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島上生態好, 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海鳥。

食堂裏有時候會有些米糠、不能吃的陳米還有些不大好的高粱碎,人吃不了,高嬸子就找食堂要來喂給海鳥吃。

英雄碑是大禹島上犧牲的軍人們長眠的地方, 那時他們還沒有公開軍人的身份, 隻能隱姓埋名在這裏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現在日子好過了, 大家也念著他們,時常過來看望。

顧聽瀾帶著花芽散步過來還有些後悔, 覺得兩人約會怎麽選這麽個地方。要是小姑娘膽子小,被嚇到怎麽辦。

高大的石碑離得老遠就能看到,上麵刻有密密麻麻的名字。石碑後身就是懸崖,浪濤聲由遠及近。

“這些都是大禹島的奠基人, 都是英烈。”顧聽瀾悄摸悄的伸出小拇指勾著花芽的食指,皮膚貼著皮膚,讓他覺得很安心。

“你會害怕嗎?”顧聽瀾問花芽,畢竟都是去世的人。其中還有不少二團的人,王天柱的親生父母就在英雄碑後麵, 上千座無名卻刻著五星紅旗的墓裏。

這話問完, 像是個廢話。現在就算破除四舊, 也沒個小姑娘說喜歡冷冰冰的墓碑的。

“我不怕。”花芽慢慢跟隨顧聽瀾走到石碑前。

“為什麽不怕?”據顧聽瀾所知,有不少年輕的軍屬每次路過這裏都要繞著走, 嘴裏說著不怕牛鬼蛇神, 實際上都是騙人的話。

當然他的小姑娘不會騙人,但膽小也不是過錯。沒想到聽到這樣的答複, 顧聽瀾偏過頭看看打量著花芽的眉眼, 此刻他有些拿不準她在想些什麽。

“都是英烈。”花芽抿著唇, 在顧聽瀾詫異的眼光中伸手輕輕撫摸上麵的名字。

他們都是為了新中國的未來奉獻出生命的戰士。活著的時候他們一心想著黨和人民,離開以後, 即便泉下有靈,也會繼續守護著我們。

“他們會保護我。”花芽輕輕笑了一下,眉眼間全是讓顧聽瀾喜歡的彩色:“永遠不怕。”

“你是說活著的時候他們在保護著你,離開以後也會一直保護你,根本不需要害怕,是這個意思麽?”顧聽瀾輕輕地說。

每次他來到這裏,看到上麵一個個曾經鮮活的名字,總會覺得心髒酸澀。

聽到花芽的話,讓他恍然間覺得戰友們隻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保家衛國,心裏多年鬱結感隨著甜美燦爛的微笑,煙消雲散。

“跟你在一起很輕鬆,很舒服。”顧聽瀾戳戳花芽的腦門,在她憤怒的眼神裏說:“呆呆的,很天然很好。”

“你才呆。”花芽算是知道了,顧聽瀾一想欺負她準先動手戳她的腦門,也不知哪裏來的臭習慣。

“身為一名軍人,我替他們感謝你的理解和信任。”顧聽瀾定定地凝視著花芽,伸出手撫摸她柔嫩的臉頰。

親吧,沒人。

別親,她會害怕。

顧聽瀾天人交戰之間,身後突然有人過來。

“這小姑娘說的真好。”高嬸子喂完海鳥,趁著天亮拿著抹布打算把石碑好好擦擦,沒想到站在石碑後麵能聽到這樣的肺腑之言。

要說她作為家屬委員會的委員長,經常發動家屬有時間過來維護一下英雄碑。結果可好,一些害怕海鳥啄人的,一些覺得陰深深的,但凡有個這樣思想高度的人在,她還至於每天這麽辛苦麽。

