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拉住了何似飛的手,好像擔心他離開一樣。
與此同時何似飛那比蜂窩煤還多的心眼兒‘吱悠悠’的轉了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如果熟悉何似飛的人,定會知曉,他這會兒就在思考怎麽‘放長線、釣大魚’了。
隻見他被掌櫃拉住的手陡然一縮,再抬眸時,目光裏帶了一絲震驚,好像被掌櫃此舉驚倒一樣。
想想也是,一個陌生人突然二話不說拽住自己的手,是個人都會驚訝。再膽小一點可能會被嚇到,撒腿就跑。
掌櫃對上何似飛的目光,才覺得自己此舉唐突的緊,方才何似飛站在門口,他隻當何似飛是來找爹的,並未細看。現在仔細一打量,隻覺得何似飛雖然年紀小,但骨相已經凸顯了出來,隻有微微凸起的山根還帶著點孩子氣,其他方麵已經可以看出是個英氣又漂亮的少年了。
掌櫃的心裏縱然有一萬個不想鬆開,此刻也趕緊收手——他很擔心何似飛的性別,萬一是個哥兒,那他此舉簡直太過於唐突了。
好在,一般情況下,哥兒的紅痣都會特別明顯,掌櫃的在何似飛臉上並未看到,微微鬆了口氣。趕緊為自己方才的不當舉動而道歉。
“我就是此店掌櫃,小公子莫怪,我、我也是見到這木件兒欣喜,一著急才拉了你的手,莫怪、莫怪。”說完還拱了拱手,態度十分虔誠。
何似飛並沒有順勢將手收回來,隻是道:“無妨。掌櫃老爺,這裏人太多,家中長輩交代過,不可大張旗鼓,不知店內可有隔間?”
自然是有的。
掌櫃的給店小二交代一聲,立刻帶著何似飛上樓。
整個二樓的三間房都被打通,布置成大開間的樣子,一上來就是一堆木料,旁邊還有凳子、躺椅、八尺長三尺寬的桌案,其上各式各樣的銼刀不計其數。
何似飛看到這一幕,不禁想到後世的一句話——差生文具多。
倒不是他自誇,隻是當年教自己雕刻的師父手上常年隻有一把刀。他會將那刀從鋒利用到遲鈍,隨後磨光了繼續用,直到再也不能使用為止。
師父說:“咱們木匠手中的銼刀,就跟劍客手中的三尺長劍一樣,得講究刀與人的感情,一直換刀,哪還能相處出感情來?沒有感情,你又怎麽奢望能雕刻出上等的紋路?”
掌櫃的搓搓手,好客的給何似飛介紹:“二樓咱都是不讓外人上的,咱們店裏的木雕師傅平日裏就在這兒雕刻。最近為了趕工期,他沒日沒夜的雕刻,這幾日手腕疼,我請他回去歇息了。小公子跟我來,裏麵有雅間。”
往裏走了約莫十幾步,才看到右手邊有一扇暗門。門上雕刻著花鳥蟲魚,活靈活現。
掌櫃的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墩茶海,他請何似飛落座於茶海外側,自己則朝著茶海下的小爐子裏扇扇風,火苗立刻竄出來,掌櫃的眼疾手快的將茶壺放上去。
他居然在此烹茶來款待何似飛。
——可見他對何似飛手中木雕的看重。
掌櫃的說:“在下姓趙,單名一個麥字。麥家木雕便是從我的名裏選出來的。”
何似飛拱手,給掌櫃的敬了杯茶,同樣介紹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多說,隻是將手上的包袱打開,攤放在茶海旁的桌案上。
下午已經過去一半多,陽光不似午間那麽毒辣,暖融融的從半開的窗戶透照而入,將這些堆放在包袱裏鏤空的小木雕照得格外清晰,每一道刀痕都分毫畢現。掌櫃的這回居然不敢上手直接摸。
他呆呆地看著這十二生肖鏤空木雕,嘴巴裏喃喃了一聲:“我滴個娘誒。”
隨後激動的起身,在桌案旁蹲下,湊近了仔細打量那十二隻鏤空的生肖圖案。
何似飛並沒有站起,但就算隔了這幾尺遠,他還是聽到掌櫃的吞咽口水的聲音。
掌櫃毫不隱藏自己的驚訝與欣賞,他像看到了稀世珍寶一樣,仔細的打量著這些木件兒,就連呼吸都放得輕柔了一些,好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將這些精致的木件兒給損壞了一樣。
直到何似飛喝完兩杯茶,掌櫃的才依依不舍的將目光從木件兒移到何似飛身上。
他主動給何似飛添了茶,複又激動的重新拽住何似飛的手,說:“小公子,您今兒個可一定要把家中長輩引薦給我認識,太漂亮了,雕工太精湛了!簡直是生平罕見!我從沒見過這種走刀方法,恐怕隻有寫書《核舟小記》的文人見到的那隻才會這樣漂亮!”
