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我很急 (下)

終於快走到了終點。

因為他們可以明顯察覺到溫度降低,低到皮膚表麵的絨毛都在微微戰栗。

快要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又跑了那麽久,出了那麽多的力氣,曲文星這次是真的差點累吐。

他倒在路口,抱著方宸的大腿,翻著白眼大口喘粗氣,說什麽也不肯再走一步。

夏旦不解地打著手勢。

‘明明你就砸了兩下,其他的都是方宸哥哥砸的。為什麽會累成這樣?’

“你個天生怪力的小丫頭懂什麽累...”

曲文星趴在地上狂流汗,身上黏糊糊的,合著地下的腐臭味道,他感覺整個人都要屍化了。

方宸環顧四周,皺了皺眉。

這裏有些過於安靜了,安靜到近乎死寂。若是出口,不該這麽沉寂才對。

他輕輕摩挲食指上的戒指,慢慢抬起手臂,將手放在牆體上。

指環似有漣漪,像是絲纏,道道收緊。

竟然會有呼應。

方宸神色更加慎重。

這裏,絕對與哥哥的過去有關。

夏旦仰起頭,看向臉色難看的方宸,她抿了抿嘴唇,抬起雙手抓著方宸的手背輕輕搖晃著,似乎在問自己可以幫什麽忙。

方宸丟掉手裏卷了刃的刀,藏起血肉模糊的掌心,半蹲著,跟夏旦平視。

“我聽龔霽說,你的共情力很強。是必須要接觸才能感知嗎?”

夏旦點點頭。

‘直接接觸可以完全感知,如果不碰的話,隻能很勉強很勉強地感受到一點點。有時候會出錯的。’

方宸輕輕攫住她的手,放在那扇牆體上。

“能不能試著...感知裏麵的情緒?”

夏旦充滿幹勁地點點頭。

那道牆上有幾道橫七豎八的裂紋,有門的輪廓,很破舊,纏著隱隱約約的枯藤,繞在半圓形穹頂。即使是老去的枯藤,也算是黑暗裏唯一的生命力,誘人得像是沙漠裏的海市蜃樓。

夏旦閉上了眼,拚盡全力去捕捉那些藏在腐朽空氣中的情緒碎片。隻一會兒,她的臉上出現了困惑和不解。

方宸蹲在她身邊,順著她的視線,問道:“感受到了什麽?”

夏旦從怔怔出神中被喊了回來,她回望著方宸,打著手勢,比了兩個字。

‘幸福’

幸福強烈到隔著空氣都能嗅到蜜糖的甜膩。

這讓她想起了在外麵流浪時,大家一起敲著碗討飯時的高聲歡笑。

很純粹,很幹淨。

“那我們還等啥?!這肯定就是出口了!”曲文星嘴上都幹得起了皮,嗓子也冒煙,說完,連滾帶爬地就要衝進去。

方宸驀地伸出手拉住了曲文星,可手上的力道不足,隻虛虛抓了一下,曲文星卻直接向前跌了一個狗啃泥。

在這樣疲累、崩潰的情況下,曲文星實在是沒辦法再壓抑心頭的恐懼和焦灼,又氣又怒。他趴在地上,撅著屁股,雙手用力捶打著地麵。

“你幹嘛攔我!!!我已經受夠呆在這個鬼地方了!!!”

話剛說出口,後腦勺被夏旦清脆地打了一巴掌。

曲文星震驚回頭:“??連你都敢打我了?!”

夏旦又呼了一巴掌,雙手互拍,誠懇地解釋道,這是溫涼哥哥教她的絕招,說不過就動手,有奇效。

曲文星失智也就失智一會兒。

他揉了揉臉蛋,雙手插進了發絲裏,小蘑菇臉蛋被揉成了多邊形,極力壓下心底的煩躁,老老實實地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地拒絕說話。

方宸眼前的事物已經模糊成了黑白灰三色,眩暈翻攪著看不清。他幹脆閉上眼睛,抱臂靠在牆上,淡淡道:“隻有被圈養的豬才會感受到純粹的快樂。你要去豬圈裏等著被宰?”

“嗯,方哥說得對。”曲文星的聲音聽上去不太穩定,“那我們,換一條路走吧。”

許久,都沒聽到方宸回答,卻聽到了匕首撬牆的叮當聲。

曲文星驚恐地抬起頭,看見方宸的背影穩穩地站在那裏,手臂肌肉繃得很緊,正用力砸向那堵看上去牢不可破的牆。

那人血肉模糊的手握著匕首,濕熱黏膩的血跡一滴滴地落下,像是鍾乳石洞裏累月落下的陳年舊雨。

那人動作迅疾果斷,目光堅若磐石地望著那扇門,以一股無人可阻的氣勢劈牆裂石。

黑暗中,曲文星看不清方宸的表情,隻能看見那一雙冷靜而偏執的眼瞳,像是瘋狼。

‘轟隆’一聲。

牆上那門形暗紋被方宸硬生生撬開一個縫隙。

方宸扶著牆大口喘息,血手印像是嵌在了牆上。

他回過頭,想要說什麽,曲文星卻雙手雙腳地爬到了遠處,縮在牆角,失聲吼道。

“我不要進去!!我不想死,我...我努力活到了現在,我不想為了...你的事被牽連進去!!方宸,我沒做錯什麽,為什麽...到底為什麽要陪著你死在這裏?!”

