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天是禮拜天。
是每周市集上趕大集的日子。
錢愛軍買了盒友誼牌的雪花膏,揣到兜裏打算拿到林家村給花芽送去。
“我看嫂子跟那個假小子關係不錯,你給未來的小姨子不準備點什麽?”與錢愛軍交好的一個混混嬉皮笑臉地說。
錢愛軍往供銷社的櫃台裏看了看,年輕人聚集的櫃台裏麵有鉛筆和小人書,還有冰糖和罐頭。
“我管她去死。”錢愛軍推開說話的人,自顧自地出去了。
“愛軍!”這幾天跟蹤花芽的人突然找到錢愛軍,趴在他耳朵邊上說:“我看她從國藥店出來,會不會是弄到什麽好東西,投機倒把去了?”
錢愛軍掏出半包煙遞給那個人,眼眸深了深,意味深長地說:“她能采到什麽好東西,應該賣蟬蛻去了。”春夏季節,不少人去山上專門撿這東西,送到國藥店,一天能掙上三個工分。
“這個季節還有這玩意?”拿著煙的人稀裏糊塗的,被錢愛軍應付過去。
錢愛軍在大集上繞了一圈,小心地從軍裝內兜掏出一包手紙。一層層手紙裹著根香煙。他把香煙夾在耳朵上,比量了半天,這才來到國藥店。
中年男人見到穿著考究的錢愛軍,以為他兜裏裝有鈔票。熱情地迎上去說:“家中需要點什麽?”
錢愛軍昂著頭,裝模作樣在各式中藥櫃台前轉了一圈,似乎對這裏的東西都不滿意。
中年男子見他耳朵上夾著一根荷花香煙,這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聽說首都的領導抽的都是這玩意。
來了個大客戶。
丟了收購野山參的機會,中年男人寸步不離地跟在錢愛軍身邊。見錢愛軍一聲不吭,試探著說:“可是要些難得的東西?”
錢愛軍眼皮往下耷拉著,對櫃台裏擺放的“普通貨色”看不上眼。他坐到八仙椅上,翹著二郎腿,見狀中年男人招呼人端茶。
他食指不耐煩地在桌麵上敲了敲,編造著說:“我家爺爺身子不好,需要點好東西。”
“唉喲,好人家是有頑疾?”中年男人總算等到大客戶開口,賠著笑臉說:“可有方子?”
錢愛軍深深地看他一眼,中年男人頓感心虛。他在國藥店做事多年,手腳早就不幹不淨,有的消息靈通的人會特意找上門求醫問藥。當然,這都是要在暗地裏交易的。
“聽說你這裏有個小姑娘,送的東西很金貴。”錢愛軍譜擺的差不多,拋出話頭說:“我家老爺子中了三槍,錢不是問題。”話點到為止,讓中年男人自己思考。
中年男子猶豫了一下,問錢愛軍說:“敢問是從哪裏介紹來的?”
這就是有譜,花芽確定在這裏賣過什麽東西。
錢愛軍不需要知道具體的,隻要知曉花芽在這裏賣過東西就穩了。他故作深沉地說:“老徐說你家有好東西,看來是哄我。算了,下次我跟他一起過來,你我都好放心些。”
“別啊,你稍等。”中年男人不想錯過大主顧,今天丟了一筆發財的機會已經讓他睡不著覺。他拿出紙筆,跟錢愛軍說:“不如你留個聯係方式,要是有好東西,我跟你聯係?”
錢愛軍微微勾起唇角說:“可以。”
中年男人心裏一喜,卻聽錢愛軍說:“不過,老人家有講究。咱們雖然破了四舊,但是覺得有種用純潔女子采摘的東西效用會更好。”
“有的有的。”中年男人渾然不覺自己陷入錢愛軍的圈套,反正沒有做交易,先把人穩著:“我這邊有一個特別漂亮的閨女,專門到深山老林裏弄些值錢、保命的玩意,等她再來,我一定跟你聯係。”
錢愛軍慢悠悠地踱步走出國藥店,就等著下一次花芽過來抓她個現行。投機倒,薅社會主義羊毛,會被遊街勞改,這樣的選擇下,她還能不嫁?
才不嫁。
花芽知道她爹上山,張鳳英在屋裏照顧張安安。她跑到柴房裏,輕巧地爬上房梁趴在上麵。在兩根梁木的相接處,有一個空隙裏。她把堵在洞口的幹苞米棒子抽出來,從裏麵掏出一個塑料袋。
為了防止被老鼠啃食,她左三層右三層的包裹著。打開塑料袋,裏麵還包著紅布。她把紅布包一個個排整齊,其中有一個格外大。
花芽知曉新挖的兩根人參是三十年的,還有一根聽鳥兒們說至少在那裏長了五十年。對比這三根,上個月挖到的格外大的這根野山參至少過了百年。
它不但大,須子密且長,莖上有許多紋路。這是花芽第一次被灰尾喜鵲帶著挖參時遇到的百年野山參。聽灰尾喜鵲說,整個太陽山沒有第二根,更別提矮小的二妃山。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百年人參會成精,挖出來到現在有三個月了,它的葉片還是綠色。
林向陽都不知道她手裏擁有這個寶貝,她就怕被人上綱上線。就一直藏起來,隻讓林向陽賣三四根不大不小的補貼家用。她可太知道國藥店的那個中年男人,貪心膽小,但背後有些主顧在縣裏乃至省裏都有身份,一般人動不了他。這也是花芽為什麽讓林向陽一直底價賣給他的原因。
剩下的十幾根有年頭的野山參都被她私藏在這裏。
花芽把所有野山參包好,重新放回木洞當中。用幹苞米棒子堵上後,用手試了試,很好,很結實。
花芽從房梁山跳下來,回到屋裏。放在炕中間的炕櫃有六個抽屜,他們姐弟三人每人得了兩個。花芽的在最下方,有一個顯眼的小鎖頭。
這還是林向陽讓她掛上的,自打跟她偷摸分錢,林向陽怕她的積蓄被手腳不幹淨的人拿走,主動買了鎖頭。
農村人晚上沒事做,習慣吃完飯到別人家溜達溜達,嘮嘮嗑。現在富裕人家也就有個半導體,閑暇時間多數還是串門說八卦。有的心大的人家,甚至夜不閉戶,偶爾就會出現家中失竊的事情。
花芽把抽屜拉開,她手巧,用彩色紙做了個手掌大小的紙錢包。紙錢包裏夾著幾張大團結,花芽珍惜地擺在炕上,一張張數了數,一共是一百一十元。
她拿出十張打算給她爹裝作是賣出去了,她爹拿上這筆錢也算能把債還清。也算是花芽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她在炕上對著剩下的一張大團結歎口氣,折騰了三個月,就這一張大團結.
