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離開
鄭奇想罵已經不知道罵什麽了,老爺子差點把自己噎得背過氣兒去。
忽得,他的手臂被穩穩地扶住。
“處長,剛才龔中尉隻是畫了那張圖,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講,您就進來了。什麽曆史不曆史的?溫少尉,夏向導,你們知道嗎?”
方宸無辜又單純的表情,讓他的話顯得格外有信服力。
溫涼懶洋洋地舉了右手,食指微伸,笑著說道:“不知道誒。我一個失憶耳聾的老向導,剛才隻顧著睡覺了,誒,龔中尉,你說什麽了?”
鄭奇眼前的一片漆黑終於亮起來了一點光。
他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戴著軍帽的小不點兒,蹲在她麵前,和藹地笑:“你是夏旦吧,對不對?剛才你聽到什麽了嗎?”
夏小姑娘漲紅了臉,偷偷地看向兩個撒謊不臉紅的大哥,又把視線投向了神色不快的龔霽,最後權衡了許久,低垂著眼心虛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麽也沒聽到。
鄭奇舒了口氣。
“既然如此,我就不罰你了。記住,下次別作死啊,給你老哥哥留點命退休吧,行嗎?”
龔霽:“處長...”
鄭奇捂著耳朵,弓著老腰,蹣跚著腳步,落荒而逃:“聽不見聽不見...”
眾人:“……”
就在這時,走廊上開始湧出嘈雜,大部分的新兵已經結束了他們的第一堂導論課程。
龔霽扶著門,視線滑過並排站著的三個撒謊精,臉上的神色不快,壓了許久,還是皺著眉低聲道:“不管什麽時候,撒謊都是不對的。謊言不會因為善意或者惡意就改變它的本質。”
他看向臉色蒼白的夏旦,著重說道:“我的學生,不該說謊。”
說完,便抱著桌上的一摞教案出了門,從緊繃的背影來看,顯然是心情不太好。
夏旦呆呆地站在原地,被龔霽罵得眼淚盈眶。
她無聲地掉眼淚,末了,用手背使勁兒摸掉臉上的淚痕,怎麽也擦不幹,像是小花貓似的。
方宸拿起桌角擱著的紙巾,還沒等他遞出去,夏旦便捂著臉跌跌撞撞地跑走,矮個子瞬間就消失在人潮裏。
方宸緩緩放下手臂,把紙巾重新擱在桌上,坐在角落裏百無聊賴地擺弄著平板。
溫涼坐在他旁邊,撐著手肘看方宸玩無聊的填字遊戲。
過了一會兒,方宸抬起頭,狹長狐狸眼眯起:“看什麽?”
溫涼:“看你傷心。”
方宸:“傷什麽心?說人話。”
溫涼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洋洋地靠在他肩上。
“好心沒好報啊,第幾次了?”
方宸推開他的手,撲了撲袖口:“好心求好報,虛偽。”
溫涼眼帶調侃:“好心不求好報,更虛偽。”
方宸看他,溫涼也大大方方地回看。
兩人交換了三觀,表示果然合不來。
溫涼略帶揶揄的表情隨著倦意逐漸消失,他按了按太陽穴,有氣無力地說:“狐狸,我走了啊,回去睡了,困了。”
溫涼知道方宸不願意跟他同時出現,幹脆也不費事兒溝通,一個人先離開了。
可發現一貫恨不得離他遠遠的狐狸,今天反常地緊緊跟在他身側,抱著手臂,滿臉寫著不情願,仿佛被誰用看不見的繩索捆住了他的手腳。
走廊上的人擁擠,溫涼靠著牆壁,方宸就站在他的外側,替他隔絕人潮;樓梯轉角燈光昏暗,溫涼懶散地靠著扶手下樓,方宸就在他一步之外,生怕那人走著走著睡著了,然後掉下樓梯。
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走回了地下室。
溫涼搓了搓手臂的雞皮疙瘩,扶著門,不讓方宸進宿舍。
“我的傷沒龔霽說得那麽嚴重,就是困,這麽多年我都困習慣了,就算我閉著眼也摔不了。你別那麽愛我,我真受不了,你看我這雞皮疙瘩...”
溫涼扯開袖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臂來,在他麵前晃來晃去。
方宸淡定地撥開溫涼滑嫩的小臂,淡淡道:“長官,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
他繞過溫涼的側肩,從躺椅上拿了一件外套,搭在肩上,卻眼尖地看見了溫涼疊的整齊的衣服和隨身幾件東西,仿佛要出遠門似的。
“你這是要去哪?”
“搬走。”
方宸本是彎著的唇角微微下壓,笑眼也落了下來。
“...你要搬走?”
