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喬影暗自懊惱這句話太不矜持的時候, 餘光裏何似飛露出了輕微的愕然之色。
喬影的心猛然一緊。
電光石火間,他立刻想通了其中關竅——何似飛沒道理騙他,那告訴何似飛這件事的小二便一定有問題。
可小二為什麽要誤導何似飛?定然是有人買通小二從中作梗!
喬影捏住筷子的手緊了緊, 這個人除了喬家侍從外,喬影不做他想。
不管這是喬初員還是其他侍衛的想法,都太逾矩了。
可現在並不是追究他們過錯的時機,何似飛那邊顯然也猜到了一些端倪, 喬影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
說實話麽?
——我家的仆從可能覺得我們不大適合接觸,所以收買了小二?
這話說出口他跟何似飛就可以分道揚鑣了吧。
喬影垂下了眼簾, 何似飛不僅是他的第一個朋友,還是他第一個特別特別好的朋友,他不想失去。
可小二這件事,他該如何解釋……
正發愁著, 就聽何似飛說:“害知何兄久等,我的罪過。不過, 說來奇怪, 那日之後, 我再沒見過告訴我這件事的小二。”
“他們謀劃讓小二騙你, 肯定不敢把證據留下被我發現。”喬影咬著牙,“一群隻敢躲在暗處的……蝙蝠!”
喬影實在罵不出‘臭蟲’這樣的詞匯,但是又為了彰顯自己特別生氣,臨到嘴巴說出‘蝙蝠’倆字。
何似飛其實在知何兄脫口而出‘我在等你’時, 就猜出了些端倪。
再聯係到前幾日先帝大喪,知何兄還能端來溫粥與青團——當時知何兄沒解釋, 何似飛以為是他的‘江湖朋友’。
現在看來, 知何兄可能出身高門,明麵上他隻身一人在外行走, 但暗處應當是有仆從伺候的。
就連那日知府大人能及時趕到捉走方州判家二公子,應當也有這些仆從的手筆。
而這些仆從,可能覺得何似飛自個兒不過一介普通書生,身份配不上他們少爺,所以故意買通小二挑撥離間。
何似飛都能想通。
甚至還能理解知何兄家仆從的立場。
但這不代表他會知難而退。
畢竟,交友這件事,其實跟談對象也差不離——雙方都得付出。
何似飛從最開始的泛泛之交,到回應知何兄的好意,簪花贈詩,他是付出了感情,真心去交這個朋友的。
方才圓場的那一句,其實是何似飛在試探知何兄的態度,看他是默許還是生氣——就能判斷他們倆還能不能繼續交往下去了。
現在看來,他們的友誼還在繼續。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刨根問底,把所有彎彎繞繞挑明了,反倒會惹得大家徒增尷尬。
何似飛叫小二多添了一雙筷子,又加了兩道菜,同喬影一道吃了頓飯。
——這是包含在他們住宿費用之內的,午膳每人兩菜一湯一飯。畢竟一天一兩銀子又二百文的房錢。
期間,何似飛跟晏知何約了一道洽談的時間,說自己下回再找他,就‘不當外人’,不去問小二,而是主動敲他屋門,望他不要介懷。
喬影心‘嗵’地一跳,舍不得拒絕,垂眸答應了何似飛。
當天傍晚,終於安頓好了的陸英等人過來尋何似飛,問他要不要一道去書肆抄書——府試,顧名思義,在府城舉辦,由知府大人任評卷官之一。那麽,買一些知府大人的著作,回來仔細謄抄分析,說不定會對回答策問有用。
考縣試時陸英他們也買了縣令大人的著作,何似飛當時因為有老師日日同他辯論,沒時間買來翻看。
夕陽西下,橘紅的光暈籠罩著學道街,有種閑散又古樸的意境。
站在悅來客棧門口不遠處的何似飛漠然與五人目光對接,開口:“我不去了罷。”
陸英有些急:“縣市時你不買書可以,因為就在咱們縣城考試,縣裏平日有個風吹草動咱們都知道,答題點就不會歪。但府城……說到底咱們不是府城人,還是得循著大人的想法寫答卷啊。”
白姓少年說:“是啊,知府和學政大人可是要出題評卷的,現下未曾開考,咱們不曉得另一位參與評卷的學政大人是何人,但至少得把知府大人的著作都看一遍,說不定還能湊巧押對題呢。”
見何似飛依然有點不為所動,趙姓少年也開了口:“似飛兄,我們都知道你府試考中肯定沒問題,但……你是咱們木滄縣的案首,不止咱們縣,其他四個縣肯定也都等著你的府試名次呢。這回一定得好好考,給咱們縣爭光。買書是有點費錢,咱們六個一起去抄,每人最多付幾十文錢,估摸著半日就能抄完一本,回來傳閱著看便是。”
他們說的邏輯嚴謹,條理分明。
可……
