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仰月不思人
“小鯉兒——”
在賀南枝感覺手指的溫度持續升高時, 寂靜的門外忽然響起幾下清晰敲門聲。
她心慌了下,下意識地加重了力度。
靠在**原本姿態慵懶的謝忱岸清雋眉心深深折起,頃刻間, 能感覺到他似乎極度壓抑, 結實的胸膛延伸至腹肌的線條似在緊繃著什麽, 修長指骨猛地抓住她細而纖弱的手腕, 極為緩慢從喉間吐出兩個字:“別捏。”
賀南枝精致臉蛋上的表情也懵了,瞥見近在咫尺很明顯的異樣,呼吸微急:“不會壞了吧?”
不等她糾結是叫救護車,還是找個秘書詢問。
那擾人的房門聲又敲響了。
賀斯梵的耐心隻有十秒鍾, 又低又冷的聲線, 至外麵傳入進來:“我有事要先走,小鯉兒,你出來去隔壁睡。”
賀南枝這兒哪裏敢拋下謝忱岸出去,隨便敷衍著賀斯梵這個老封建餘孽:“知道啦。”
沒等繼續敲門。
她那好聽清靈又透著一絲尷尬的聲音先堵住了賀斯梵的嘴:“我還未婚, 是個清清白白的良家少女,不可以跟外麵的男人同床共枕, 就算是有名有份的謝忱岸也不行,我銘記在心,等會就去隔壁睡覺覺, 賀斯梵你就安心走吧。”
也不知賀斯梵聽進去沒有, 好在沒有動靜了。
賀南枝略鬆了口氣, 隨即又抬頭, 很不巧地直直對視上謝忱岸那雙略深的墨玉眼, 在深夜裏, 仿佛藏著隱晦滾動的情緒。
空氣凝滯幾秒。
她纖白漂亮的指尖想去碰又不敢, 瑟縮了下:“我給你道歉, 會不會好受點?”
謝忱岸雖然俊美的麵容還是沉著的,沒有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痛到冒冷汗,但是從他繃得很緊的肌肉線條看,那一下,是得緩個十來分鍾才能神色如常:“你心不誠。”
“我?”賀南枝啞口無言。
謝忱岸似乎不打算搭理她了,閉目養神地靠在床頭,略顯昏暗的光線模糊著男人側顏輪廓,隨著帶著略重的氣息襯得四周越靜,幹巴巴站在原地的賀南枝略一遲疑,光著腳動了下,朝浴室走去。
沒會兒,等她重新出來的時候,纖細的雙手透著股涼意,悄然去掀他的被子。
謝忱岸黑如鴉羽的睫毛抬起,看到眼前的良家少女垂著腦袋摸索著什麽,唇間還開始嘀嘀咕咕的求神拜佛起來:“我心很誠,就是不知道在國外求神仙菩薩,能不能被聽見,但是我真求了,千萬別被我捏壞了,如果能不治而愈,信女願……”
聽不太下去她搞迷信這套,謝忱岸出聲打斷:“良家少女。”
“啊?”
