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沒人比我懂渣男

溫涼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昏迷。

他漂浮在粘稠的黑暗裏,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完全安靜。

可安靜並不總是意味著舒適。

虛無產生出無盡的距離感,沉寂誕生出可怕的寒冷,溫涼像是被活埋在冰層底部的棺材裏,正望著最後一絲氧氣離他而去,卻束手無策。

溫涼對這裏並不陌生,而他心底的憎惡隨著意識下沉的次數而與日俱增。

他極力壓著心底的煩躁與殺意,可耳畔卻依舊回**著無數慘叫聲,像是在戰爭中陣亡的將士最後留在人間的啼哭與不甘。

溫涼強大的意識掌控力最終還是把莫名而來的憤恨和怒意壓了下去,隨之而來的,便是他的精神圖景中逐漸亮起來的核心。

那枚瑩然發亮的核心,此刻正緩慢地旋轉著,似乎強大到連光在它的麵前都慢下了腳步。

溫涼的意識盤旋在核心周圍。

一陣陣極強的波動震顫如同岩漿怒吼,卻像是被一層致密透明的薄膜壓製住。

溫涼慢悠悠地飄到了那層輕紗前,輕觸那清波**漾的束縛。

‘嗡’地一聲,有共鳴響徹黑暗,仿佛來自遠古的鍾磬音。

本是暴走的岩漿驟然僵在了空中,下一刻,像是突然失去了水泵動力的噴泉,任由那些靜止的水波殘片跌落湖麵。

壓抑住暴走的力量,並不像看起來的那樣輕鬆。

像是被人驀地抽走了全身的力氣,溫涼幾乎要永遠地跌落在那黑暗的深淵裏,再也爬不出來。

“就是個魂兒,沒有質量,不受重力,掉不下去...”

溫涼幽默地自我開解,晃晃悠悠地貼著那層薄膜,像是在狂風中抱住了一顆老樹幹,一動不敢動。

精神圖景裏仿佛真空,溫涼原本是感受不到冷熱的,可靠著那封鎖薄膜的時候,他隻感覺一股冰冰涼涼的感覺順著他的血液流淌,像是發燒的病人生灌了一瓶冰水,舒服得打了個顫兒。

隻是原本輕盈的漂浮感瞬間下墜,溫涼像是重新被人鎖住了手腳,落在了人間。

他其實不覺得被困是一件壞事。

相比解封潘多拉的盒子、任由潛在的力量帶來災難,不如帶著鐐銬行走、原地躺平做鹹魚。

溫涼逐漸放鬆,將自己的意識沉入核心周圍,正要睡一覺,可忽得一陣滋啦滋啦的聲音,像是舊時代半導體信號被幹擾的電流聲。

誰啊。

溫涼懶懶散散地正要睜開眼,忽得察覺兩顆火流星又以一個割裂暗夜的架勢闖入了他的領域。

溫涼一個激靈繃了起來,幾乎瞬間就從昏迷中清醒,一雙桃花眼張得很圓,裏麵的驚詫和迷茫交織混雜著。

“呦,長官醒了。”

方宸的聲音聽起來醉醺醺的。

溫涼還來不及說話,就覺得冰冰涼涼的刀尖兒,正沿著自己的手腕往鎖骨上移,又沿著下頜的骨線提到了耳廓,然後用刀背輕輕拍了拍他的耳垂,噗嗤一聲陰狠的笑。

“狐狸,你這又是在發什麽瘋?你不是應該滾蛋了嗎?為什麽還留在這裏?”

溫涼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搬到了裏麵的小儲藏室裏,門是關著的,身邊還放了兩個熱輻射源,烘烤著身體,暖洋洋的。

自己身上的軍裝不知道為何四敞大開,衣冠不整到連溫涼這個散漫人都覺得有失軍人儀表。

“任中校說...讓我們多加了解,消除誤會。”方宸微醺的狐狸眼微微上挑,眼中的神色愉悅又狠辣,“可我和傳聞中的溫少尉哪有誤會啊,你說是吧?”

