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芽說完話, 高嬸子家外麵有人開門。
王天柱拎著早餐,嘴裏叼著牛肉包子,定在門口。
萬萬想不到, 他不願意遇到的人能跑到這裏再次看到。
要說討厭花芽也不討厭, 小少男的心思讓人琢磨不透。就是見了花芽會覺得她會動搖目前他尚且穩定的生活。
父母去世以後, 原本對他友善的親屬對他不冷不淡的。對於他的養育問題,倒是有人願意看在他是個男孩的份上收養, 條件是他要改姓,給對方家裏當親兒子養,要替人家傳宗接代。
王天柱當場將對方罵跑了,他指著英雄碑的方向, 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爹娘是烈士!他們是英雄!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們讓我改姓,就是讓我忘了我的爹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著什麽算盤,我要把我爹娘的撫恤金全他娘捐了,絕對不會給你們這群白眼狼!我爹娘在的時候一個模樣,不在的時候又一個模樣, 都給我滾的遠遠的, 我不怕我沒地方住, 我就在英雄碑那邊陪著他們吃陪著他們睡,我死也要死在031!”
到底王天柱撒潑打滾沒跟他們走, 顧聽瀾這位領頭狼認養了這頭沒人要的小狼崽子。王天柱堅定不移地要把撫恤金捐贈了, 作為他的監護人同誌,顧聽瀾梗都沒打, 帶著王天柱就去辦手續。這也是王天柱為什麽隻聽顧聽瀾的話的最初原因。
後來倆人磕磕絆絆發生不少大事小事, 王天柱認了這個便宜爹, 便宜爹也願意百忙之中抽出點時間行使一下當爹的權利,比如來頓竹筍燒肉之類的。
大了大了習慣這樣的生活以後, 突然殺出一位小後娘。王天柱胳膊擰不過大腿,幹脆回避,用沉默來表示他的無措。
“快來嚐嚐這個手打魚丸。”高嬸子對王天柱很好,周末王天柱回來就住在這邊。顧聽瀾周末兩天也會到高嬸子家裏吃飯,順便收拾一下熊孩子。
“不愛吃。”王天柱坐在椅子上,腳踩著椅子下麵的橫木,吊兒郎當地說。他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故意不跟花芽打招呼,準備給花芽一個下馬威。
他得意地往花芽那邊看一眼,花芽偏過頭根本不看他。她可不跟沒禮貌的小孩子玩。
王天柱白傲嬌了:“.”切。
高嬸子念著有人在,先不收拾他,等著顧聽瀾回來再收拾。
花芽歪著頭,看到王天柱褲腳上露出一圈圈花花綠綠的毛褲。
王天柱沒什麽胃口,隨便吃了兩口就跑到對麵的屋子裏睡回籠覺。
高嬸子跟花芽說:“他啊平時比現在懂禮貌。需要點時間。”
方圓她們都明白話裏的意思,對於突然出現的花芽,王天柱總是要時間慢慢接受。花芽聽過方圓說了王天柱的家事,她心裏五味雜陳,但覺得對待這樣的熊孩子,不能太上趕子,要有計謀的軟化他。
花芽問:“他沒有別的毛褲麽?”
高嬸子無奈地說:“怎麽會沒有毛褲穿,就是薄棉褲厚棉褲都有好幾條。”
方圓也看到王天柱褲腳露出的毛褲,應該是穿短了一次次用不同的毛線接出來的長度。
“那是他娘給他織的最後一條毛褲,他娘是南方人,會織這些東西。每年冬天他都要穿這條毛褲,別人給他穿別的褲子他就鬧。哎,褲腿上麵的毛線也是她娘剩下來的彩線。前些年毛線都難得弄,她娘好不容易給孩子弄了些彩色毛線,想要給他織毛衣,沒想到人就在海上遇難了。海上的作業平台突然倒塌,夫妻兩人過去營救建設團的人,遇到二次坍塌,被砸進大海裏,撈起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高嬸子歎口氣,回想起那對夫妻兩人憨厚質樸的性格,覺得非常可惜。那一場災難就在顧聽瀾眼前發生,他回來以後消沉很長一段時間。高嬸子不願意跟花芽提這個,小姑娘心思細膩,說了隻會徒添煩惱。
“收拾遺物的時候,王天柱要死要活地把毛線留了下來。每次等到穿短了,就會跑到我這裏要我幫他把褲子用他娘留下的彩線接上一截,我也是現跟人學的織毛褲,你們也別笑話我,織的不倫不類的。一年年下來,褲子就成了醜了吧唧的七彩褲了。”
高嬸子又歎了口氣,王天柱這孩子心眼好,就是不會表達。跟他爹娘一個樣,高嬸子也算是看著他長大,想一想就覺得心疼他。
“我會織。”花芽安慰地拍拍高嬸子的肩膀,把方圓看的眼皮子直跳。這孩子也太沒大沒小了。
高嬸子沒生氣,反而說:“你會織什麽,毛衣還是毛褲?”
花芽說:“隻要毛線可以織的,我都會。”
高嬸子張大嘴,突然起身往對麵屋子裏去。很快,對麵202室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
高嬸子捧著臉盆大的餅幹盒快步走過來,當著花芽的麵打開。裏麵赫然就是她口中說的彩色毛線。
花芽沒說話,伸手拿起一團毛錢用手抻了抻說:“可以用。”
“那你可以給我織毛衣?”王天柱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一臉不信任地問花芽。
花芽點點頭:“那你要不要?”
這話問的,不光是王天柱,在場的人都無語了。
你織啊,你織就成了幹啥還要問啊!