“去隔壁睡,你哥該打視頻來查房了。”
……
三秒鍾後。
砰一聲,房門被毫不留情地關上。
這晚上,賀南枝老老實實歇在了賀斯梵的房裏,再醒來,窗外正值晌午。
側顏麵對的牆壁掛著古典油畫,象牙鑲嵌的框邊被淡金色陽光籠罩著,折射出了一圈光暈,讓畫中濃鬱的宮廷美人頗有種朦朧的美感。
她盯著那畫,分辨了半天是不是真品。
直到門外被女管家敲響,態度恭敬,聲稱是薛董聽說賀家族長的金枝玉葉也來莊園了,特意吩咐送點東西過來。
賀南枝起床開門,看到一排衣架懸掛著各色的旗袍被緩緩推進來,以及打開的首飾盒擺放著玉鐲。
自幼無論去哪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家中做客留宿,隻要抬出身份,無論男女老少都格外喜歡她,會被特殊招待。
賀南枝早已經見怪不怪,洗漱完後,從裏麵挑了一件胭脂粉的綢緞旗袍穿上。
玫瑰莊園裏的城堡很大,下樓時也不見謝忱岸和隨行秘書們的行蹤,還沒去找,路過正在用白毛巾擦拭著古董花瓶的年輕女傭先一步跟她微笑打招呼:“賀小姐午安,老先生說等你醒來後,可以去後花園逛逛。”
“我想跟薛董打聲招呼。”
畢竟住在主人家裏,起碼的禮數,賀南枝還是深入骨髓的。
女傭卻說:“老先生跟謝小先生在湖泊深林那邊釣魚,離莊園太遠,小姐可以在這裏等候。”
賀南枝聞言,便沒有在說什麽。
莊園的女傭很明顯是聽了吩咐,提前照顧著她的午餐和五星級別茶點師備好的下午茶,還在後花園偏廳精致布置了一番。
賀南枝仿若跟來度假似的,就悠閑地坐在天鵝絨沙發上,薄若煙霧的旗袍裙擺沿著腳踝垂順,光下,每一寸肌膚都精致雪白到沒有任何瑕疵。
她瑩潤指尖點著手機,一邊安撫著譚頌的發牢騷,保證過兩天就回泗城當個貌美的小奴隸,一邊切換屏幕的頁麵,繼續看播放著的動物世界紀錄片。
直到落地扇門外,細細腳步聲漸近,轉瞬的功夫景宜端著白瓷盤的小葡萄走了進來。
“打擾一下。”
隨著柔和的聲音響起。
賀南枝暫停了鯊魚追小魚的視頻畫麵,臉輕抬,循聲望去。
有那麽一瞬間,景宜是被眼前少女的美貌所驚豔的,毫不誇張的說,她很適合穿中式古典的旗袍,肩線看起來又薄又順滑,就單單這般坐著不動,身姿清豔得像是一塊觸手生溫的上等胭脂玉。
回過神後,她主動搭訕:“莊園去年種下的葡萄樹結果了,很甜。”
賀南枝生得就不像是會吃酸的,更像是被家中各種蜜罐喂著長大的,即便沒有假客氣配合拿個葡萄品嚐下,也不會讓人覺得不禮貌,她隻是淡淡開口:“謝謝。”
景宜還有話說:“你哥哥跟謝總都在同時競爭收購宋今股權,他昨晚走了,你是來代替賀家立場的嗎?”
賀南枝眼睫垂落間,打量了一身簡單襯衫裙裝扮的景宜片刻,從氣質上,這位不像是職場上女強人的樣子,話問得也有點天真直白,既不是商業機密套路的話,她也跟女孩子過家家閑聊般,纖白的手臂懶洋洋輕搭在手扶上,輕聲談道:“這兩家誰贏對我而言都一樣。”
很明顯,對景宜來說就不同了。
她心底偏袒著謝忱岸,有意勸降:“你賀家沒什麽勝算。”
“唔。”
見賀南枝不為所動,景宜的話也停頓了數秒。
一早整個莊園在私下都傳遍了,賀斯梵臨時有事隻能退出這場競爭局,卻又不甘,就連夜用私人飛機把自己妹妹接到了城堡來,為此不願驚動年邁的薛董,隻能讓賀南枝先委屈睡在自己房裏。
所以她是不信,賀家就這般輕鬆的放棄了收購事情。
而賀南枝難得勻出點心思,問了句:“你跟謝忱岸很熟麽?”
景宜眼裏滑過微弱的波動:“謝總讚助過我留學費用。”
“他還做這種積德行善的好事啊。”
賀南枝輕飄飄的語氣裏,似帶著對男人的一絲惡意。
景宜先入為主,以為賀家人看競爭對手不爽是天經地義,指尖下意識緊緊攥著說:“我跟他之前不算是積德行善……”
賀南枝其實沒什麽興趣聽,側顏的表情淡淡的。
奈何景宜就跟找到了個傾述對象似的,眸色清澈**漾著情愫:“一年多前在倫敦,我遇見過他三次。”
倫敦?
