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暗戀了整整十年

書房裏外的氣氛陡然轉變, 是短促的凝滯。

“爸,就算按家規行事,是謝忱岸這個黑心肝先動手玩陰謀詭計, 得罰他吧?”

“您得給我做主, 小鯉兒一開始暗戀的是我, 這就是證據!”

謝忱時此刻仿若手拿聖旨沒什麽區別, 又因情緒起伏劇烈的緣故,喉嚨溢出的嗓音沉啞又氣悶,非要逼得謝闌深出言主持公道。

謝音樓趕緊拉住他的手腕:“冷靜冷靜。”

謝忱時側顏的線條漂亮而鋒利到極致,已經在局麵占了上風, 才壓抑著沒上前繼續跟謝忱岸痛快打一架, 見父親在靜漠許久,浸透著壓迫力的嗓音才響起:“忱時,你先回房。”

“爸!”謝忱時非得為情書事件討個說法,眉眼裏浮掠起薄戾道:“就因為他是您精心培養的繼承人?您不要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了?要包庇他?就不怕小鯉兒嫁進來跟他成為一對怨偶, 還是說您跟媽打算等未來兒媳婦進門,就把我逐出家門?”

原本冷漠到寡言的謝忱岸忽然一記冰冷視線, 直直掃向他。

謝忱時這番話聽著不著調了點。

卻也點出了現實問題。

謝家和賀家結親是衝著百年好合去的,倘若賀南枝心有所屬弟弟在先,又懵懵懂懂嫁給了哥哥, 要是過幾年突然後悔, 總不能先離婚, 再從這對雙生子裏重新換一個。

薑奈也下意識跟謝闌深對視上, 繼而, 柔和的音色緩緩說:“這事從長計議。”

謝忱時卻覺得母親這話, 潛台詞就是先給謝忱岸一口喘息的機會。

偏不能忤逆。

惡狠狠地踹了一腳旁邊擋道的單人沙發, 大步地朝外走了去。

薑奈心知謝忱時如今被不理智的憤怒情緒操控著, 垂眼,淡淡地望向一旁的傅容與。

傅容與眉心折起,讀懂了眼神。

先是輕握了下謝音樓雪白指尖,便立即轉身,幾步追上了謝忱時下樓要去飆車的身影。

十分鍾後。

謝家別墅裏裏外外重歸平靜。

謝忱岸黑墨襯衣帶著幾滴血跡,隻是料子顏色太沉,未能清晰看出,一直保持著靜止的僵硬姿勢靠在沙發上,冷白色的腕骨隨意搭著膝蓋。

薑奈站在門處看了他許久,才腳步極輕走近。

謝忱岸緩慢抬起了昳麗至極的麵容,摔在地板上的台燈光暈暗了些,襯得他輪廓幾許模糊,同時那雙墨玉眼像是暈染了什麽暗沉情緒,黑得發透。

倘若說他遺傳了謝闌深最像的是何處,就屬這雙眼了。

往往都讓薑奈心軟的不行,溫柔蹲下,抬指在那鼻梁處的一抹淡紅色澤輕撫而過。

“母親。”

謝忱岸修長烏黑的眉頭深折,側頭下意識去附著薑奈的手心。

那抿緊的薄唇溢出的音色,壓抑得越發低啞,哪怕是天之驕子,也有無能為力之時: “南枝不喜歡我。”

賀南枝暗戀多年的是謝忱時。

就如全家看得清清楚楚那般,那封情書足以證明。

是他那晚,借著酒醉跟她發生了性行為。

用盡卑鄙無恥的手段,強取豪奪了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孩。

是他趁虛而入。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期間薑奈請來家庭醫生,想給他檢查下傷勢。

謝忱岸淡漠地婉拒了,獨自一直待在冰冷黑暗的書房裏,夜靜得隻聽得到窗外雪落聲,淺淡的光線從半敞開的窗簾透進滿地上百本散落的沉重書籍之上,而有一道深藍色的史迪仔玩偶掛件不知是從哪個抽屜角落,被扔在了中間。

壁鍾顯示淩晨近三點。

他盯著格格不入的醜玩偶,稍稍分神。

這也是賀南枝喜歡謝忱時的證據之一。

一直以來他們的生日都是放在一起慶祝,而從小到大賀南枝為了表示對誰都是公平待遇,每年會買本雜誌回家,翻出裏麵的第8頁和第16頁,挑出一樣同等價位的東西當生日禮物。

他倘若收到的是一枚魚頭胸針。

那謝忱時收到的必定是魚尾胸針,連上麵的鑽石都不會多半顆。

後來成年禮那天。

謝忱時收到的禮物罕見貴重,而她送給他的,便是這隻不值錢的史迪仔。

他冷漠拆開後,出門就想隨手扔進垃圾桶裏。

轉念又想,可能會被路邊的野狗叼走,又塞回了褲袋。

“十三歲……就喜歡上忱時了麽?”謝忱岸撿起書籍邊緣的史迪仔玩偶時,冷冰冰的指骨其實在顫抖,而他僵硬許久的身姿和側顏像是完全被夜色的暗影所淹沒了,偶爾哪怕有光晃進來一瞬,也如玉雕般沒有絲毫生氣,冷白的皮膚血色盡失。