何似飛說:“我身上連幾十文都沒了。”
——抄書也是要給錢的,他沒錢。
不等幾人開口,何似飛又說:“我這客棧有吃有住的,你們不用給我勻錢。”
他們的錢還是找何似飛借的,那些錢隻能滿足最低生活標準,指不定抄書的錢還得從口糧錢裏克扣。
錢是一方麵的問題,另一方麵,何似飛覺得府試內容同縣試一般,隻是略比縣試難些,按理說不需要這些……考官著作。
所以他態度比較堅定。
幾人隻能離開。
結果,不消片刻,他們全回來了。何似飛當時正在吃晚飯,見狀讓小二把餘下的送進他屋子,自個兒則出去見陸英他們。
這幾人哭喪著臉。
“抄不了書,《太守全集》這本書太火了,我們連問了四家書肆,說原本準備數十冊都賣光了,現在隻有一家有,而且快斷貨了,他們現在不給抄,隻賣——一本八兩銀子。”
何似飛:“……”那確實買不起,買了就得露宿街頭。
見幾人商量著要不一起露宿街頭兩晚,也要買這本書,何似飛心道這可真是個斂財好手段。日後他要是考中科舉,當個知府,他也出書去。
想歸想,現在燃眉之急還是考中科舉。
府試與縣試考題相當,隻是難度略微上升,何似飛原本覺得有縣試的經驗在,他應當可以順順利利在府試也考個好成績,因此,並不打算買那《太守全集》。
可見四家書肆都把這本書賣斷貨了——
假設一家書肆有三十冊,四家就是一百二十冊。現在第五家也快賣完了,還不知道其他書肆有沒有。
而府試考生人數為一百八十到兩百人,也就是說……這書幾乎人手一本了。
人手一本。
何似飛:“……”
這會兒,即便是他,也不敢對這書不聞不問了。
他沉默片刻,說:“我能想辦法賺些錢來,稍後我去把書買了,明日你們來找我借書吧。”
其他人同何似飛私交不多,還欲多問。陸英則不敢讓他們再耽擱時間,趕緊拉著同伴們走了。
一個問陸英:“哎,陸兄,你說何兄怎麽賺錢呢?”
陸英搖頭:“不曉得。”
另一個少年說:“我記得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上月末在熙園舉辦了海棠詩會,何兄拔得頭籌——他應當在府城也有朋友吧,借些錢恐怕不難。”
“可那也是八兩銀子啊,太多了。”
陸英說:“似飛兄還借給我們十九兩銀子呢。”
“似飛兄俠肝義膽、高風亮節。”
何似飛上樓回房,將晚飯吃完,想了想,還是拿出那個早先雕刻好的海棠木雕,動身去了當鋪。
有趙麥掌櫃提醒在先,何似飛本不欲再賣自己的木雕,但他又不能放棄這幾乎人手一本的《太守全集》,隻能選擇賣木雕了。
不過,他並沒有選擇府城的木雕店,畢竟他不知道那位京中貴客到底是何意。當鋪雖然價格低一點,卻勝在安全——當鋪不追討物品來源,很多賊在沒有門路時,都會選擇在當鋪銷贓。
何似飛這塊鏤空花蕊的海棠木雕當了十六兩銀子。
買了《太守全集》後,還餘下八兩。
當晚何似飛鍛煉完,就在屋裏看這本書。
這本書裏先講了現今太守的科舉經曆、為官曆程,隨後是他近些年詩賦和論著的收錄。
翌日清早,何似飛同晏知何一道吃完早飯,晏知何隨手翻了翻這本八兩銀子的書籍,做了一個很中肯的點評:“怎麽說,裏麵能啟發人的點子確實是有,但……如果不是要考行山府府試,這書在書肆一水兒的前人論著中,估計是賣不出去的。”
大意就是這本書平平無奇,八兩銀子虧了。
何似飛現在愈發覺得晏知何出身不普通了,在他這個年紀能有這份眼光,一定得用豐富的物質資源才能堆出來。
想到這裏,難免又聯係到晏知何那些下屬做得事情。
何似飛心說自己壓根沒有攀龍附鳳的想法。
他當初和晏知何交友時,隻覺得他是一個走南闖北的高手俠客,完全不知曉他還有什麽其他身份地位。
並且,等自己考完府試,行山府一別,再見已無期,知何兄的屬下著實不必緊張。
今兒個是他們約好的時間,喬影專程準備幫何似飛溫習功課,他翻開《太守全集》的某一頁,說:“既然是考府試,那我們就這本書中提到的《春秋公羊傳》中九世複仇一事,先做個討論?”
這個問題難度適中,可以做些淺顯的討論,足以寫出一張上等的府試答卷。
但要往深了研究亦可。
何似飛看出了知何兄的小心思——他在試探自己的學識水平。
如果自己往深了說,他估計就同自己討論深一層的含義,但往淺了說,亦有不少討論點,同時還不會掉自己麵子。
知何兄,在維護心態方麵,還是挺會照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