賀南枝心底掠過一絲熟悉感,隨即腦海中就想到了這是兩家私下談好聯姻事宜的次日,謝忱岸那個無情寡欲的工作狂就丟下了家中她這個如花似玉的小未婚妻,就帶著一群精英智囊團遠赴倫敦了。
那時,她跑到娛樂圈當十八線,偶爾還苦中作樂的想。
幸好當時被母親攔住了,沒有先跟謝忱岸領證。
否則就衝著這狗男人眼裏隻有家族和工作的冷漠脾性,她小小年紀跟守活寡有什麽區別???
……
景宜就是在這時候遇到的謝忱岸。
那年是寒冷的冬季,倫敦突降了一場十來年都難遇的暴風雪,街道所有店鋪都暫停了營業,而她連續幾日都尋不到靠譜的兼職,即將麵臨拖欠已久的學費和房租問題。
被一家寵物店婉拒後,景宜裹緊了羽絨服和長長的圍巾,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風雪迎麵刮來,險些眯了眼。
下秒。
她看到一輛昂貴的黑色私家車猛地刹車,停駛在了街道上。
車門被推開。
走下來一位麵容俊美蒼白的男人,這種暴雪天氣裏,他身上穿著灰色毛衣和長褲,起不了絲毫禦寒作用,像是居家時突發什麽意外狀況,急匆匆地出門,連腳下的鞋子都是棉拖。
景宜震驚在原地。
看著他長腿邁著步伐,越走越近。
在距離拉到最近的一瞬,寒風卷起了獨特淡淨的冷香,說不上什麽味道,卻令她沉迷。
景宜目光追了過去,注意到他如玉的長指間還捧著個小魚缸。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裏麵有一條嫣紅色的小魚,尾巴薄薄的軟軟的浮在透明水中,像是給溺死了。
恍神的功夫,景宜在這刻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快步攔下了這個身份不詳的男人。
站在堆積著厚雪的街上,天色已經暗沉,複古的路燈淡淡的光暈灑下,她的視線從魚缸,慢慢地轉移到他沉斂的眉目上,抬起被凍得發冷指節,指向了那條奄奄一息的觀賞魚:“這位先生,如果你已經找遍了整個倫敦的寵物店來救它,是否能給我一次機會。”
雪花飄落在空中,似乎靜止了。
直到他偏沉冷的聲線溢出抿緊薄唇:“你要的報酬。”
景宜心跳紊亂了瞬,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缺學費。”
後來她有這個幸運被邀請上了那輛車廂內極奢華的豪車,來到高檔的富人別墅區,全程這個身份尊貴的年輕男人都是守在一旁盯著魚被搶救回來的過程,而跟她全程溝通最多的,是另一位容貌美得稠豔,寒冬臘月仍穿著束腰職業套裙,**纖細雙腿的女秘書。
從秘書口中。
景宜得知了近日連續突降暴雪緣故,魚缸裏不知何時斷了電源,等發現時,肚皮都已經快翻上天了。
而謝忱岸午休醒來發現後,已經及時送去就醫,隻是要換其他寵物貓狗的話,反而還簡單一些。
這魚。
一時難為住了倫敦不少寵物醫生。
景宜忍不住問:“這是什麽珍稀品種嗎?”
