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恒星計劃
總塔,一號會議室。
有時候,數字比語言更有力量。凡是能被冠以‘一號’的,戰略意義之於白塔就像是人的眼珠子,重要性不言而喻。
燙金的‘一號’,安靜地印在低調典雅的不鏽鋼門上,門的表麵特意刷了銀白色的漆,漆質細膩紋理整齊,頗具高科技感,冰冷又肅穆。
會議室並不大,約百來平米,四周圍了特殊的電磁屏蔽場,牆體材料也是特製的,絕緣防爆、隔音安全。
中心擺著一張圓桌,十名高層軍官圍桌而坐,而正對門的一張椅子最為華麗,高椅背、寬扶手,而享用這奢侈座椅的,自然是總塔代理最高指揮官,柴中將,柴萬堰。
柴中將虎頭豹子眼,胡子密而潦草,顏色漆黑得像烏鴉羽翼。任何人與他對視,第一眼就會被他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嚇得屏息,接著被他的大胡子噎得徹底喪失理智。
“討論了這麽久,天都黑透了!”柴中將一拍桌子,場麵一瞬間安靜下來,幾雙眼睛齊齊地盯著他。
柴中將幹脆站了起來,胸口夾著的功勳章也跟著搖了搖。
“我認為,恒星計劃第三代指揮官的人選根本就是明擺著的事!”他大手一指,指向坐在他右手側的青年軍官,“除了趙景栩,你們還能推選出第二個合適的?”
趙景栩容貌濃重,五官標誌,端正到了極點,隻是當所有的標準答案湊在同一張臉上時,卻顯得有些過於偏執了。
當他聽到柴中將的話,也隻是抬了抬眼皮,又垂了下去。
“趙景栩同誌的能力和成績,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座的一位高級軍官遲疑地開口,“隻是他歲數還小,經曆不夠,驟然擔任這樣重要的職務,我們隻是怕他掌不住舵,在大方向上走偏了...”
“偏什麽偏?!現在整個‘恒星計劃’擱置不前,是觸礁擱淺了吧!”柴中將皺著眉,看向他右手邊的另一位青年軍官,“小葉,我也不是針對你。我知道你的身體情況,也能理解你的力不從心。隻不過,‘恒星計劃’不能因為你個人的傷病而耽誤,你應該從大局出發,理解組織。”
與趙景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被稱呼為‘小葉’的年輕軍官。
他坐在特製的輪椅上,腿上蓋著厚厚的毯子,上半身消瘦,皮膚蒼白得驚人,一雙眼睛卻明亮動人,像是綠蔭下一潭春水,清澈而溫柔。
他的五官也十分精致,似乎上天是用標尺卡著造出來的,在臉上卻不顯局促。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然後溫和地頷首:“指揮官的做法我能理解。自三年前的爆炸以來,我一直病著,耽誤項目進度,是我的錯。其實,我也想借著這次集體會議,跟指揮官和各位高層說一聲。我想請辭技術與進化部部長的職務,回歸科研一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研究工作,回饋組織對我的信任。”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技術與進化部部長職位,不可不說是無數人死死盯著的肥肉,如果驟然空缺,恐怕這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又要再度動**。
“葉部長,這件事不能兒戲,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一位安靜做著筆記的中年女軍官驟然開口,溫和地規勸道。
“這有什麽好考慮的?既然葉部長主動開口請辭,那麽就由趙景栩副部長頂上,這樣,他接手‘恒星計劃’也就順理成章了,不是嗎?”
“小趙他才加入三年,哪裏能接手那麽大一個盤子?你是要把他往火坑裏推!老魏,你是不是糊塗了?我看小葉部長不用退,該退的應該是你!”
“胡說八道!”魏國強直接砸了茶杯,“許振飛,我看你是怕趙副部長上台以後,自己撈不到好處了吧。”
一群老幹部習慣性地打嘴仗,聽得柴萬堰一個頭十個大。
這些年所有提議,就從來沒有一件能全票通過的,仿佛提意見已經變成了方針正確的必要準則,順從就是敷衍、不盡心。
“既然誰都不服誰,那就投票!”
聽到投票兩字,柴中將豹目圓睜。
這群老王八犢子,投了一個晚上,投出個寂寞,現在還要繼續投?
“那當然好!看看都快十年了,你的老海派是不是還要陪著你胡鬧...”
“什麽海派山派!軍紀都忘到腳後跟了是吧?!現在我們是高度一統的地心大陸,那些派係鬥爭的糟粕都給我咽到肚子裏。”柴中將粗糲的手掌按在桌上,掌心劈啪作響,顯然是壓不住憤怒,要抽人了,“我看你們一個個老得正經事記不住,不正經的事倒是急得清清楚楚!掏糞車要是途徑你們的精神圖景裏淘一淘,肯定大有收獲。這一個個的腦子裏裝了個下水道,嘴裏噴糞...”
“咳。”
中年女軍官提醒了一聲。
被罵得一愣一愣的許振飛和魏國強直勾勾地看著柴中將,柴中將三分譏笑七分無畏地回瞪過去。
“景栩,你自己站起來說,這職位你敢不敢要?”