溫涼:“……”

誤不誤會的還重要嗎,現在已經很讓人誤會了。

方宸的小刀浸著電流,劈劈啪啪地響著,像是一場煙花雨。

“所以啊,我想著...既然沒誤會,得先創造點誤會才好給指揮官一個交代。”

溫涼:“?!”

這就是傳說中沒有誤會製造誤會也要上嗎?

方宸輕輕把刀比在溫涼漂亮精致的喉結處,用刀尖沒輕沒重地描摹著它的形狀,溫涼皮膚上像是被針灸過似的酸爽,白皙清透的皮膚輕易染上了緋紅。

“長官,你長得真好看啊。”

溫涼的五官精致,不陰柔亦不嬌媚,甚至並不張揚,他單純到像是春日裏夭放的桃花,冬日裏純淨的冰河,自然和諧,符合大部分人類對於美的期待。

他美得從眾,但又美得孤絕,尤其是眉眼間偶爾不經意湧上的冷漠,仿佛冰山雪頂一株掛著霜的桃花,不合時宜,又攝人心魄。

方宸帶著醉意的目光露骨地掃過溫涼的五官。

那人越美,他越恨。

溫涼就是用這樣一張臉,騙了哥哥的吧。

“我說,長官,你做沒做過什麽虧心事?嗯?”

溫涼:“做過。”

沒做過,怎麽可能遇見你這個來討債的?

方宸輕笑一聲。

“哦~那我現在替天行道,你是不是覺得死而無憾?”

說著,狹長的狐狸眼微掀,一道冷峻的流光倏而劃過他浸滿醉意和殺意的眼底。

溫涼立刻側身翻滾,堪堪避過了那道朝著心口衝過去的殺招。

他半跪在地上,右手撐著地麵,衣襟散亂,露出胸膛,瘦而堅實,肌肉線條流暢有致,不像他平日表現出來的那般沒骨頭又鬆散。

“咳...咳咳...”溫涼本就沒什麽力氣,倒吸冷氣嗆了口涼風,撫著胸口咳嗽,有氣無力地抬眸,“狐狸,你到底是真醉還是裝醉?”

一個醉了的人還能這麽穩準狠地殺人滅口,難道狐狸以前是紮針灸的?!

“不重要。結果是,長官把我們關在一起了,讓我們促進感情。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好時機,好、好、談、談。”

方宸用手指頭抹著刀刃,晦暗的光線被刀鋒冷銳反射出格外明亮的光,映出彼此的眼眸,像是一張危險的邀請函上兩個燙金的名字。

溫涼剛想說話,那隻白臉狐狸完全不給他機會,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便撲倒了溫向導,手裏的刀貼著溫涼的側頸皮膚齊刷刷地切了下去。

“溫涼,你這個混球。”

方宸雙手撐著地,在溫涼耳邊嘶啞著聲音笑,熱氣吹著溫涼的耳廓,輕易便吹開了一樹桃花。

“我又怎麽混了?”

溫涼簡直要被方狐狸時不時產生的殺意給逼瘋了。

“你不知道?”方宸又笑,可唇角是往下撇著的,仿若壓著什麽苦澀,強行揚起了笑意,“溫涼,你真可以出一本渣男語錄了。提上褲子忘了人,是吧?”

溫涼倒吸一口冷氣。

“狐狸,難道我們...”

難道以前,他強要了小狐狸?不會吧!以前他這麽禽獸的嗎?!

戰戰兢兢的溫某人忽然想起遇見方哨兵時,心裏那股見了鬼的愧疚和煩躁。

這不就是...典型的前渣男友行徑嗎?!

溫向導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的爛桃花,呆怔在原地,雙手不由自主地搭上方宸勁瘦有型的腰,還沒徹底握住,就被方宸兩刀劈開。

半跪在溫向導身側的方哨兵呼吸忽然粗重急促,顯然狀態不太對。

“我說...我們真的...”