秘書靜默了幾許,與她一同看向微微敞開的書房方向,謝忱岸那身被寒雪打過的衣物還沒換下,幹淨明晰的長指伸入魚缸,試探著水溫,又動作極輕柔觸碰了會沉在水底的小魚腦袋。
許久。
秘書說:“在我們眼裏,它可能是魚販子手裏最普通的一條小魚,在謝總眼裏,它值不值錢,要看送它的人是誰,今天要活不成了,損失程度堪比丟了上百億的生意一樣。”
…
第二次見到謝忱岸,已經是半年後了。
景宜拿了他贈予的巨額支票,已經不再為學費發愁,偶爾也會想起那日仿佛上天恩賜的初遇畫麵,恰好她在某日陽光格外明媚的上午,陪同室友去一家金融公司應聘時,又遇見他了。
謝忱岸彼時一身矜貴的墨黑色西裝,被精英人士們簇擁在中間,與金發碧眼的紳士在交談著。
景宜隔著遙遙的距離注視著,眼中閃著不敢置信情緒。
可惜沒等她再一次鼓起勇氣,謝忱岸淡漠的視線隔空掃過來,轉瞬又移開半寸,落在她身後踩著十厘米高跟鞋的女秘書身上。
“謝總——你的魚已經安全托運回了思南公館。”
從女秘書旁若無人的匯報聲音裏。
景宜豎起耳朵,聽到了極少的信息,似乎那條魚對倫敦的氣候有些水土不服,動不動就翻肚皮給謝忱岸看。
所以,被安排上私人飛機送走了。
再後來。
室友成功應聘上了這家金融公司,她也尋遍各種借口,隔三差五的過來接室友下班。
隻是景宜在兩三個月裏,都沒有遇見過謝忱岸的身影了。
…
第三次,是她順利完成學業,在網上求職被玫瑰莊園的管家選中,前往紐約。
景宜抱著一疊厚厚的個人資料和小行李箱,剛抵達門口,就與一輛低調豪華的私家車擦肩而過,好奇心使她轉頭看了眼,也就是那一眼。
她心底瘋狂滋長出了某種命裏注定的感覺,看到了謝忱岸俊矜雅端方的身影,唇微張,卻來不及呼喚,防風的黑色車窗就無情升上去了。
景宜僵在原地,失落的聲音遲遲落下:
“我隻是想當麵感謝你讚助的留學費用……”
可惜上天的恩賜隻有一次,沒有再給她機會。
景宜待在玫瑰莊園做私人寵物醫生,不僅是因為薛老先生待她如親孫女,更是她抱著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可能哪天待在這裏,又能再次遇到前來拜訪的謝忱岸。
“我想幫他——”景宜像是在說一段命中注定故事般,深情款款地講述給了賀南枝聽,未了,也承認:“管家說他這樣的繼承人,對婚姻是沒有自主權的,不出一年就會有婚訊傳出來。”
確實如此,景宜有看到國內的新聞報道。
賀南枝聽了半天才回過神似的,恍然啟唇:“那你?”
景宜咬了咬唇:“想必謝忱岸的聯姻對象就是個娶進門當擺設的花瓶名媛而已,我覺得他跟那條魚的原主人更有故事,說不定是什麽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以後身份懸殊問題不能相守在一起。”
賀南枝逐字解讀了半天,輕歪腦袋看她,清豔的臉蛋表情困惑幾秒:“景小姐,你話裏意思是,他不能跟自己白月光在一起,而你是想成為那個傳說中白月光的替身嗎?”
景宜正有此意,才急於想在謝忱岸的麵前立功。
而賀南枝笑了:“那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他為了家族利益聯姻的名媛和送他魚的是同一個人?”
景宜卻說:“如果是,魚死了讓那位再送就是了,何必珍貴到暴雪天氣還滿街的跑去求醫呢,你不懂,那時他為了救活那條魚,完全不顧身體的安危,我覺得如果魚死了,他可能半條命都要跟著廢了。”
賀南枝擱在手扶上的指尖略僵,重新抬起眼睫時,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因為那時他們在爭吵,魚死了,也不會再送一條。”
“什麽?”
“景小姐,謝謝你給我講的故事,作為禮尚往來的回報。”賀南枝話頓幾秒,纖薄的身子從絲絨沙發緩緩站起,對她露出一抹笑:“如你所願,賀家會退出這場收購戰。”
景宜還來不及歡喜,又聽她低語:“但是謝忱岸不能讓給你。”
“不讓?”
“我是他的未婚妻。”
賀南枝在景宜情緒激動之前,如脂玉的指尖輕輕抵著唇間,示意不可再糾纏:“方才一直忘記自我介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