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天怎麽沒見著高家的其他人?”邊吃著小餛飩,何奶奶突然想起什麽,奇怪的問了一聲。四年前他們登門拜訪的時候,還看到何大丫老太太的兩個兒子和兒媳來著。就算今兒男人們都在外麵當值,那兒媳婦兒至少得露個麵才是。
何一年看了看周圍,沒有其他人。小聲回答:“可能因為咱們似飛年紀小,擔心去縣城影響高家大郎的學業吧。哎,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這麽麻煩大丫。”
何奶奶此前隻顧著擔心自家孫子,並沒有想到這茬。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父母都是為自家孩子操心的,要是讓他她家孩子出門帶個垂髫孩童,她也老大不樂意。這到底誰照顧誰啊。
何奶奶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咱們是不是該把禮物準備的再厚實些,這回,著實太麻煩他們家了。”
“沒事,大丫既然主動跟我提的這事,證明她在高家說話還是很有威信的。咱們多多教導似飛,讓他去了縣城後別給成安表哥惹麻煩,聽話,少說,多做事,多學。”
老兩口嘀嘀咕咕說著,何似飛一邊吃,一邊慢慢理自己的思路。
此前四年,何似飛隻知道他有一位嫁的不錯的姑奶奶。就算沒有洪水,對方家底也比他們何家要殷實許多。如今何家可以說家破人亡,與姑奶奶家裏的情況就更是天差地別。
直到昨天,何爺爺才將姑奶奶家裏的情況詳細說了一番。且不說高家那數十畝的良田與主街的兩個鋪麵,單單是鎮上那三進的大宅院,就得價值約莫一百五十兩銀子。更別提,這些還隻是明麵上的財產,隨便打聽就能知道的。高家私底下置辦的東西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曉。
何一年說這些的意思並不是讓何似飛心安理得的投靠‘有錢親戚’,他希望何似飛能明白他們家與高家的巨大差距,日後去了縣城,不要被紙醉金迷給迷花了眼。他們家沒有與其他人家相提並論的資格,因此,千萬不能亂花錢。要一心當好書童,努力認字、練字,這樣以後回到上河村,可以幫村民寫信,幫村長登記名冊等等,一年能賺個幾兩銀子,養家糊口不是問題。
至於何大丫姑奶奶在高家的地位——她相公五年前去世,她從那時便成了高家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老太太,並且她一直拿著高家的公中賬本不鬆手,因此,她在高家說話還是很有威信的。
吃碗餛飩,何奶奶去布莊買了兩匹細棉布,一匹白色,可以給何似飛做兩身裏衣,一匹寶藍色,打算給他逢個厚實的棉襖。
而何似飛則被爺爺帶去鎮上的書肆,本來想給他買點中等的文房墨寶,讓他更有動力學著讀書寫字。但一問價格,何爺爺就沉默了。
何似飛對這價格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一刀最便宜的黃紙居然都要四百文,而中等品質的宣紙,那得二兩銀子。在這個時代,一兩銀子等同於一吊錢,也就是一千文。雖然說大部分情況下,帶著一千文在錢莊並不能換到一兩銀子,一般得再加個二十文的‘手續費’才能兌換,但民間估算銀錢,就按整數計算的。
何似飛此前並沒有刻意去關注爺爺奶奶這四年能攢多少銀錢,畢竟他們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村子裏,周圍青山綠水,百姓們種田自給自足,家裏還養了五隻母雞一隻公雞,過年能開個葷。這樣的日子根本不用花錢。
就是因為這種清貧又安逸的日子,讓何似飛有種置身於世外桃源的感覺。相比於末世那種過了今天沒明天的生活,何似飛真的覺得這裏就是天堂。
地位、人脈、名聲、財帛,上輩子的何似飛都在算計多年後得到了。
因此,這四年來他一直在修身養性,慢慢調整自己的精神情況——在世外桃源裏,不用算計、謀劃、挖空心思去尋找某個救命的藥或者氧氣。他隻需要種好田,讓自己一家人能吃飽就好了。
哪想到,他爺爺奶奶考慮的長遠——單單能吃飽可不行,以後娶了媳婦兒,生了崽崽,家裏人口多了,單靠一個人種田,是養活不了一家子的。
這樣的考慮雖然與何似飛的意願相悖,但何似飛經過四年來的修身養性,已經能很好掩蓋骨子裏的瘋狂與偏執。他有時候想到上輩子臨死前,自己扛著病痛,扛到幾乎七竅出血,扛到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他依然瘋狂的想要多活一天、多活一秒。換做這輩子悠閑的他,可能就聽天由命了。
聽天由命……
何似飛在心裏輕笑一聲,悠閑的時光真的會慢慢將人骨子裏的瘋狂給完美的遮掩起來。
要是換做上輩子的他,聽到要去縣城給人當書童,很可能直接撂挑子跑進深山,自己一個人過自給自足的生活。可在這世界生活了四年後,他居然隻是稍微在言語上反抗了一下下,就答應下來。
何似飛想,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悠閑了四年,覺得自己‘歇息’夠了,潛意識也是想在這個時代混出個不大不小的名堂吧。
他今年十二歲,不早不晚,正正好是可以出門開眼界、看世界,再決定日後走哪條路的時間。
士農工商,古代四個階級,他已經接觸過‘農’,自覺種田的話,基本上一輩子都在黃土裏翻不了身,隻能堪堪養家糊口;‘工’的話,他會木匠活,不僅僅是雕刻一些掛件擺台等小玩意兒,他還會在各種木匣子上雕刻花紋——如果他真要走這條路,去縣城見見世麵,最好多拜幾位老師,博采眾長,才能有所精進。
至於‘士大夫’與‘商人’,排在四階級的頭末,何似飛這四年來都未曾接觸過,說不定到了縣城就能見識到其中地位的天差地別了。
何似飛考慮的時間,何一年已經給他買了一刀黃紙,又買了一刀二兩銀子的宣紙,仔細包好,說:“這一刀宣紙,後日你來鎮上,自己送給成安表哥,表達對他的謝意。”
何似飛立刻點點頭。
隨後,何一年又給他買了兩支普通兔毫毛筆,還有一方硯台,連紙一共花了三兩銀子。
何似飛看著何一年從衣衫內袋裏掏出三吊銅錢,再看他已經癟了大半的內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複雜又莫名的情緒,眼眶不知不覺就有點酸。
掌櫃的看著他們這一對爺孫組合,忽然道:“這位老爺,您是給小公子啟蒙買筆墨紙硯嗎?”