掌櫃的讚歎完,卻又低聲感慨了一句:“隻、隻可惜雕刻在了最普通的桐木上,暴殄天物啊!”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麵色困頓,看起來恨不得直接讓師傅雕刻在他身上。
如果,掌櫃的知道這些木料不僅是最普通的桐木,而且還是別人打完梳妝奩後剩下的邊角廢料,一小塊一文錢的那種,不知該做何想法。
何似飛並不在乎雕刻的木料好壞,他又不求發大財。不過,看到掌櫃的表現,何似飛便曉得這回用一件木雕換個幾兩銀子的事情,應該是穩了。
他這個人雖然喜歡追求利益最大化,但從未想過一口氣吃個胖子。此前他身上隻有爺爺奶奶的棺材本,自然不敢亂花去買昂貴的木材。因此,他並不覺得可惜。
既然掌櫃的都這麽坦誠,何似飛也不再說其他彎彎繞繞的,他選擇同樣坦誠地說自己的條件。
“掌櫃老爺,我家長輩原本已經放下此手藝許久,這回……急用錢,才重新出山。這十二生肖您看著給開個價。至於最開始您拿到的半鏤空鬆鼠,就當作添頭,您看如何?”
掌櫃的見何似飛眼睛裏雖然有些茫然,似是不懂他方才感慨的那些,但卻目光真誠,說話不打磕絆。能在他這個年紀說出這樣的話,竟然還直接做決定把鬆鼠木雕當作添頭送給他們店——這定然是長輩的教何似飛說的。
並且,此話一定是得見過大世麵,做過大生意,才能講出來的。
掌櫃的不禁對何似飛後麵的那位‘長輩’肅然起敬。
他心裏雖然並沒打消想見那位‘長輩’的念頭,但也知道在商言商,道:“既然如此,小公子,不知我可否拿起這些木件兒,仔細鑒賞一番。”
說完,不等何似飛答應,他又說,“如果因為我的原因不小心損壞,我照價賠償。一件十二兩銀子。”
何似飛記得他十天前來,夥計指著店裏那鏤空的‘馬上封侯’說那件兒十兩銀子。既然十兩銀子是售賣的價格,那麽以此來推算,他賣給店家,應該在四兩到七兩銀子之間。畢竟店家也要盈利。
再加上何似飛一個垂髫少年,如果掌櫃的欺負他,甚至有可能隻給他一件兒一、二兩銀子。畢竟桐木又不怎麽值錢。
即便一、二兩銀子,這個買賣何似飛也會做。他現在缺錢,很缺。
隻是,何似飛萬萬沒想到,掌櫃的一開口就是十二兩銀子,這豈不是比那‘馬上封侯’的賣價還要高?
何似飛坐在原地,看著掌櫃的將一塊木料放在掌心,仔細迎著陽光打量其輪廓和各角度的陰影。等掌櫃的快看完時,他裝作懵懂的開口:“十二兩?”
掌櫃的輕輕的放下木雕,鄭重的轉身,對何似飛說:“小公子可是覺得價錢少?您家長輩能雕刻出這樣的一套木件兒,自然是見過大世麵的。但咱們縣城、乃至臨近幾個縣城的富商,能出的價格也就在這兒了——您家長輩要是江南或者京城來的,估計給您說的底價可能都幾十兩銀子,可咱們縣城真的賣不了那麽高。”
掌櫃說的都是實在話,何似飛能懂。
即便這裏雖說比上河村繁華上千倍,比牧高鎮繁華上百倍,但也僅僅是一個偏僻的小縣城——就連縣學的教諭,按律法說該聘舉人,卻在以前都聘的是陳夫子這樣沒考中鄉試的秀才。可想而知,他們縣城在整個大厲朝都算是落後的。
何似飛記得,古時地方大小分級為州、郡、縣,縣城隻是最普通的地級單位。隻是因為他一直生活在更偏僻的村子裏,這才感覺縣城無比繁華。
何似飛狀似猶豫了一下,最後艱難的咬咬牙答應:“就按照掌櫃老爺說的來。”
“哎呦小公子別叫我掌櫃老爺了,我之前不說了,我姓趙名麥,小公子若不嫌棄,叫我一聲麥叔。”趙麥掌櫃頓了頓,說,“你可以回去跟長輩好好商量一下,這樣精致的木件兒雖說在咱們縣城賣不上高價,但架不住來買的人多啊,尤其是最近半個月,咱們可以薄利多銷。今兒個隻是第一天,你看就這麽多人了,後續幾天來買的老爺們更多呢。你家長輩要是急缺錢,這幾天多雕刻出幾個,選些上好的沉香木,那我保證能給你開出二十兩的高價!”
他在刻意誘導與何似飛之間的合作聯係。
何似飛將臉色微微憋紅,似乎聽得熱血上湧,卻沒有一口答應。他為難片刻,終於說:“多謝麥叔,我回去跟長輩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