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又過了三日, 三月三十,總算到了行山詩社請帖上寫的‘海棠詩會’的時間。

這幾日何似飛將自己此前整理的論述知識點又補充完善了一些。

畢竟,最近他真的經曆了太多事情。

一是老師讓自己快些出發去行山府時所講述的宮廷秘史, 二就是何似飛切身感受的為官政績與民風的問題。這些雖不能直接與聖人經典中的某一論點完全對應,卻可以將諸多論點結合起來,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案。

何似飛在自己尚未察覺的時候,不再像以前一樣隻是對書本上的論點進行辯證, 他現在開始基於四書五經中的思想,去思考如何處理實際問題了。

何似飛其實也沒想在客棧房間一呆就是四日, 隻是最近感想頗多,文思泉湧,他怕不趕緊記下來,片刻後靈感便會消散。

而他正是用這種不斷紀錄、不斷思考的方式來延長對正兒八經的政治的敏感度。不再是紙上談兵。

記錄完自己的想法後, 何似飛又打開一本空白的書冊,將自己行船時的所聞所感簡單記下幾句。剩下則詳細記錄了沿途地貌、路過的村鎮以及當季瓜果蔬菜的價格。

甚至就連那船家講述的‘上古傳說’, 何似飛也一並寫下。

紀錄物價和地理情況是何似飛的習慣。

在這個沒有硬盤記錄存儲的時代, 用筆寫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他倒是沒想過將這記錄冊流傳到後世。

記錄物價隻是因為何似飛覺得日後去了不同州城, 若是有物價相差過大、且便易攜帶的貨物, 他可以倒買倒賣,或者賣信息給旁人,能賺到錢即可。

至於地貌等,他則是想等自己年紀大了、老了、記憶力不好了, 再看看這些,去細數自己最珍貴的回憶。

三月三十這天, 何似飛吃完早飯後, 把最後一點紀錄寫完,與前幾日一樣做了六十個俯臥撐, 隨後沐浴一番,換了衣服,並將頭發絞幹。

他算了下時間,距離詩會開始還有一個多時辰。

他自打來到府城後一直都沒來得及逛過,不到處采風不是何似飛的習慣。現下,把自己的心得想法都梳理完畢,記錄冊也記錄全了,這個空檔何似飛打算出門走走。

“嘎吱——”

“嘎吱——”

兩聲門響同時響起。

何似飛下意識朝著另一個人創造出的聲響處看去,而與此同時,那自小就跟名師學過武藝的喬影反應更快,先一步看向何似飛。

何似飛的房是走廊最後一間,他此刻正偏了頭看過來,背著光,從院內高樹枝椏間投下的粼粼日光虛虛的攏著他的輪廓,喬影能看到這人流暢利落的側顏線條。

單單是這鼻梁的高度,就足以讓人意識到他整個人長相不會差。

待喬影眼睛適應了這昏暗的光線,他才發現,隔壁這少年的長相哪是一句‘不會差’能形容得了的。

那麵貌,超出他在京城見過的所有風流才俊。

四日前他在樓上隻看到了隔壁少年的背影,直覺的人清瘦個兒高,真沒想到,這年頭還有這麽漂亮的少年郎。

何似飛前幾日在窗戶處見過隔壁有人出手製服那匹馬,但當時隻能看到他的手,而且何似飛的主要注意力還在銀針上,這會兒有些不確定這個少年是否還是那日的高手。

畢竟他自個兒在房內呆了四日,萬一隔壁高手已經離開,換了任住客,他也不會知曉。

不過,小二好像說過,隔壁那高手也要參加海棠詩會。想來搬走的可能性不高。

心思轉悠了一圈,時間其實方才過去一瞬。

何似飛的門關好了,他有移開目光的打算,但隔壁這位少年依然在看他。

何似飛索性上前兩步,略微頷首。

喬影有億點點緊張,平視著隔壁這被他惦記了幾日的少年郎。捏在門扣上的手已經在不自覺加力道。

“兄台。”何似飛道。

喬影心道這少年就叫上‘哥哥’了,按他習慣,對這種自來熟的人本來不會給予回應,但本來就對少年印象很好,再加上又惦記了他好些日子,控製不住的想回。

他有些不確定:“賢……賢弟?”

何似飛莞爾,問到:“兄台可是四日前使銀針讓那馬匹停下之人?”

喬影的眼睛倏然瞪大。

這人知道!

這人居然知道!

先不管他怎麽知道的,但是他知道後,聽了那小二的話,居然對他還毫無表示!

所以說,這幾日來心心念念的人隻有自己麽!