溫涼剛要沒心沒肺地說‘對’,胸口忽然輕輕疼了一下,又轉瞬即逝,倏忽無形,像是錯覺。
他摸不著頭腦地揉了揉胸口,把莫名殘留的一層薄薄的酸澀揉開。
忽得,他抬了頭,看向方宸。
“狐狸,你不舍得我走?”
“說什麽鬼話?”方宸輕嗤一聲,“要不是你對我還有用處,我才懶得管你去處。”
溫涼:“……”
睜眼說瞎話。
這傻狐狸是不是不記得他們兩個人精神鏈接過了?
方宸蹲下,替他打包行李。
他端正地蹲著,背影挺拔,動作利索,而溫涼也再沒有感受到那一瞬間的心酸。
可那虛幻的酸澀依舊殘留在他心尖上,久久無法驅散,像是能夠感同身受,被人拋棄時的無助和委屈。
就連溫涼這種沒有心的人都覺得,心疼。
溫涼揉著心口,默然感歎一聲見了鬼了。
方宸轉了身,手臂遞了過去,手裏拎著背包,神情冷淡,隱有厭惡。
“既然受了傷,那就別屈尊在這地下室裏冬眠。樓上的房間雖然貴了點,但我也並不是付不起。想滾就快點滾,別在我麵前礙眼。”
溫涼從他手裏接過包。
“我真走了?”
“滾。”
方宸甩了軍裝外套過肩,抬腳就走,像是格外善於處理告別,連轉身都顯得瀟灑。
溫涼:“……”
真英雄從不回頭看衣角甩到別人臉上的紅痕。
溫涼揉著下頜骨處的痕跡,剛要放下手臂,忽得,鬼使神差地扯住方宸的軍裝外套。
硬直軍裝被扯直,宛若一座橋,越過了兩人的隔閡。
方宸等了許久不見人說話,剛要不耐煩地回頭,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九曲十八彎的歎息:“...樓上太遠了,我走不動,算了算了,我就在這裏睡吧。”
方宸腳步頓了一下。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與我無關。”
溫涼聽著軍靴的聲音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右手按著抽疼的太陽穴,懶洋洋地倒回了躺椅上。
輾轉半晌,沒睡著。
他盯著結了蛛網的天花板,來來回回地歎氣。
“該走不走,我難道瘋了?”
‘確實。’旺財安靜地支著腳,躺在他胸口。
“旺財啊,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
‘那你能不能別折磨我了?’旺財抬起一隻簌簌掉毛的翅膀,控訴地朝著溫涼吼,‘第一次精神鏈接,你強行解開了精神壁壘的鎖,你看看反噬成什麽樣?上一次,你為了那個破匹配儀,竟然又打開了一次,還失控了!你再看看這段時間,你每天打幾次針?我不在乎你被紮成篩子,我隻知道自己一會兒膨脹一會兒縮小,我都成氣球了!’
溫涼很無辜:“反正死不了。”
‘死不了你就往死裏折騰我??’旺財爪子撲騰著溫涼漂亮的臉,‘老溫,你...’
一句話沒說完,旺財看見溫涼忍耐地咳了兩聲,隨即翻身利落下床,奔向洗手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血珠觸目驚心地濺在瓷磚上,像是一封潦草的遺書。
旺財沒什麽意外。
‘肯吐了?我還以為你會這麽一直咽下去呢。’
溫涼單手撐著破舊粗糙的池子邊緣,有氣無力地抹掉了唇邊的血跡,指腹一抹殷紅反襯得皮膚白到反光。
“那多省事兒?現在你看,還要洗手,還要洗臉,還要清洗池子,想想就好麻煩。”
旺財:‘那你也可以在方宸麵前吐血嘛。’
溫涼扶著暈眩的太陽穴,輕輕地牽了唇角,聲音低啞:“...那更麻煩。”
旺財:‘……’
溫涼解開了軍裝外套,隻穿一件單薄的白襯衣,料子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腰間褲帶上,仿佛隨時要掉下來。
他回了躺椅,蓋了厚厚兩層被,可是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戰栗。
旺財斂起黑翅,窩在溫涼的懷裏,擔憂地啄著溫涼被冷汗浸濕的肩。
‘以後你的能力越來越強,隻會更難受。老溫,你真不走?’
“再待兩天吧。”溫涼打了個嗬欠,“疼就睡覺唄,封鎖意識又不是什麽大事。”
旺財:‘封鎖意識不是大事?!’
溫涼揉了揉耳朵:“什麽鳥這麽吵?反正不是老鷹。”
被內涵的旺財氣憤地飛回了溫涼高聳的精神壁壘裏,關上大門睡大覺。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申請換一個精神宿主。
要求不高。
是個正常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