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自這日以後, 何似飛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啟蒙,讀書。

四書五經不用買,也不用抄了, 老師書房裏有很多套。

讀書地點就在餘府前院的偏廳裏,因為隻有何似飛一個學生,不需要多大地方,隻要光線好, 安靜,就足夠了。

餘枕苗見午間何似飛吃完飯帶著一整套嶄新的四書五經回去, 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太羨慕了。

旁人隻覺得何似飛沒住在餘府裏就不算沾餘老的光,但他們哪知道,餘老最富裕的地方不在於銀錢,不在於宅院, 在於他的藏書啊!

現在見何似飛的第二天就把一套京都書局絕版印刷的四書五經送給了何似飛,日後那些珍藏的記載了名家心得體會的書籍……

餘枕苗不敢想, 他簡直太羨慕了。

要知道, 京都書局絕版的一套四書五經, 在京城最大的拍賣會上, 至少能賣出三百兩銀子的高價。

餘老就這麽輕描淡寫的給了何似飛。

何似飛臨出門前跟餘枕苗泛紅的眼睛對上,微微詫異:“餘管家,你這是……”

餘枕苗重重的抹了一把臉:“無妨,路上小心。”

高成安與陳雲尚這些時日來總能聽到‘何似飛’這個名字, 或者就是有關‘餘老新收弟子’的消息。

別說那些落選的蒙童,就算是已經被縣學收錄的蒙童及其親屬們, 還有縣城的所有書生們, 在了解到何似飛家裏是務農的背景後,對何似飛都是頗有些羨慕的。有些人羨慕羨慕著就羨慕成了嫉妒。

“哎, 這何似飛到底是何方神聖?我看他是個泥腿子出身啊。”

“這樣的居然都能被餘老選中,我家大郎可是被李夫子誇過天資聰穎的。”

“別說其他,成了餘老的關門弟子,那餘老在縣城那麽大的宅子,以後是不是就是他的了?”

“不可能吧,那麽大的宅子呢,就算餘老無妻無子,餘老的本家能同意?”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噓,據說三十多年前,餘老在朝廷如日中天那會兒,他本家人都借著他的名義搬去了京城,然後餘老遭到貶謫……本家人又趕緊與他斷了關係,聽說當時他本家人做得很絕,把餘老從族譜中劃了出去……好像是這樣吧。”

高成安在知道這一點後,當時也是震驚的無以複加。

餘老本家人這麽做,難道就不怕被戳脊梁杆子麽!

但除了震撼之外,高成安又想到接下來的事情——餘老年事已高,何似飛又是他的關門弟子,那麽日後給餘老摔盆扶靈的人,可不就是似飛表弟了麽!按照這個邏輯,餘老為官五十載的所有積蓄,也都落在了似飛表弟這邊。

即便所剩不多,即便不足以富甲一方,至少也有個大宅子,有三五個小廝伺候。這已經超出縣城大部分百姓積蓄太多了。

思忖到這裏,就算是高成安這樣品性忠厚的人都隱隱泛起羨慕之情,更別提其他木滄縣百姓了。

人一般可以接受強者變得更強,卻不能接受比自己弱的突然天降機緣,飛到自己頭上。

“現在,大家就等著那個泥腿子住進餘府,攀高枝兒呢。”

“這年頭不止有嫁女能攀高枝兒,拜師都行,我也是大開眼界。”

“說起嫁女,那何似飛是不是十二歲,家裏應該還沒給他說親吧,我家閨女十歲,年歲正好相當!”

早上最先聽到流言的是悅來客棧掌櫃,他見大家在客棧一樓邊吃飯邊高談闊論,撂下一句:“何小公子在拜師前,在我這客棧的上等房,對,就是那個快一兩銀子一晚的房間,連住了七晚。”

食客們登時愕然。

——就是悅來客棧那個常年空置的上等房?!

木雕店去的人少,趙麥掌櫃稍微晚一點才得知此消息,也坐不住了。

“說什麽何小公子攀高枝兒呢,人家在縣城租了一戶宅院,身邊還有個書童伺候,不要看籍貫就說人家泥腿子啊。別的不說,往上數三代,誰不是泥腿子出身啊?啊?”

此話一出,縣城裏議論的風氣又少了些。

後來,大家還從一位喜歡喝酒的書生口中得知,伺候何似飛的那個書童,是花了五十兩銀子買的,掏錢買賣身契時,何似飛眼睛都沒眨一下。

所以……

何似飛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鳳凰男’?

晚上,縣衙的衙役在吃酒時聽見坊間的議論,隻覺得莫名其妙:“何小公子胸襟膽識過人,前些日子要不是他來敲登聞鼓,你們可都要被堵死在縣學那條小路上——以以往經驗來看,這種情況一般都會死人,那天就因為何似飛敲登聞鼓早,你們別說死人了,傷都沒受一下,這會兒怎麽對何小公子如此口出惡言?”