見麵前這位少年第一時間的反應,何似飛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隻是不知道少年為何突然懊惱了起來。

何似飛雙手指端疊於胸前,微微頷首:“兄台俠肝義膽,武藝高強,在下……”想到他剛叫自己賢弟,何似飛臨時改了口,“小弟佩服。告辭。”

少年人誰沒有個武俠夢,何似飛在書肆也會忙裏偷閑的看一兩章《梁山一百零八好漢》。

因此,當他近距離真切的看到有人把銀針使得那麽好,對這人的印象自然是不錯的。他這人鮮少主動與人交流,第一回交談就能不禁莞爾的更少。

不過何似飛還是沒有深交的打算,大家萍水相逢,不知來處,不曉歸路,貿然搭訕,隻會被懷疑別有用心。

喬影聽著何似飛離開的腳步聲,感覺這情況跟自己想得不大一樣。

他還沒說“哪裏哪裏”呢!

這少年佩服的好敷衍。

喬少爺這輩子第一回主動結交朋友卻中道崩殂,從家逃出來的興致都被削了幾分。

何似飛趁這個時辰把府城幾條主街都逛了一圈,並沒有去一些細枝末節的巷道,畢竟他還得去參加詩會。

他比請帖上時間早一刻鍾到達,門童看了請帖後,便帶他入熙園。

熙園在府城最南邊,臨山,種了十畝海棠樹,每到三四月,海棠花開,一簇簇堆疊在枝椏上,即使並無清香,也看得人心情愉悅。

門童帶何似飛沿著小徑走了數百步,抵達一處石台水榭,這兒擺著四張一丈長的超大書案,上麵整齊的放著宣紙、筆架、硯台、墨塊等,想來是一會兒供人作詩的。

至於那石台上的淺淺水榭,則正有仆從在給裏麵擺放酒樽,隔這麽遠,何似飛已經能聞到酒釀的香氣。

何似飛:“……”他還沒喝過酒。

上輩子是物資短缺,沒有酒喝,這輩子,他年紀還這麽小,哪能飲酒。在自己身量長成之前,何似飛很注意養生。

更別提,半月後他還要參加府試,萬一喝出個什麽事兒,前麵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不過,何似飛也沒太為難,他喝不了,難道還裝不了麽?要是不得不飲的話,就倒在前襟上罷。

門童說:“公子,稍後在這裏舉辦詩會,現在還有點功夫,您可自行歇息,或在熙園賞花。到時沿途岔路皆有小廝,要是找不到水榭,叫小廝帶路即可。”

“多謝。”何似飛給了些許碎銀當賞錢。

門童收下銀子,帶著喜氣道:“公子客氣了。”

何似飛打算自行走走,他現在人生地不熟的,別人交談他也插不進去嘴,賞賞海棠花還是挺不錯的。

才走了一小段,何似飛就聽到有幾人在交談,他正要避開,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何似飛,不就是出去為那哥兒說了一句話麽,何德何能,得到海棠詩會的請帖?”

“運氣唄,誰讓這事被他碰到了。”

“哎,我就納悶了——行山詩社可是咱們府城最大的詩社,社長還是府學學政。咱們想拿到這請帖,都是廢了好大勁兒才競爭得來的。那何似飛,何德何能啊!”

“除了那何似飛,還有個姓宴的,也是外鄉人,聽說他好像會點武術,咱們學政大人在外采風歸來,在府城外遇到個扒錢袋的,這姓宴的折了根樹枝,遠遠打中了那小賊的腿,錢袋被追回來,學政大人就給他也發了請帖。這也是運氣好,放我我也能追上那小賊。”

何似飛沒再聽了,舉步朝回走,詩會要開始了。

這一場詩會來者眾多,何似飛粗略一看,約莫有六七十人,難怪這麽大的書案都準備了四張。

“今日學政大人來麽?”

“快到府試時間了,學政大人來不了,副社長會來。”

“哇,那豈不是能見到花如錦花案首?”

“誒誒誒,兄台,可是傳聞中那位連中小三元的花案首?”

“正是正是。”

喬影來得晚,站在岔路口,一下就看到那個身穿扁青色書生長袍的少年。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忿忿再次湧上——這人起初還親熱的叫自己‘哥哥’,後來又那麽敷衍的說了句佩服就離開了。

何似飛對旁人的目光很敏感,尋著感覺看去,與喬影再次四目相對。

他微彎了眉眼,沒有開口,好像在等喬影走近。

喬影心底的那點忿忿一下被這笑意擊飛到九霄雲外,腳步輕快的過去,站在何似飛身旁。

這麽一站,喬影才發現何似飛好像比自己還高點——喬影已經比一些普通書生要高了,身旁這少年年紀不大,已經這麽高,以後指不定要比他高多半個頭。

花如錦案首還沒來,不認識的書生們紮堆聯絡關係,介紹自己。

在喬影一陣緊張中,何似飛開口:“兄台,我姓何,名似飛,家在木滄縣。”

少年人清雋中帶了一點變聲期微啞的嗓音傳進喬影耳朵,他差點就要把‘喬影’二字脫口而出,臨才想起自己有假身份。

“似飛賢弟,我叫晏知何,來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