趙景栩抬眸看了一眼葉既明。
對方正溫和地回看他,眸光淡然,甚至帶了一絲隱隱可見的笑。那笑容滿懷關愛又殷切,像是希望自己學生接過薪火、傳承技術的溫柔與誠懇。
可惜,趙景栩太過了解葉既明。
這人蒙著一層溫潤的皮,內裏深不見底。
雙腿殘疾、身體虛弱到無法離開輪椅,卻能讓每個人都愛他敬他,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辭職是他欲拒還迎的戰書。
這笑容,是他親手敲響的戰鼓。
趙景栩沒有理由不應戰。
他輕眯了眼睛,挪開了視線,隨即緩緩起身,朝著柴中將行了一個堅硬的軍禮:“報告長官,我願意聽從組織安排。”
“幹脆人人都長著一個腦袋算了,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麽話語權。”許振飛委委屈屈地望了一眼柴中將,氣呼呼地甩手不管了。
“不會說話就滾出去!”
怒氣上頭的柴中將剛擼起袖子,就被中年女軍官瞪了回去。
‘這群老王八...’
‘精神圖景裏也不準罵人。’
‘老婆,你...’
‘跪下,閉嘴。’
柴中將立刻在精神圖景裏跪得端端正正,臉上卻橫得很,表情憤然,外厲內荏。
於晶閉了眼,釋放了精神力,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壓下幾名躁動的老哨兵。
反倒是柴中將一左一右兩個靜坐看戲的話題中心人物,年紀不大,但倒還能沉得住氣。
一個敢給,一個敢要。
“我們倒是空長年紀,現在還比不上兩個小輩。”於晶指節敲敲桌麵,“來,投票吧。”
十個人開會就是會有這樣的尷尬局麵。
平票。
柴中將都麻了。
他看著許振飛, 問:“工會那三個怎麽沒來?”
“忙著撈錢唄。”
許振飛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話。
“行了,這件事我做主了。”柴中將大手一揮,武斷下了決定,“我宣布,恒星計劃第三代指揮官由趙景栩擔任。老規矩,白塔最高機密,外泄者,殺。”
不少人要站出來反對,柴中將大手一抬,用強硬武力攔了他們的反抗,像是牧羊人手裏的鞭子,痛快地抽著不聽話的羊:“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另外,葉既明同誌的辭職申請暫且保留,部裏事多事雜,還是要一個有經驗的頂著。”
點到名字的兩個人一站一坐,恭敬地行了軍禮。
“是,指揮官。”
會散得很突兀,而許振飛也刻意留了下來。
等到人都走光了,他‘邦邦’地敲著桌子,恨鐵不成鋼地勸道:“老首長啊,你到底是怎麽了?!你怎麽能主動提拔趙景栩放棄葉既明呢?葉既明他是誰的學生,你不會忘了吧?!老方他當年...”
“我當然記得!”柴中將喝住他,“這些陳年舊事,就別再提了。”
“不提,不提,不提我憋得慌。”許振飛背著手在屋裏轉悠,“趙景栩都不知道是不是老海派塞過來奪權的!這些年,你這代指揮官位置坐得多不容易?!時不時就有些倒黴催的過來找事,咱們現在用人都要好好調查背景,你就這麽衝動,這讓我...”
“要不,這指揮官給你,你來做!”柴中將胡子炸著,怒火中燒,“我說選他,就選他,別人說什麽都沒用!”
許振飛被罵得耳膜嗡嗡作響。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選趙景栩。”許振飛臉上的表情竟有些痛心,“這些年,你暗地裏搜羅鐵磁體斂財的髒事,是不是都是趙景栩幫你做的?你這是覺得小葉他傷了身體,沒用了,所以就要棄他不管了,對不對?那我們呢?是不是有一天老了,不中用了,你也要丟到一邊,跟丟一雙破鞋似的?”
“我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管了?再說,那些錢,你敢說你一點兒都沒動過?!”
柴中將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完全不顧兩人舊時情誼,像是為了錢斷了義。
許振飛站在柴萬堰麵前,像是舊時鳥盡弓藏的破弓,明明老首長都變了心,他卻還是想要護著他的臉麵不被風刮掉。
都特麽是熱臉貼冷屁股。
他抖著胡子,重複說了幾聲‘好’,然後摔門就走。
門外有人等著,赫然是跟他打嘴仗的魏國強。
兩個老叔叔輩兒的人了,一見麵分外臉紅。
“幹嘛?”
“等落水狗出來,看好戲。”
“那也比滾泥豬強。”
兩人一言不合就要開罵,卻瞥到轉角正自己駕駛著輪椅獨自前行的葉既明,兩人的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來。
Hela
“小葉這身體...唉...”
“典型的身體拖累了腦子。”
兩人立場不同,但此刻卻難得達成了一致,畢竟,天才被迫退出,胸中一腔理想不得酬報,實在是令人扼腕歎息。
老魏頭無聲地歎了口氣,喃喃道。
“老許,你說,被列為白塔最高機密的‘恒星計劃’,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高度機密,嚴禁外泄。”
魏國強瞅了瞅臉色鐵青的許振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原來你也不知道啊。我說老許,你這麽多年,到底忙活了點啥?”
許振飛:“……”
被老首長拋棄,被死對頭嘲諷。
偏偏他們說得都是實話。
可惡,被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