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雖說何似飛上輩子練習雕刻多年,但這輩子到底不經常碰銼刀——就在這種前提下,他第一天就刻出了一個小件兒,到底已經算很不錯了。

他剛雕刻好沒多久,陳竹就過來叫他吃飯。

小院裏沒有廚房,就連燒熱水都沒地兒,這一點倒是挺不方便。這年頭又不像何似飛後世有純淨水賣,這時的水都是水井裏打上來的,雖說甘甜,但比起後世也渾濁不少,得燒開了才能喝。

想到喝水,何似飛才察覺自己的嘴唇已經有些幹。剛才一直在雕刻,連喝水這檔子事兒都忘了。

陳竹其實也意識到,沒有灶台或者爐子是一件很麻煩的時間。雖說他們這裏是南方,冬天不會太冷,但也不是硬抗能扛過去的,臘月時候總得灌上暖壺,放被窩裏才暖和。

而暖壺裏的水或者炭怎麽來,那就得靠爐子。

陳竹說:“少爺們都是讀書人,不大理會家裏這些瑣事,但咱們確實缺一個燒火的地方。這院子我看過了,比較小巧精致,不大合適砌灶台,我覺得咱們缺一個爐子。”

何似飛非常讚同陳竹的想法。

似乎是察覺出何似飛眼底的同意,陳竹說得愈發起勁兒:“燒爐子呢,天晴了就放在院子裏燒,下雨的話就抬進堂屋。少爺們平日裏喜歡在堂屋吟詩作賦,爐子放在堂屋,倒也暖和。”

何似飛剛想提醒他在屋裏燒爐子,小心一氧化碳中毒,陳竹繼續說:“堂屋的大門一向不關,咱們倆又在一旁伺候,燒爐子不會出事。”

何似飛點點頭。古人也是非常有生活常識的。

兩人晚飯吃的是包子,為的是早點吃完,看看有沒有賣爐子的商鋪,詢問價格後,回去再跟少爺們報備,好盡快做決定買爐子。

晚上這一趟進入店鋪詢問價格,基本上都是陳竹在說,何似飛在後麵聽著。他雖說上輩子也是陰溝裏混出來的,但他這輩子沒怎麽出過門,對物價都不了解,聽陳竹一路問價砍價,對古代的物價倒也有了一點基礎概念。

何似飛默默把這些價格記在心裏,打算日後將其一一記錄成小冊子。

這是他的習慣,畢竟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物價,記錄下來好做比對——在這種信息閉塞的時代,把東西低價買入,運送到另一個地方高價賣出,是最方便的賺錢手段之一。

何似飛倒也不是想要做倒賣,隻是他喜歡將自己能接觸到的信息整理歸類,這樣日後萬一有用,便可以有備無患。

不得不說,這也隻有在朝不保夕的環境裏長大的人才會有如此謹慎的姿態。

這份謹慎與全局觀已經印刻進何似飛的骨子裏,即便在和平年代休養生息四年,一旦出了遠門,立刻就重新紮根發芽。

晚上,高成安與陳雲尚果然夜不歸宿。雖說下午已經有人報過信了,但陳竹一直擔心何似飛小小年紀,不懂那人話語裏的暗示,會多加詢問兩位少爺怎麽還不回來。故此,他一直提心吊膽,不知道一會兒該如何解釋。

幸好,何似飛隻關係現在的物價,跟陳竹聊的也都是一些小玩意兒的價格。直到回屋,他都沒提起他那個高成安堂哥。不管他是不是忘了,反正都讓陳竹鬆了口氣。

畢竟,何似飛還小呢,解釋這些在陳竹看來怪不好意思的。

何似飛並不知道陳竹在心裏想了那麽多,他隻是覺得高成安堂哥與陳雲尚少爺這才剛來縣城的第一天,就跑去青樓,夜不歸宿,有點太過風流。明個兒就得去私塾拜師,今晚還在青樓廝混,可真是……不大像個正兒八經來念書的讀書人。

不過,何似飛也隻是想想而已,說到底,他隻是一個書童,壓根沒有置喙主人家私生活的權利。萬一真的有人能情愛事業雙擔,雙豐收呢。

第二天寅時還沒過完,剛有更夫敲過銅鑼,表示宵禁結束,每個區域都可以互相通行時,正在睡夢中的何似飛就聽到有人在拍門。

聲音不算大,但也不小,住在距離大門比較近的他和陳竹應該都能聽到。

何似飛起身穿上草鞋,見窗戶處還是黑咕隆咚一片,而對麵陳竹屋子的門已經‘嘎吱’一聲響,緊接著是陳竹在院子裏小跑的聲音。

何似飛也趕緊推開門迎上去。

高成安和陳雲尚都還算清醒,隻是身上的酒氣和脂粉氣挺濃,一旦靠近點,就知道他們倆昨晚幹什麽了。

高成安已經有點慌,他進入堂屋後,在自己身上嗅了好幾下,苦著臉,“陳兄,這可怎麽辦,帶著這身味道去拜師,我怕夫子會把我打出來。”

