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訓狗
年過完了, 寒假也快結束了,許知意當然沒有去皇後鎮,也不知道寒商有沒有學會滑翔傘。
她去打了對耳洞。
耳洞打好,就反反複複地發炎, 神奇的是, 一戴寒商送的那對小貓耳環, 耳垂就安分了,開始慢慢長好。
裴長律跟著裴叔羅姨一起來許知意家拜年時, 許知意試探地問他:“不知道寒商現在在哪。”
裴長律說:“他啊, 跑新西蘭去了。擱那跟我炫耀不用走親戚拜年,還問我要不要也過去, 說吃住機票他全包。誰都像他那麽自由,說走就能走。”
原來寒商的電話並不是隻打給她一個人的。
從除夕晚上起,一直雀躍著沒法安定的心緩緩沉回了原位。
年後一開學,裴長律就走了, 要去美國兩三個月。
是個國際交流的機會, 名額隻有一個,他導師專門推薦了他。
裴長律從大二起就進實驗室了,導師是他爸的大學同學, 不過就算沒有這層關係,裴長律的表現也足以讓老板喜歡。
不止GPA非常漂亮,還很能幹,其他人跟在師兄師姐屁股後麵混文章的掛名時, 他就已經發了一篇不錯的SCI, 還有兩篇在審稿中, 都是一作, 一副前途不可限量的樣子。
裴長律走了, 寒商也躺在許知意的列表裏,毫無動靜。
這個人不想跟人聯係時,就幾個月一整年地消失,他這種做派,許知意已經習以為常。
她每天安靜地上課畫畫,時間排得滿滿的,吃飯睡覺都要見縫插針。
直到有天中午,同寢室的謝雨青拎著外賣風風火火回來,把緊紮著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懟,就問許知意:
“知意啊,你那個大二的同鄉,叫寒商的,是不是家裏出事了?”
許知意怔了怔,“寒商?出什麽事了?”
“你不知道?我剛才聽我男朋友說的。”謝雨青說,“好像他跟他爸徹底鬧翻了。”
謝雨青男朋友就住寒商隔壁寢室。
對麵**布簾一掀,鑽出個披頭散發的腦袋,雪白的古典式鵝蛋臉上一雙杏眼,眼睛虛眯著,全是剛睡醒的迷茫,是沈晚。
“你說的,就是那個長得特別帥,家裏又特有錢的寒商?”
寒商在明大知名度不低,畢竟是隔三差五就上次表白牆的人。
“對,就是他,”謝雨青答,“說是這學期一開始,他就跟他爸大吵一架,他爸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什麽的,把他的經濟來源全掐斷了,把電腦手機穿的用的各種東西都派人過來收走了,就隻給他剩了幾套能換洗的衣服。”
許知意聽出了問題:“派人過來收走?直接進寢室搶劫?這也行?”
“不是,”謝雨青說,“他們說,搬東西的人是寒商自己帶進寢室的,銀行卡也是他自己交的。他還請過來運東西的人去餐廳吃了一頓,連校園卡的餘額都清空了。”
這聽起來不太像是寒商他爸要跟他斷絕關係,倒像是他要跟他爸斷絕關係。
沈晚:“那他爸就不打算養他了?”
“好像是,”謝雨青開始大口幹飯,含糊地說,“他能告他爸嗎?”
沈晚迷迷怔怔地坐在**,在剛睡醒的大腦裏檢索。
“我記得公選課老師有一次說過,按法律規定,父母對已經滿十八歲,但是還不能獨立生活的子女有撫養義務,僅限確實沒有什麽勞動能力的,或者在校就讀的,不過在校就讀說的是高中及以下,大學就不行了,所以供你是情分,不供是應該的。不過可以去法院起訴試試看,說不定法官同情你,讓你爸媽給點錢。”
寒商自己主動把卡清空,和他爸一刀兩斷,不太像是會起訴要錢的樣子。
沈晚問:“那寒商怎麽辦?”
謝雨青一邊啃炸雞骨頭,一邊說:“我聽說,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跟人借了個舊手機用,從開學到現在好像在到處找人借錢吃飯。開始還能借到,最近大家看他隻借不還,也沒有和他爸和好的意思,好像沒什麽人願意借給他了。”
許知意已經低頭在手機上給寒商發消息:
【你在哪?】
好半天,寒商才回了條語音,依然漫不經心:“有事?”
許知意:【對。我去找你。】
十分鍾後,許知意剛到寒商寢室樓下,就看見他已經等在那裏了,優哉遊哉地站在樓門口,手抄在褲子口袋裏,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
許知意劈頭就問:“你和你爸爸怎麽了?”
寒商忽然笑了,“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特地來跟我聊八卦?”
“不是,”許知意看了眼周圍來來往往的同學,壓低聲音,“我是想問,你要多少錢?我可以先借給你。”
寒商沒說話,偏著頭看她,眼中帶著一點戲謔。
許知意被他這麽不出聲地盯了一會兒,臉上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燒。
絕對,絕對不能臉紅。
要顯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沒有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許知意默默地深而長地吸了口氣,調整狀態,重新開口,態度大方,“朋友之間,應該的。”
寒商根本不吃那套,薄唇裏吐出幾個字:“我們兩個是朋友嗎?”
許知意噎了噎。
她自己也心裏沒底。
算是嗎?