方宸似乎怔了一怔,但臉上那極淡的錯愕瞬間褪去。

他走向夏旦,微微彎腰,說了什麽,然後自顧自地走進了黑暗裏。

甬道裏安靜到能聽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曲文星抱緊了被丟棄的自己,朝著夏旦悶悶地說著:“他走了。夏旦,他拋下我們走了...我早就知道,偽善的人比壞人還要惡毒。他假裝一副處處為我們好的樣子,實際,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我們。人活著還是要靠自己,善良這種東西,在生死麵前一文不值。夏旦,我們快死了...”

他絕望地掩麵,碎碎念了很久。

哭嚎還沒盡興,手卻被夏小丫頭執意掰開。

“我都要死了,哭一哭還不成嗎?”

曲文星滿臉的淚,委屈地看向夏旦。

夏旦歪了頭,似乎很疑惑地看著曲文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哭。

小丫頭用手背替小蘑菇耐心地擦了擦眼淚,笑彎了眼。

在她身後,黑色長靴重回視野,方宸高挑的身影自黑暗中出現,手中拎了兩隻冰涼的溶劑瓶,那瓶子看著很熟悉,像是從夏旦那裏借來的。

曲文星臉上淚痕猶在,麵前忽得飛來一小瓶水,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方宸將其它的水遞給了夏旦。

“裏麵死路,但有水,喝吧。”

自己則攏上了那扇暗門,然後大步走到遠處探路。

夏旦挪到曲文星的身邊,替他把溶劑瓶打開,然後懟到了他的唇邊,催促他快點喝。

曲文星訥訥地喝了兩口冰涼的水,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方宸,又看了一眼夏旦,臉上難免有些不自然。

“他剛剛跟你說了什麽?我以為...”

夏旦打著手勢。

‘他說空氣很涼,濕度又很大,極大可能是有水源的。所以讓我在這裏守著,他進去找找水,很快就出來。他還讓我告訴你,豬圈在屠刀沒有砍下來之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曲文星焦躁地抓了抓頭發,撲在夏旦肩頭忍不住地歎氣。

夏旦:“?”

曲文星:“剛才沒死成,但我估計我一會兒就要死了。”

方宸正聚精會神地找出路,身後卻響起劈裏啪啦的腳步聲,接著,就是曲文星囔囔的鼻音。

“方哥...”

“找路吧。”

方宸直接打斷了曲文星的話,將剛才的事直接揭了過去。

這種誤解的話他聽得太多了,他隻覺得尋常,已經不會覺得太受傷了。

偏偏這時,方宸想起了溫涼。

想起了,那人不經意的撒嬌和調侃,還有那看似漫不經心的笑眼背後藏著的一針見血。

他是不是也經受了同樣的誤解和傷害,才練得一身刀槍不入?

方宸被心口隱約的酸楚惹得一怔。

他為什麽要這麽替溫涼難過?

方宸覺得自己大概是累得情緒化了。

他失笑,隨即沉了一口氣,手中的匕首嵌進了石縫中間。力道沒使對,匕首的金屬柄直壓進掌心的那道大口子裏,硬生生撕裂了幾厘米。

“嘶...”

饒是方宸再能忍,這時候也不由得輕喘了一聲。

就在他咬著繃帶止血的當口,忽得,耳畔出現了一聲渺遠悠長、若即若離的呼喚。

‘狐狸。’

聲音幾經停頓,綿長悠遠,似借風寄來一葉留言。

方宸淡淡的表情僵在了臉上,連同呼吸和心跳。

那是...溫涼的聲音?

方宸努力分辨,卻又沒了回應。

他已經分不清那是自己在絕境中的幻覺,還是溫涼真的在黑暗盡頭朝他奮力地呼喚著。

他扶著牆,抹了一把下頜掛著的汗珠,目光忍不住向甬道遠處投去。

這是第一次,方宸強烈地感受到,或許,有人在夜路盡頭等著他。

不問緣由、不顧艱辛,守著承諾,在遠處堅定地等著他。

有人眉目如畫,倚牆輕笑,殷殷如桃,灼灼明烈。

漂亮得令人討厭。

苡橋

方宸用掌根壓了壓眉心,煩惱地輕笑一聲。

“我大概真的...”

方宸放下了眉心的褶皺。

他捏起匕首,重又砸向牆壁。

這一次,動作比之前還要更加幹脆利落,像是急著要趕去見什麽人一般。

曲文星一轉眼,人都快不見了。

他連滾帶爬地起來,小心翼翼地跟在方宸身後,一路吹著陰森森的風,他不安地問道:“方哥,就這麽直接...砸啊?”

“我趕時間。”

“可萬一...”

“我很急。”方宸微微偏頭,勾出一個極淡的笑,“要是走錯了路,我直接把這洞炸了怎麽樣?”

曲文星:“……”

完了,方哥真的瘋了。

他們還能活著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