何一年笑著說:“是的,不過我家孫子這個年紀啟蒙已經有點晚了,他表哥五歲就開始啟蒙了。”
“不晚不晚,隻要用心讀書,什麽時候啟蒙都不晚。”掌櫃的挺著微微發福的身體,笑容愈發大,“我們店裏還有些啟蒙書籍,比如《三字經》,隻售價八百文,您要不要再看看?”
何似飛抬眸看了看掌櫃,他估計是覺得自家爺爺給自己啟蒙就買二兩銀子一刀的宣紙,覺得自家可能比較有錢,所以開始推銷書籍。
但其實這一刀宣紙是拿出去送人的。
何似飛立刻說:“不用了,我們就要這些。”
掌櫃的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一點也沒淡,道:“好嘞,這就給您結賬。”
回村途中,何奶奶聽到一刀宣紙就要二兩銀子,簡直有些肉痛。
當年開荒時候朝廷的政策雖然是按照人頭,一人可以分得五畝地,但這些地得村民自己開荒。當年何似飛隻有八歲,身子骨又不是一般的弱,根本沒力氣開荒,全都是何一年與何奶奶在做。
因此,趕在登記時間截止之前,他們倆人一共隻開荒了十二畝地。
算下來,這十二畝地就是他們家登記在冊的田產,七年免除所有契稅。
根據何似飛的了解,這十二畝田地分為八畝水田和四畝旱地。水田可以種稻子,稻子又分為早稻和晚稻,一年兩熟。他上回聽李家四郎說,他們上河村一般水田,一畝地平均年產水稻三石出頭,大概一百八十斤到一百九十斤之間。而他們家水稻的草都是何似飛認認真真拔掉的,他照顧稻田用心,稻子產量自然也高——何家一畝地稻子年均產量大概在二百二十斤。比普通人家的稻子產量多了三四十斤。
為此,何一年和何奶奶都誇過他。
早稻三文錢一斤,八畝水田產稻一千七百六十斤,全部賣出去可得五千二百八十文錢。
而晚稻因為種植時間長,日照充足,顆粒中的水分充足,口感更好,價格一般在三文五一斤,全賣出去可以得六千一百六十文錢。
至於四畝旱地,何家一般種土豆、紅薯或者玉米,每畝產量約莫五百斤,一般一文錢左右一斤,能順利全部賣出去,就是兩千文錢。
算下來,何家一年總收入是一萬三千四百四十文,也就是十三兩銀子出頭。
當然,這隻是最理想的情況,除去買種子的三兩銀子,何家一般要給自己留下兩百斤水稻吃,這就隻剩下十兩銀子了。
何似飛記得自己從前看過的叫《紅樓夢》的小說裏寫,二十四兩銀子可以夠兩小戶之家過一年。也就說,一戶人家日常采買,開銷得十二兩銀子。
何家過的比較清貧,衣物等都是何奶奶借用村子的織布機自己織的,隻需要付租借費用。不過,今兒個穿的這種‘撐臉麵’的細棉布,那都是買的,一匹布得一兩銀子到二兩銀子不等。
所以,除去一些必要的開銷,何似飛估摸著自家一年能攢下五兩銀子。這還不算最初蓋房子的銀錢。何似飛猜,除去蓋房的十兩銀子,家裏這四年恐怕一共也才攢下十兩銀子而已。
而今兒個爺爺給他買了筆墨紙硯,奶奶買了兩匹布,一共花了五兩銀子又五百文。
這已經比他們一年能攢下的銀子還要多了。
何似飛以前沒算過這些收入與開銷,他隻覺得種好田、吃飽飯,好像就沒有什麽事情。但那都是爺爺奶奶把他保護得太好了,隻讓他幫忙播種和除草,最累的耕地等活兒,都是爺爺奶奶自己做的。
這麽算下來,他再也不敢態度隨意的對待這場縣城之行。
無論如何,他都得學點本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