溫涼沒想到自己這朵高嶺之花也有這樣的下凡曆劫,他聲音都顫了。

“別說話!”方宸右手重重握著刀,眉頭蹙得很緊,腰不由自主地彎了一下。

“怎麽...”

溫涼剛顫巍巍地吐了兩個字,方宸便捂著嘴,踹開門瘋跑了出去。

任錢看見一陣風旋轉而過,轉頭看見扶著門框,衣衫不整的溫涼,滿臉寫著不可思議。

“別誤會,我就是問了狐狸兩句話...”

話還沒說完,掩體門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某隻狐狸邊吐邊吼,聲音暴怒又委屈:“指揮官,我受不了,太惡心了,堅持不下去...”

任錢:“……”

溫涼:“……”

任錢最後還是把醉得意識不清的方宸拽了回來。

溫涼頭疼得不想靠近那隻耍酒瘋的狐狸。

“中校,我今晚出去睡算了。”

溫涼一貫是惹不起躲得起,剛要出去,便被任錢拉了一把。

“出去什麽出去?你暈了這麽半天,再出去折騰,一旦路上再病倒了,你指望著方宸照顧你?”

“路上?哪兒的路上?”

“哦,忘了告訴你了。”任錢壓壓帽簷,笑眯眯地直接下了最後通牒,“明天一早,我們回五十三號,你和方宸啟程去工會報道。”

溫涼:“……”

他麻溜地起身就要跑,結果在門口被身手矯健的方宸摔了一個過肩。

方宸冷笑:“果然,渣男。”

倒地捂臉的溫涼:“……”

行,還是洗幹淨脖子等著被殺吧。

“狐狸,要是我真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那...”

溫涼一句話還沒說完,方宸又沒忍住,第二次衝了出去。

溫涼:“……”

這句話有這麽惡心?

方宸撐著門框,氣喘不勻,連眼眶都染上了紅,一時竟分不清,那人究竟是去吐,還是去哭。

溫涼已經安心地躺平,決定不再掙紮了。

他閉上雙眼,把雙手抱在腦後,右腳搭在支起的左膝上,決定引頸就戮。

‘咚’地一聲巨響。

溫涼猛地睜開眼,看見方宸醉倒在他身邊,右手抓著他蓬亂的頭發,眼神凶狠,手裏的刀影翩飛,而溫涼的頭發一寸寸地被削掉,拋在空中,像是春日的柳絮。

醉了的方宸格外偏執。

人話聽不進去,手裏的動作無人可阻。

任錢現在就是一個目瞪口呆。

而五十三號的老可愛們也從醉酒中逐漸清醒,一個摞一個地看著小方哨兵現場直播理發。

溫涼最後被方宸用腳推著坐了起來。

那狐狸掙紮著跪坐在他身後,不知從哪裏搞到一個黑色的皮筋,雙手攏著溫涼細軟的中長發,在後腦打了一個小小的發結。

這樣一紮,溫涼鬢邊的碎發微垂,露出精致的五官來。懶散的神情別帶一番風情,可仔細看,眼底卻又浮著冷傲,這副矛盾又和諧的美景平日被藏在那亂蓬蓬的頭發下,一朝被方宸強行揭露,連見過世麵的任錢都看得眼睛發直。

方宸帶著酒氣的呼吸灑在溫涼的後背,強迫症和潔癖終於得到了滿足,於是他給了溫涼最後一記連環踢,最後,倒在衣服堆裏睡了。

溫涼這次更加確定了。

就憑狐狸對他這又愛又恨的模樣,他當年肯定犯下了禽獸行徑。

溫涼捂著額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任錢沒見過溫涼這樣的愁,走到他身邊,好奇地問他:“怎麽,跟小方的誤會解開了?”

溫涼生無可戀地看了他一眼。

“誤會?我和他沒有誤會。”

狐狸不過是來踐行一場不死不休的報複而已。

而他,不過是個提上褲子就失憶的渣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