衙役們全都是明白人,一個說完另一個接話:“對啊,何小公子拜師餘老,就跟你們讓孩子考科舉一樣,那都是實力,這跟運氣可不沾邊,你們現在這麽說何小公子,日後若是身邊有人考中進士老爺,當了官,你們還要說人家嗎?”

至此,這段在餘枕苗看來可能要醞釀一段時間的流言居然在一天之內完全消弭掉。

何似飛因為那天白天在學習,晚上在家裏溫書,什麽都不知情。

餘明函老先生自從知道他那點四書五經基礎都是四年前打的後,並沒有失望,相反,甚至還有些欣慰——這樣他就可以從頭教起了。

他給何似飛立下的規矩是每日卯時三刻必須出現在學堂內,先溫習昨日功課,等到辰時餘老過來,會挨個考教何似飛昨日所學內容,不能立即回答上來掌心就要挨板子。

前麵那句話是餘老給何似飛立規矩時候說的,但何似飛倒是以自己的實際表現,一回板子都沒挨過。

考教完昨日的功課,餘老便會教下一篇章的內容,他講課進度不快,甚至講述的知識麵也不算太廣,隻是特別喜歡講典故,甚至講完後還會告訴何似飛——“這個童生試不考”。

一向不喜歡做無用功的何似飛倒是沒有微辭,就算童生試不考,但這些典故也有助於他理解原文意思。

不同於上輩子學習完一通後,書本新如剛印刷初來,這輩子何似飛在認真的記筆記。

隻要是老師講過的東西,他都會在課後做好漂亮工整的筆記,如果筆記簡短,何似飛會記在書上的邊角處,如果長了,何似飛就寫在紙張上,夾在這一頁。

總歸,他要在溫習時能看到自己的筆記。

何似飛記得上輩子先生說過,古代科舉考試,來來回回就是考四書五經,裏麵每一個字、每一個斷章都有聖賢為其注解,而且不同時期注解不同。

古代的學生基本上幼年啟蒙時找秀才學一遍四書五經,等到考中秀才,再請舉人教一遍四書五經;再到考中舉人,那就得拜師當時的監考,可能是五品侍郎之類的官職,看著他們的注解,還有當時朝廷的風向,再學一遍四書五經。

其後就是考會試,最後殿試——那是根據當時皇帝對四書五經的理解,再寫答卷。

因此,曾經有一位三十餘歲的二甲進士,他在二十歲那年,轉到另外一個縣城才考過童生試——隻是因為他在自己籍貫的縣城考童生試屢試不中。

這已經不是他水平如何的問題,而是他當時對四書五經的理解與縣太爺想法不符。

何似飛上輩子聽先生說起這個故事,隻當消遣,現下自己到了古代,也該這麽一步步循序漸進著來。

經過這幾日的上學,何似飛發現,自家老師所講的內容的確是比較淺顯的,畢竟是連中三元的人,自然深諳科舉考試規矩,並沒有一上來就給他講聖賢大道理。相反,為了幫助他理解這些意思,老師講了很多有意思的典故。

作為十二歲蒙童的何似飛,聽得津津有味。

自家老師能對這麽多典故信手拈來,不愧是花費三十年編撰了史記的大家。

一想到這裏,一想到老師真的在認認真真教自己啟蒙,何似飛就一刻都不敢放鬆,午間在老師家裏用飯後,回去就開始溫書、練字、背書,整理筆記。

其中溫書、背書、整理筆記用不了一個時辰,主要是練字,何似飛一天寫十張大字——因為老師讓他照著書本上的字練,故此,何似飛剛開始寫得會很慢,比較消磨時間,一般練完就到晚飯時間了。

當然,何似飛練字時認真歸認真,卻也沒有一直寫,人站久了還是得活動活動,不僅是腰腿手腕,還有眼睛和脖頸。

何似飛可不想小小年紀就近視,這時代估計也沒有後世的眼鏡帶。

陳竹這些日子擔起了書童的責任,日日接送何似飛上下學堂,為他拎著書籃——是的,因為筆墨紙硯等餘管家全都準備好,何似飛這邊隻需要帶自己上學就行,因此,不需要書箱這麽繁瑣沉重的東西,帶著書籃裝書本或者適口的小點心即可。

除此之外,餘老基本上每日都會留何似飛吃午飯,偶爾來了閑情逸致吃完後會教何似飛背韻腳,指導他作詩。

同時,餘府也少不了陳竹的午飯,跟餘管家一個水準,都是一個鍋裏盛出來的的。

很快,七日過去,高成安所說的帶家書的人前來。何似飛買了信封,將自己的書信封好,帶著陳竹前去小院找高成安。

這些時日過去,陳竹身上再也看不到剛離開陳雲尚的怯懦,相反卻多了一道溫柔——如果說以前的陳竹是膽小,那麽現在就是喜歡操心弟弟衣食住行生活起居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