兩個人曾經互贈過一次生日禮物,一起出去玩過幾回,他前些天興之所至,還打過電話,想約她去新西蘭。
可是他身邊有那麽多人,每個都和他一起吃喝玩樂過,如果都算是朋友,也未免太多。
而且一個個,在他有錢的時候蹭吃蹭喝,沒錢的時候躲得遠遠的,實在連狐朋狗友都算不上。
許知意有點尷尬,情急之下順手抓過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裴長律的好朋友,我也是裴長律的好朋友,好朋友的好朋友當然也是朋友,他現在不在,我幫他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不過許知意有把握,以裴長律的為人,要是他現在在這裏的話,毫無疑問,絕對不會讓寒商淪落到到處找人借錢的地步。
寒商聽見她的話,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哦。”
他說。
“有道理。”
許知意幹脆點開手機,“你大概需要多少錢?我現在就轉過去。”
“不用轉。”寒商說,“你直接請我吃飯不就行了?”
“好,”許知意答應,“你還沒吃午飯?”
寒商安然答:“也沒吃過早飯。所以裴長律的好朋友,你打算請好朋友的好朋友吃什麽?”
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
不過許知意心中還是軟著,但凡他脾氣不那麽剛,不那麽別扭,能服軟變通一點,也不至於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
許知意問:“你想吃什麽?我幫你點份外賣?”
寒商想了想,“我們去食堂吧。我還沒怎麽吃過食堂呢。”
許知意:都大二了還沒怎麽吃過食堂,你強。
許知意把學校的食堂一間不落地仔細想了一遍,最後決定帶他去吃她自己最喜歡的燒臘飯。
寒商完全沒有意見,隻跟著她。
許知意忍不住問他:“你和你爸為什麽吵架了?”
這回寒商沒再說她八卦,回答:“這是早晚的事。他讓寒翎他們母子搬進我媽住的房子,最近又得寸進尺,想讓我給那女人打電話,管她叫媽。”
他的臉色輕鬆隨意。
“他是在一步一步試探我的底線,就是想看我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受不了,跟他翻臉。隻要一鬧翻,馬上斷了我的經濟來源。”
許知意完全沒懂。
如果寒啟陽不想在寒商身上花錢,以前完全不必供養他那種奢侈的生活,直接不給錢,隻當沒他這個兒子不就完了?
再說就算寒商再怎麽亂花,對他爸的資產而言,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這是鬧的哪一出。
寒商微笑了一下,“他隻不過是想操控我而已。”
“你以為他給我錢,隻是想對我好麽?不是。錢就是他手裏的繩子。我早就知道,他先讓我舒服日子過習慣了,然後突然找借口,把給我的所有東西都拿走,要是我受不了,自然會爬著回去找他。”
“很多大公司不也是這麽幹的?”寒商說,“給員工他們自己負擔不起的享受,商務艙,五星級酒店,把他們牢牢控製在手裏。”
他淡定地補充:“就像訓狗一樣。”
許知意聽懂了,背後一陣發冷。
在她的世界裏,也有親戚家父子吵架,直著脖子對吼,嚇人的甚至動起了拳頭,但是打過罵過還是親父子,從來沒見過這樣彼此防備,互相算計的父子關係。
許知意想了想,“你明明知道他這樣,為什麽不趁著有錢的時候,偷偷想辦法藏起來一點……”
也不至於這樣山窮水盡。
寒商輕輕嗤了一聲。
“不用他的錢,我也照樣能活得很好。”
許知意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是,活得很好,早飯喝西北風,午飯灌東南風,好得不得了。
寒商優哉遊哉地晃著往前走,偏頭看她,“你看我幹什麽?同情我?”
他笑了一下,“許知意,先同情你自己吧。你和我的處境一樣,隻不過牽著你的繩子,不是錢而已。”
正是飯點,食堂裏人擠人,大灶熱炒的煙火氣混雜著人味。
兩人好不容易才排隊打好燒臘套餐,找到空位一起坐下。
這裏許知意常來,這回卻像忽然在額頭上新開了一雙天眼,看到了以往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這間食堂比較小,地方狹窄,牆上地上到處是陳舊的痕跡,人多到透不過氣,座位之間距離近,胳膊快碰著胳膊,擦過的桌子上還殘留著一道道油漬。
她抬眼看寒商。
寒商倒像是什麽都沒注意到,專心吃飯,大概是西北風和東南風都不管飽,真的餓了。
許知意問:“寒商,你要不要去找輔導員問問,看看能不能申請助學金?”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找過了,”寒商說,“她吃驚到不行,讓我還是先跟我爸道歉,看看能不能恢複關係。”
許知意直言不諱:“那你要不要先去打個工?”
寒商回答:“我找到了一個穿著人偶服在店門口拉客的工作。不過要再過幾天才能拿到工資。”
拉客。這人用詞夠狂野。
再說這是哪個店這麽不開眼,讓他穿著人偶服拉客。
要是把他這張臉露出來,站在店門口,能拉到的客人肯定更多。
寒商繼續說:“我還去校內超市和沙龍問過,他們暫時都不招人。”
許知意建議:“要不去做家教?”
學校裏就有家教中心,明大的學生做家教,在外麵很受歡迎。
“我不太知道該怎麽教小孩,尤其是蠢的那種。以前給親戚家的小孩講過題,我是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麽不懂。”
寒商用筷子戳了戳叉燒。
“明明推到隻剩下在一加一和二之間劃個等號,AB後麵跟著的就是C,他還在問我為什麽,為什麽。什麽為什麽?有什麽可為什麽的?”
他繼續說:“同一種題型,做了兩三遍,第四遍還是不會,我給狗用同一個姿勢扔三回叉燒,第四回 它也應該知道跳起來接住了吧?”
他說得很認真,許知意死命繃住臉,盡量不笑。
寒商說:“我這周又投了另外兩個工作,還沒有回音,希望可以拿到。”
反正在他能完全養活自己之前,許知意先幫他解決他的生活問題。
她瞄一眼他的盤子。
寒商一邊說話,一邊把略肥的叉燒和不太整齊的鴨腿肉塊挑到旁邊,不過最後還是全部乖乖地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