隔著樓上樓下的距離。

母親偶爾跟父親的交談聲很輕,卻在安靜地空間裏穿透而來。

謝家已經將情書的事,連夜告知了賀家。

如今選擇權都在賀南枝手上。

如若她對謝忱時還有青梅竹馬的初戀情誼,趁著兩家婚訊還沒有公布之前,臨時換未婚夫也行,要是惹起什麽閑言碎語,謝家也有應對之策。

畢竟,外界自己連雙生子都分不清是哪個。

賀南枝要是選擇未婚夫不變,謝家也會一如之前,該怎麽八抬大轎迎娶她的禮數,不會出半點錯。

這點上。

用薑奈的話來說:“南枝這些年,我是一直當親生女兒來疼愛,她選擇嫁哪個也好,或者哪個都不要了,無論是忱岸還是忱時都必須尊重她的想法,這婚事要不成——過完除夕夜,便讓音樓陪我去一趟賀家,籌備了十幾年的聘禮變嫁妝,我認下她這個幹女兒也未嚐不可。”

深夜四點半的時候。

謝忱時出去飆車了一圈,被傅容與好言相勸了回家。

比起樓下的喧鬧聲音。

書房始終安靜到窒息,外麵像是落雪壓垮了一樹的枝丫,沉甸甸的發出悶響。

謝忱岸漫無目的般,指腹冰冷摩擦著史迪仔玩偶上的布料,仿佛在等天亮後一個無情宣判,窗台外的路燈亮著亮著就熄滅下來,雪天卻亮了。

忽然,隨著哢噠一聲輕響,長指摁到了玩偶柔軟的鼻子。

下秒。

整個史迪仔閃爍起了幽藍色的光,一句奶音的機械聲落地:“ILoveYou。”

謝忱岸此刻指骨繃出淩厲的弧線,仿若腦海中精神已經重重刺激到出現幻聽的地步,那雙暗沉的墨玉眼盯著。

又往下摁。

“ILoveYou——”

“ILoveYou——”

“ILoveYou——”

……

謝家老宅的客廳燈火明亮,傭人提前了一個小時就把早餐備好,端上了桌。

謝闌深位於主位,氣定神閑的看著財經報紙。

而薑奈則是換下了一身淡雅的睡袍,正優雅盛著養胃的米粥,先給丈夫,又依次給了在座的各位。

輪到謝忱時的時候,見他懶懶散散地坐在椅子上,仰著頭,眼尾上揚是偏鋒利的弧度。

薑奈問他:“喝小米粥還是?”

謝忱時薄唇一勾,音色透著懶洋洋的散漫:“什麽?媽,你怎麽知道小鯉兒在情書上誇我擁有著驚人的經商天賦,是她爸爸最滿意的學生?”

斜對麵。

謝音樓乍然聽到這話,指間的勺子都差點滑落到碗裏,動作有點大,纖白的腕間芙蓉玉鐲墜著一對鈴鐺輕搖出細碎的聲音。

“小鯉兒還說什麽?”

謝忱時正巧沒處炫耀:“她說我少年時,在她整個世界裏散著熱烈的光是最耀眼那個,還說想努力攢小金庫,花錢置辦個全世界最豪華的宅院,裝修成像一座私人博物館,就拿來收藏我一個人,哦,這漂亮小魚,從小就用拿百寶箱攢寶石的癖好,沒想到是這麽惦記我的啊。”

謝音樓怎麽越聽,越琢磨著跟謝忱時平日裏瘋批的形象有點背道而馳。

她抬眼,恰好跟母親略困惑的視線對上兩秒。

這時。

傅容與淡聲道:“墜入愛河的少女往往看待心上人,是有一定偏差的。”

謝音樓恍然頓悟:“好像是這回事。”

謝忱時說著,又將西裝內襯的情書拿了出來,顯擺的心態已經逐漸不受控:“等吃完早餐,姐夫,你陪我出門一趟,我要把小鯉兒最純粹又熱烈的愛意裱起來,就掛在——”

他鋒利的眼尾一掃,注視著華麗客廳正中央牆壁的全家福上。

音節尚未落下。

剛想說,掛在全家福之上,讓前來謝家登門拜訪的人都能有幸一睹時。

樓梯處,傳來了一陣格外沉的腳步聲。

謝忱岸連身整潔的西裝都沒換,長指緊緊握著史迪仔玩偶,徑直地大步走下來。

沒等眾人有所反應。

已經走到謝忱時的身旁,將他手上的情書直接抽走。

“爸!”

寂靜的餐廳內,又聽到謝忱時怒極的咆哮著,聲聲控訴:“您看,謝忱岸要毀證據!”

下一秒。

謝忱岸將情書像是對待易碎品般珍貴無比折好,麵無表情地將他從椅子踹了下來。

似乎不夠泄恨。

出門之前,又補了一腳。

“媽,你看他!”