林向陽從山上下來,一臉喜色。花芽接下他的籮筐,探出身跟一起跑山的劉叔打了聲招呼:“劉叔,喝點茶再往回走吧。”
茶?
劉叔站住腳,他眼膜有些發炎,一看,笑著說:“還是你閨女孝敬,知道你牙疼用車前草給你煮了水。我也借你的光,喝上一口,消消炎症。”
花芽把水碗遞給劉叔,劉叔咕嘟咕嘟幹了一碗。
林向陽得意地說:“就為了碗茶還特地燒火,浪費柴火。”
“你可得了吧,生了這麽個好閨女,不夠你顯擺的。”劉叔羨慕。
林向陽顛了顛他的籮筐:“今天我至少弄了六十斤球蕨菜,你不行,最多三十五斤。”
劉叔重新背回籮筐,開玩笑說:“村裏誰不知你的窩子多,我能跟你比啊。等我跟你多走兩回,把你的窩子全搶了。”
“你這是嫉妒了,絕對是嫉妒了。”林向陽得意地擠兌說。
花芽也不吭聲,笑眯眯地聽著老兄弟你來我往的鬥嘴。
等劉叔走,花芽把一百元錢遞給林向陽,林向陽抽出三張還給花芽。花芽搖搖頭說:“你留著。”
林向陽手一頓,拿閨女的錢到底不得勁,硬是個她塞了三十元。
給就收著唄。
小金庫喜加三十。
林向陽是本分人,欠別人的錢不等別人催,急吼吼地去按家按戶的還去。五十元錢,找了六家借。當年可是把老臉都丟盡了。
張鳳英在外屋地給張安安熬中藥,見花芽回來了,站起來,用破布擦擦手。欲言又止。
花芽準備做晚飯,她今天買了四兩肉和兩顆雞蛋。肉打算做欖角燒肉吃,雞蛋一顆給大妹臥糖水蛋吃,另外一顆水煮了給林回打牙祭。
花芽見張鳳英半天不說話,問:“有事?”
“安安最近吃的藥吃完了,想托你幫我買點回來。”張鳳英很少跟花芽開口,知道自己在家裏沒盡到做後娘的責任,隻能盡量給花芽減少麻煩。她把錢給花芽又說:“剩下的錢你就給林娟和林回買二兩冰糖吃吧。”
“嗯。”花芽說:“欖角給我。”
花芽家屋前有棵欖角樹,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頭。聽說爺爺小時候就在這裏了。每年春天開花,秋天青綠色的果實會變成黑色,一棵樹可以收獲幾百斤的黑欖。災害年間,林家村靠著這顆欖角樹,喂活了不少人。
現在生存環境好了,家家戶戶吃的上苞米麵和地瓜麵的食物,就把欖角做成鹹菜,用來喝麵糊是最美味的。
花芽把欖角掰成小塊,和切成肉丁的瘦肉一起放在碗裏,撒上蒜和醬油醃了十分鍾。
趁這功夫,她到後屋抱了一捆稻草,打算生火。她回到屋裏,看見張鳳英坐在灶坑前替她把火引了起來,默默地把稻草放在她身後,繼續做菜。
七兩肉裏麵有三兩的大肥肉,花芽切出二兩肥肉熬出小半碗葷油。剩下的一兩肉跟其他的瘦肉一起,拌著欖角鋪在瓷盤裏。
鍋裏加上水,張鳳英火燒的旺,不到十分鍾水就開了。
花芽往鍋底扣上一個碗,將瓷盤放在碗上,丟進去一顆洗好的雞蛋,蓋上鍋蓋蒸起肉來。
十分鍾以後,欖角蒸肉和水煮蛋齊齊好了。
她把水煮蛋先收到碗裏,送到屋裏給林回。林回一見,從椅子上蹦起來。
“繼續學習。”花芽點了點桌子。她深知過幾年會恢複高考,重生之後就讓林娟和林回每天抽出時間學習。
自然,等她忙完這段時間,也會要好好學習,一改曾經的命運。
林春蓮總說她讀了幾年小學把心讀的清高了,花芽知道,隻有讀書才會讓她把未來看的清楚,不再像上一輩子稀裏糊塗的被人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