“你是誰家的孩子?”不怪高嬸子沒認出花芽,誰叫最近顧聽瀾喜歡大方臉的風言風語太多。高嬸子一過來先看到的小張漂亮的小瓜子臉,哪能想到是顧聽瀾的對象。

“我家的。”顧聽瀾用小拇指勾起花芽的手,黑著臉給高嬸子看。言語中還不滿昨天周文芳的不請自來,以及今天失去了稍縱即逝的親吻機會。

高嬸子短暫驚訝了一下,接著拉著花芽左看看右看看,哪哪都覺得好。

“你這丫頭長得好,心也好,怪不得小顧護成這樣。”高嬸子正好把話跟他們說清楚,免得讓周文芳一鬧,她不好做人。

“我也不怕你生氣,本來的確打算把周文芳介紹給小顧認識。”高嬸子拉著花芽的手往木椅子那走,顧聽瀾正要跟著,高嬸子把抹布扔給他說:“擦去。”

顧聽瀾把抹布往欄杆上一掖,跟高嬸子說:“晚點我叫小瓜子來幹。”

高嬸子瞪了他一眼,繼續跟花芽說:“是我丈夫跟小顧提了一嘴,也算是小顧父親戰友的閨女。本想著親上加親,小顧二話不說就拒絕了。後來的接觸之中,覺得那丫頭的確不適合小顧。昨天她找到你們麵前,是她的不對。我替她給你道歉,我已經批評過她了,你放心。”

論島上婦女地位,高嬸子絕對是第一位。聽到高嬸子道歉,顧聽瀾眼皮子一跳。這位可是當年雙槍對敵的女軍猛士,她的道歉一般人可是受不了了。

花芽衝她甜甜笑了一下,坦然地對上高嬸子的雙眼:“不怪你。”

高嬸子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跟她說話,詫愣一瞬,聽顧聽瀾笑著說了一句:“她就是個小呆子,你別往心裏去。”說完,居然還想動手戳小姑娘的腦門。

高嬸子當然看得出顧聽瀾的小心思,不就擔心她覺得小姑娘不好麽,才兩句話又開始護上了。

“真不怪我?”高嫂子這句純屬在逗花芽。

花芽認認真真地說:“嗯!”別人做的事為什麽要怪到高嬸子身上。

高嬸子心要化了,低聲跟顧聽瀾說:“哎喲喲,真讓你撿個寶貝。”

發現顧聽瀾伸出來的賤爪子,高嬸子說:“把你狗爪子拿遠點。”

拍掉顧聽瀾的手,她把塑料袋裏剩下的一些鳥食抓給花芽說:“敢不敢跟我一起喂海鳥?”

“敢。”她豈止敢喂海鳥,她都敢跟海鳥嘮嗑呢。

花芽把自己帶過來的塑料袋顯擺給高嬸子看:“我姐給的。”全是苞米碴!

顧聽瀾找補道:“也不是經常這樣喂,難得過來.”

“得了得了,現在日子好,喂一喂也沒事。”高嬸子幫花芽把海風吹亂的發絲捋到耳朵後麵:“要是有人批評你們,就說我同意的。也沒見她們誰過來打掃這裏,成天就知道嚼舌根。”

高嬸子說完,見花芽又衝她笑了。高嬸子問花芽道:“你又笑什麽?怪甜的,難怪小顧看你看的緊,這邊單身的男同誌太多啦。”

顧聽瀾被戳破心事,抿抿唇淺笑了一下沒吭聲。

花芽說:“我姐也這樣幫我挽頭發來著。”

“就是林八一的媳婦,喜歡花芽,讓花芽不叫嫂子叫姐。”顧聽瀾全當個翻譯機器。

高嬸子懂了,估摸麵對花芽純真自然的性格,不由得心生愛憐。

“可惜我歲數大了不能讓你叫姐。你就跟小顧一樣喊我嬸子吧。”高嬸子跟顧聽瀾母親是好朋友,算是看著顧聽瀾長大的。顧聽瀾叫她一聲嬸子可是實打實的關係。

“嬸兒。”