可惜花芽不懂這些,大有“你要是不讓我織,我也省事的表情”望著王天柱。
王天柱胸口起起伏伏,從高嬸子懷裏接過餅幹盒,手指頭用力的發白。
最後憋不住了,把餅幹盒往花芽麵前一送,說:“你織,織不好大不了我拆了。”
“你要說‘謝謝你’。”花芽繃著小臉,她不能縱容小孩子沒禮貌,這樣不可以的。
方圓低下頭抿著唇,高嬸子也覺得稀奇,嘿,難不成這個小姑娘真能把王天柱這個大活驢給收服了?
王天柱怎麽會不明白求人記得說“謝謝”的道理,他忍了又忍,半響從嘴裏憋出:“謝謝你。”
花芽美滋滋地接受了他的請求,並且說:“嗯,你是個好孩子呢。”
王天柱絕望地坐到椅子上望天,他野性的第六感有種不祥的預料。
大人聊天的功夫,花芽看了看王天柱的肩寬、袖長,心裏有個大概。
高嬸子看在眼裏,跟王天柱說:“給花芽姐姐拿件你的衣服比量比量。”
王天柱沒說話,倔裏倔氣地回到202室去找衣服。
花芽趁機跟高嬸子說:“有他爹娘的照片麽?”
高嬸子點頭,走到自己住的房間裏把抽屜拉開翻到一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黑白色的照片上滿是折痕,不知道曾經經曆了什麽成了這個樣子。
“當初小柱情緒太崩潰拿著照片就要撕了,哎。”高嬸子把照片遞給花芽說:“你千萬收好,不要弄丟了。就這麽一張他爹娘的照片了。我就怕等他年紀大了,到後來連自己爹娘的樣子都忘記,硬是從他手裏搶了過來。”
“我會保護好照片。”花芽把棉襖的衣角翻起來,將照片仔細地收到裏麵的內口袋裏。
工作的事情落成,還給自己找了另外的活,花芽從高嬸子家出來時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
方圓本來還擔心她以後會跟王天柱相處不好,會被熊孩子欺負,現在看來王天柱也許不是她的對手。
安心之餘,方圓帶著花芽往即將工作的地方走一走。
他們這次沒從英雄碑廣場走,而是穿過二區的小路,來到三區。
進到三區裏麵就能發現比另外兩個區熱鬧不少。
這邊人流量大,場所密集,有許多方圓看起來都覺得陌生的臉。
“不少從外麵應聘過來的人,他們就在三區裏生活。那邊就是他們的家屬區,你看,這邊的操場就比咱們那邊大多了。算是個露天體育場,每年家屬運動會就在這裏辦。”方圓一邊走一邊跟花芽介紹:“每個月操場上會放一場電影。偶爾軍樂隊也會在這邊開軍樂會,到時候我再帶你來看。”
花芽喜歡看電影,也喜歡聽歌,聞言點點頭說:“這邊好多沒軍裝的人。”
“對,所以我們這種幹部家屬,在這邊言談舉止要注意。”方圓壓低聲音跟花芽說:“前些年這邊還出過敵特。咱們注意不要暴露家裏另外一口子的行蹤。雖然問了老林他們未必會說,但是這種意識得有。有時候不注意的一句話,說著無心,聽者有心啊。”
這話一點不嚴重,特別是顧聽瀾的身份。爹是軍區司令,娘是女兵獨立團政委。他自己經常執行特殊任務,隨隨便便一句話也許就暴露了不少信息。
花芽牢牢地記在心裏,幸好她知道自己是個鋸了嘴巴的葫蘆,不喜歡多說話。有話隻是在心裏嘀咕嘀咕,現在覺得這是個優點呢。
她們到圖書館,花芽一下就喜歡上這裏。
一條林蔭小路上兩旁都是高大的白樺樹。樹下有兩張石桌和石椅,等到夏天可以在樹下看書。
往前是兩個長長的花壇,應該是無人照料,季節也不好,裏麵空空的連土都沒有。不知被什麽人堆了舊桌子和破椅子。
一樓左邊是閱讀室,右邊是文化活動室。掃盲班每周兩個半天的課程就在這邊上。
花芽即將工作的地方是閱讀室。方圓不喜歡讀書,很少來這裏。跟花芽一樣東瞅瞅西看看。
方圓正想跟花芽說裏麵挺安靜,沒什麽人說話,挺適合她的。還沒張嘴,就聽到閱讀室裏傳來爭執聲。
正值上午,正在工作的周文芳站在登記桌前指著李銀花教訓道:“你一個文盲,老是過來借書,你有什麽臉借啊?是借書看還是借書當裝飾品?”
李銀花把手裏的借書證拍在桌子上“咚咚”響,半步不讓地喊道:“我的臉反正能比你好,你算老幾啊,家屬區裏的人都在背後把你笑話死了,你還在這裏跟我講臉,呸,你才是哪個不要臉的。我有借書證,你就必須給我把書拿出來登記,你要是不給我登記,我就跟家屬委員會舉報你!”
“我隻會當麵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為了愛的人爭取過不後悔!”周文芳也吼了過去。
“好你個臭不要臉的,還要意思說愛,你就是挖人牆角臭不要臉!”李銀花在戳人肺管子上是個能人。
“我哪知道他倆已經好上了,我想的是公平競爭。算了,跟你這樣的人說了你也不懂。”
花芽推門的手頓了一下,轉頭衝方圓甜甜一笑說:“我餓了。”
花芽想:隻是不愛說話,並不是真傻。
這種場合她要去了,純純一個大冤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