謝忱時又去叫母親評評理,還未暴起反擊回去。

謝忱岸料峭挺拔的黑色身形,逆著外頭的日光,不疾不徐朝敞開的大門走去。

恰好跟管家擦肩而過。

“夫人,家主,賀家那邊給回音了——”

頃刻間,風雪和喧鬧聲都同時被按下了暫停間。

“婚事不改,未婚夫也不變。”

“她還當麵承認了,暗戀整整十年的人是大公子。”

*

一個小時前。

賀南枝由於白日幫母親應對登門拜訪的一群貴婦們,累倦到九點多就熄燈睡覺了,迷迷糊糊間,半透紗的床幔被掀起,她讓女管家給溫柔地扶了起來。

隨即,就是一句話把睡意都給震驚跑了。

“謝家那邊來人了,問你要不要換個未婚夫。”

賀南枝盛滿朦朧水色的眼眸眨了眨,甚至都在想:

謝忱岸這個狗男人!

把她關了幾日的賬都沒算呢,他倒是氣性也太大了點?

等她手忙腳亂的穿好衣裙,從屋裏,一路跑到待客的客廳時,下意識地,腳步放輕了幾分,透過半扇玻璃屏風,隱約看到父親賀睢沉一身高級的黑底刺繡長袍就坐在主位之上。

在場的,還有賀斯梵也來了。

謝家那邊派來的管家將話轉達了一遍,天生懂得察言觀色,就算提起情書這事,都是提早就得了自家主母的吩咐,將過錯都往謝家雙生子身上引。

是謝忱岸,把那封情書給藏了起來。

四周氣氛,陡然靜到落針可聞。

賀睢沉端起一盞熱茶,抿了半口,高挺的鼻梁戴上了副金絲邊眼鏡,看人時,溫溫淡淡的,不過久居族長這個高位,又且是能沒半點威嚴:“你的意思是,我女兒給謝家小的那個寫了一封情書告白,後而,被忱岸藏了起來?”

管家態度恭敬:“是有此事,小公子當眾把情書給了家主和夫人看了,絕無作假嫌疑。”

賀斯梵在旁冷笑:“鬼扯。”

眼見自家侄子要不留情麵數落起謝家雙生子,顧青霧輕咳了聲,隨即,眼尾餘光早就掃到了躲在屏風旁邊一直不敢出來的纖弱身影。

賀南枝側顏像是細琢而成,落在清冷光線下格外好看。

隻是這會兒,透著幾許茫然。

聽牆角半天,將父母和哥哥的視線掃過來,又把腦袋瓜心虛地縮了回去。

“小鯉兒。”賀睢沉喚她。

見在場的人都在等她個答複,賀南枝白淨的指尖扒拉著屏風半響,才一點點地踩著地毯出來。

管家這時倒是沉默下來,也不催促什麽。

畢竟終身大事,換未婚夫又不是換一件衣服,不順心了,就能隨手扔了。

賀睢沉察覺到女兒白生生的臉蛋兒有點怕,薄唇的語調溫潤幾分:“來爸爸這。”

賀南枝起床的急,一頭烏發略顯淩亂,幾根還貼在額間。

她撲到父親懷裏,聞著熟悉又溫暖的檀香氣息,眨眨水色的眼眸:“我、我好像闖禍了。”

一開始她還對謝家說什麽給謝忱時寫情書感到無比震驚又茫然。

仔細回想下。

特別是管家說,情書最後寫下的是謝忱時名字後。

賀南枝就跟被強行重溫了當時場景,猛地意識到——

要完了。

賀睢沉從容不迫地提醒她:“慢慢說。”

賀南枝此刻心緒是亂的,有點兒無語輪次,隨即無辜又安安靜靜地,看向了一旁賀斯梵。

被她盯得莫名其妙。

賀斯梵端起茶杯的骨骼分明長指僵了下,皺起淡漠的眉骨:“別告訴我,你接下來打算說我童年時期有自閉症,可能還有夢遊症,趁著你不在房間,閑著沒事把情書內容篡改了?”

賀南枝搖晃腦袋。

下秒。

她紅唇顫顫著,突然提起一件童年往事:“以前謝忱時隔三差五被罰抄寫家規,寫檢討書——包括寫作業,都是拿錢收買我代筆的。”

“所以他給你那點錢,讓你寫情書都不忘感恩戴德寫上他一筆?”

賀斯梵明晃晃的諷刺之言落地。

隻見賀南枝想了會兒,側顏略白,都不敢抬頭看眾人複雜的神情。

“我寫到結尾的時候,好像是你突然推門嚇唬了我一跳,叫我下樓陪你去參加五叔公的壽宴,說晚一秒就要擰掉我的小腦袋瓜。”

賀南枝低聲說著,晶瑩剔透的淚水忽而從眼尾砸落下來,瞬間就破防似的,哭得破音:“我第一次寫情書,就很緊張,你還威脅我,我,我一急……好像就習慣在尾句簽下謝忱時的名字了。”

她沒細看。

就著急忙慌的在信封上烙了白蠟,又親手遞給了謝忱岸。

賀南枝如今遲鈍地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抬起淚臉,指尖用力地扯著賀睢沉的衣袖:“爸爸,我暗戀了謝忱岸整整十年,不要換未婚夫,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