顧聽瀾樂了,高嬸子最討厭攀附那一套,想必是眼光毒辣,看出來花芽不是那樣的人。

另一邊。

下班回去的馬建忠托人從二團弄了點牛肉湯。打算給李金花補一補身子。當初生孩子讓李金花虧著了,馬建忠心裏始終惦記著。

這次為了避免爭吵,他敲了敲門才用鑰匙開了鎖。

廚房裏飄出牛肉湯的香味,與他手裏的味道如出一轍。可惜在臥室裏爭吵的兩個女人根本聽不到他回來的聲音。

李銀花指著姐姐的鼻子罵道:“要不是我給你出主意,你也不會順利嫁個姓馬的。現在我找不到當軍官當對象,你也別想日子好過!別以為你在島上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對付不了你,我想你弄你這種沒腦子的蠢貨太簡單。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別那麽多廢話。你以為馬建忠知道那件事以後會真的給你做主嗎?他根本就不會再信任你。”

“是你覺得老馬官不夠大,臨到門口後悔把我推了進去。”李金花哭了一天,眼睛都是腫的:“要不是他厚道,我還怎麽在村子裏做人。我不過是讓你不要隨便拿別人的東西,你不跟他們處對象,何必占人家的便宜。他們當兵的人吃上一口肉不容易,你怎麽好意思把人家嘴裏的口糧往自己嘴裏塞。”

“是他們自己傻逼,他們樂意!”李銀花話音剛落,臉頰火辣辣的。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性子軟弱的李金花,說:“你敢打我?你信不信我等姓馬的回來,就跟他說那天晚上你們什麽都沒發生!那天他喝多酒,醉的跟死豬一樣,怎麽可能辦的了事。要不是你不要臉,脫了衣服挨著他,被村子裏的人看到,你以為他真打心眼想娶你?”

李金花再次被李銀花掐住命門,就聽李銀花陰惻惻地說:“隻要我作證,他肯定會甩了你,跟你離婚。要不是我,你一個要腦子沒腦子,要身材沒身材的蠢貨,能嫁給一個副營長?結婚這麽多年,還隻給人家生了個閨女,連後都沒有,你李金花這輩子能成什麽事啊?還對我指手畫腳的。你再敢忤逆我,我就把事情捅到馬建忠麵前去,說你拿清白之身脅迫他結婚的事情就是個圈套!”

李金花實在受不了親妹妹的威逼,哭著從臥室跑了出去,沒發現掩上的大門發出輕輕聲響。

李銀花冷笑著追出來,又罵了幾句才解氣。她看到李金花躲著自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心裏因為嫉妒花芽而產生的鬱結之氣小了不少。大家都是農村出來的,憑什麽能嫁給那麽好的男人。在李銀花眼裏,顧聽瀾就是個完美的對象。她所夢想的一切都能給與並滿足。隻可惜,那日顧聽瀾言之鑿鑿,讓她害怕自己湊上去會遭到周文芳一樣的下場。

叫她看來,周文芳有文化有長相還是城裏人,據說還是幹部子弟。這麽好的一張牌被她打的稀爛,簡直就是蠢貨中的蠢貨。

不過這也間接說明了一件事,顧團長是不在乎出身和文化。比許多嘴上說沒什麽要求,背後裏對女方挑挑揀揀的其他人強上萬倍。

李銀花覺得值要不講究出身和文化,那她還有機會慢慢琢磨。周文芳那樣橫衝直撞的方法絕對不行,她要學著迂回。

李銀花對著鏡子梳著長長的黑發,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是她的殺手鐧。臉蛋比不過別人不要緊。

李銀花衝著鏡子露出一副賢惠的微笑,她大可以從其他地方突破。

坐在沙發上的李金花定定地看著越來越陌生的妹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李銀花給她的隻有疏離、利用和恐懼。她擦掉臉上的淚水,看眼牆上的掛鍾。離平時老馬回來的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也不知今天因為什麽耽誤了。

這樣正好,李金花起來到廁所洗掉臉上的淚痕。

等到屋子裏安靜下來,過了片刻,門外傳來馬建忠的敲門聲。

“開門啊,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