歎息,從沙發上坐起來,伸手去拿桌上的手機。
柏鋒臨的聲音從聽筒傳來的時候,賀燃還有些不真實感。
柏鋒臨問他在家嗎。
他愣愣說在,柏鋒臨說那等著,我馬上到了。
賀燃噢了一聲,然後電話就掛了。
賀燃盯著已經掛斷的電話,出神,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沒有告訴過柏鋒臨住址吧?
他再打過去的時候,那邊沒有接聽,可能在開車吧,賀燃想,那他就不打擾了。
放下手機進了臥室,賀燃換了身衣服,出門的時候帶了把傘。
他在樓下沒等多久就看見了柏鋒臨的車,柏鋒臨下來的時候,他迎了上去。
“怎麽還下來了?”柏鋒臨接過雨傘,和他一同往回走。
賀燃抿了抿唇,小聲說:“怕你找不到。”
柏鋒臨失笑,怎麽可能找不到呢,這小區地址還是他給路洄的呢。
不過這個他沒告訴過賀燃而已。
話又說回來,雖然知道具體位置,但這麽多年,柏鋒臨一次都沒進來過這裏,跟著賀燃進了門,看他從鞋櫃拿出一雙新的棉拖鞋。
下午剛買的,和他自己腳上穿的那一雙一模一樣。
柏鋒臨脫了黑色風衣,賀燃自然而然地接過去,掛了起來。柏鋒臨四處打量著,片刻後給出評價:“挺好的,有點家的意思了。”
賀燃不置可否,問他喝什麽。
“有茶沒?”
“有。”賀燃點頭,去超市時正好買了新的茶葉。
賀燃去半開放式的廚房泡茶,等水燒開的間隙,他往身後的客廳看了眼,柏鋒臨在翻看茶幾上隨手扔著的雜誌,暖黃的燈光打下來,他神情專注,留給賀燃一個近乎完美的側影。
賀燃收回目光,水冒著咕嘟的聲響,熱氣漸漸升空。
他笑了笑。
這才是家。
賀燃端著剛泡好的茶過去,燙杯子的時候,他問:“吃了嗎?沒吃的話我做給你吃。”
柏鋒臨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做飯,畢竟在南城那會,他就已經見識過賀燃的手藝了,燒得一手好家常菜。
並且意外得很合柏鋒臨的胃口,畢竟柏鋒臨身邊親近的人,除了賀燃,有一個算一個,都挺廚房殺手的,所以當有了這麽一個人存在,讓柏鋒臨在國外時,也能偶爾回想一下。
“吃了。”柏鋒臨喝了一口熱茶,最初的苦澀過去,甘甜充斥在口腔。
賀燃點點頭,不說話了,就這麽蹲在茶幾旁,看對麵的柏鋒臨喝茶。
“後半段戲拍得順利麽?”柏鋒臨放下茶杯,“傷口去醫院複查過嗎?”
“還行,挺順利,”賀燃雙手交叉放在茶幾上,視線偶爾和柏鋒臨對上,但下一秒他就移開了,“複查過,醫生說沒問題。”
柏鋒臨嗯了一聲,想了想又不太放心,“哪天去這邊的醫院再看看。”
賀燃知道他不放心,所以很爽快的應了,“後天有個雜誌拍攝,拍完了就去。”
賀燃工作上的事,有一整個團隊在為他服務,所以柏鋒臨並不是很擔心,也就沒有多問,隻是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外頭天漸漸黑了,下了一天的雪終於停了。
賀燃回過頭,柏鋒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著沙發睡過去了,說是要看電影,結果他卻睡得昏天黑地。
賀燃無奈搖頭,還是一看電影就犯困阿,他把電影靜了音,一時間偌大的客廳就隻有柏鋒臨輕微的呼吸聲。
電影繼續放著,像一幅無聲跳動的畫,賀燃沒了看電影的心思。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離他不遠處的那個人身上。
他沒說來幹什麽,賀燃也沒問,就這麽從下午到了晚上,他們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然後賀燃提議,看電影吧?
柏鋒臨答應了。
賀燃放好了影片,是一部犯罪片,與一起滅門案扯上關係的三個年輕人,收養了一個小女孩,逃亡的七年後各自有了不同的身份,故事由此展開。
賀燃麵無表情地看著,直到畫麵出現了不可言說的部分。他呼吸一窒,下意識轉頭去看旁邊的人,然後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賀燃無聲笑了笑,屏幕裏兩個男人糾纏在了一起,他起身,要去臥室拿條毛毯,柏鋒臨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怕吵到他,賀燃隻掃了眼屏幕就關了靜音。
然後蹲在茶幾前盯著震動的手機微微蹙眉,是叫醒柏鋒臨啊還是就這麽放任著,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屏幕那點微弱的光亮徹底熄滅了。
賀燃悄悄鬆下一口氣,這可不怪他,是對麵自己掛斷了。
可萬一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呢?
電話又一次打了進來,賀燃歎氣,屏幕上“顧征”兩個字被滑過去。
賀燃接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