“放心放心,這種事我很有經驗,咱們方才在綠意小院裏已經洗過澡,現在這味道不過是衣服上沾染的,你回屋脫了衣服,用濕毛巾擦一遍身體——最後,再兌開一點墨水,抹在脖子下麵和手腕,保管一會兒滿是墨水氣。”陳雲尚哈哈大笑,端的是瀟灑風流之態。

“還是陳兄你有辦法!”高成安眼睛一亮,立刻讓何似飛去打水。

這院子裏沒有水井,不過昨兒個何似飛出門逛過,知道水井距離此處不遠,應了一聲後立刻拎著水桶出去了。

陳竹有些擔心的看了看他的背影,擔心何似飛這小小年紀的出什麽危險。

但在場其他兩人都是被伺候慣了的,並不會想到這些,陳雲尚又吩咐陳竹:“去外麵買些帶熱湯的飯食回來,餛飩、湯麵隨意。”說完,他轉頭看向高成安,說,“吃點熱的,把嘴裏的酒意驅散些,反正一會兒咱們跟夫子不會挨那麽近,這麽點酒氣,夫子聞不到的。”

高成安已經徹底放下心來,跟陳雲尚對視一眼,眼裏流露出的是萬分欽佩。

陳竹離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怎麽,在鎮上你家父母不許你出來玩?”

陳竹不知道高成安怎麽回答,不過怎麽回答也不關他的事,他隻覺得昨天下午來的那個哥兒說的真對——可千萬不能把心放在陳雲尚少爺身上,不然,這輩子恐怕隻能在滿腔怨氣中度過。

陳竹離開沒多久,何似飛就拎著水桶進來,他將水分別倒進兩個水盆中,各自還放了一塊布巾,送到兩位少爺房裏。

接下來,就沒何似飛什麽事情,他將高成安跟陳雲尚一會兒拜師要送的儀禮收拾好——畢竟這個一會兒肯定是他和陳竹各自背一份,與其到時手忙腳亂,還不如現在整理好。

何似飛在堂屋整理要送的禮,那邊陳雲尚和高成安隔著兩扇門與一個堂屋,大聲聊著天。

“雲尚兄,你怎會對哥兒的身……如此知曉?”高成安本來想說什麽,但想到何似飛在外麵,便隱晦了些。

“怎麽說我也比你大三歲,在這方麵知曉的肯定比你多,再說,你難道僅僅隻當陳竹是我的書童嗎?”

“啊?”高成安驚訝。

接下來的話,何似飛其實並不想聽,畢竟涉及到陳竹的隱私,但陳雲尚對此毫不避諱,在自己屋裏一邊擦身,一遍給另一個屋子的高成安大聲講——

原來,陳竹今年十五,在這時代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但因為哥兒不受待見,他家根本沒有被媒婆找上門,父母就想讓他給陳雲尚表哥做通房。

起初,陳雲尚的母親死活不同意這件事,他覺得兒子打小就聰明,在私塾裏讀書也是佼佼者,她希望兒子考上秀才後,再給他物色一位大家小姐。

——這便是親爹親媽了,都覺得自家孩子是可以配得上天仙的。

因此,陳雲尚的母親覺得兒子就算要通房,也不要哥兒身份的,他家又不是沒錢,買一個丫鬟回來便是。

剛開始,他們確實給陳雲尚買了個相貌清秀的小丫鬟,但誰知倆人才相處一個月,陳雲尚就被小丫鬟迷住,功課都落下,在私塾裏被夫子打了手板。

這件事傳到陳家父母耳朵裏,真是捶胸頓足、後悔不迭。陳雲尚的母親立刻將那丫鬟送走,然後把老實木訥、心地單純的陳竹接了過來。

現在距離那小丫鬟被送走還不到半年,陳雲尚對她的思念還沒消,自是看陳竹哪兒哪兒都不順眼,寧願去青樓都不碰他。但考縣試之前,他被壓在家裏不許外出,唯一能麵對的隻有陳竹。高成安說自己火氣大,沒辦法,就讓陳竹褪去衣服給他把玩。

陳雲尚說到這裏時,何似飛手一重,差點沒把他送給夫子的那份臘肉給掰斷。

何似飛並非出於同情或者憐惜,他生於末世,自己從小又雙腿殘疾,最不喜歡的就是同情和惋惜。他隻是憤怒,這陳雲尚看起來儀表堂堂,但內裏,可真是個人渣。

那邊高成安顯然也被陳雲尚這句話給震撼到了,從他說話的聲音裏都能聽出他的嗔目結舌:“還、還能這樣?”

“哎,成安啊,你還是太嫩,日後兄長有什麽好玩的,一定帶著你。”

“我、我不……”高成安下意識要拒絕,他來縣城是為了好好念書,考秀才的。但一想到這屋子是陳家人提前租的,這陳夫子是陳雲尚給他作保的,他就不敢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