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花芽穿著新做的掐腰小襯衫, 外麵罩了件新的長馬甲。新馬甲的長度正好擋在屁股上,露出兩條筆挺的長腿。細細的腰身隨著長馬甲的擺動而若有若現,一路上引得婦女同誌們矚目。

路上遇到買蘿卜回來的高嬸子, 拉著花芽在她麵前轉了個圈說:“怪不得你說你不會做衣裳, 原來你家裏的嬸子手藝這麽好, 哪有你出手的地方。”

花芽又把張鳳英的手藝誇了一遍,還說:“我們村子裏的姑娘, 都排著隊找我嬸子做衣裳呢。縣城裏麵有什麽新鮮的衣服樣式,我嬸子遠遠看一眼,回來打出的版型就跟照著別人衣裳畫出來的一樣。”

高嬸子又把花芽身上的長馬甲看了一遍,問花芽說:“等你穿完我照著你的馬甲也做一件出來。現在大家都亂穿衣裳, 我穿外套走來走去熱,不穿外套後背心發涼,今天看到你穿馬甲,整的我也想做上一件。”

花芽身上的長馬甲是淺灰色的,高嬸子不合適這種顏色, 她自己說道:“我就做件深藍色, 或者黑色的。誒, 你現在別脫啊。”

高嬸子按住花芽的手,碰到長馬甲的麵料, 點點頭說:“你嬸子是個有心的。”

花芽在高嬸子麵前嘚瑟一圈, 聽高嬸子說現在的秋蘿卜正是好時候,可以多買些存放著。

想著一樓院子裏堆著一千斤的土豆和地瓜, 花芽對買蘿卜提不起什麽興致。

高嬸子知道花芽這是在這邊過的第一個秋天, 免得她準備不夠冬天的糧食和菜, 與她說:“咱們農場裏種著有春蘿卜、夏蘿卜、秋蘿卜,其中最好的就是秋蘿卜。可以當水果切成片生吃, 脆甜脆甜的。還能醃成蘿卜幹、燉湯、炒蘿卜條。大橋那邊的洋顧問們,每天都要吃著秋蘿卜蘸奶油,配著伏特加呢。我偷偷告訴你,今年咱們農場的秋蘿卜種的少,味道卻是往年裏最好的。現在蘿卜剛到供銷社,等消息傳開了,你搶都搶不到。”

能當水果,還能做成鹹菜,能炒能燉.冬天還沒有。

花芽沒怎麽想,就說:“我跟八斤兩個人吃,一個冬天下來得準備多少?”

高嬸子算了算自家往年的用度,說:“我們家每年要三百斤。你們年輕人不怎麽愛吃蘿卜,連吃帶醃再曬一些蘿卜幹,頂了天兩百斤夠了。你要真想要,現在趕緊到供銷社登記。會有人每家每戶的送,到時候還是送到院子裏,反正我們家空著也沒用。”

關係這麽好,花芽也沒想跟她客氣。不說別的,她在娘家時,家裏有前院後院,還分著下屋、柴屋。現如今住進樓房裏,活動麵積少了許多,不少東西想買,總會猶豫著家裏沒地方放。

“那我還有兩口酸菜缸也放到你院子裏頭去,回頭酸菜積好了咱們倆家一起吃。”花芽跟高嬸子說:“就當我給的院子租金。”

高嬸子笑道:“你要是不給我吃酸菜,小心半夜我起來把你的缸砸咯。老太婆年紀越大越不講道理,你可得記住今天的話。”

“反正等我的缸到了要是在你家院子裏被砸,我就把你家的橘子樹拔了。拔了不說,我給它種到英雄碑上麵的懸崖上,讓你看得到吃不到滿樹的大橘子。”花芽反過來威脅道。

高嬸子真想掏出一根大蘿卜把她抽一頓。這閨女真是越熟越沒大沒小,好歹剛見麵的時候,每次見她都會甜甜地喊“嬸兒”。現在可好,前腳給樹後腳拔,真是個小瘋丫頭。

“得了得了,不跟你開玩笑。”高嬸子看著拎著蘿卜回來的家屬說:“你趕緊去吧,頭茬的蘿卜最有營養,能趕上小人參。再跟我貧嘴小心搶不到了。”

“行。”花芽脆生生地跟高嬸子拜拜。獲得這個消息後,首當其衝想到她的不孝女周文芳。

“小芳,快出來,買蘿卜去!”花芽從周文芳家的矮柵欄跨進院子,站在門口喊:“你幹啥呢,快出來啊。”

周文芳正在洗頭發,低著頭捏著淌著水的長發出來,說道:“什麽金貴的蘿卜讓你這樣喊,我剛把洗發粉抹上,你等我十分鍾啊。”

“什麽金貴的頭發得洗十分鍾!”花芽急的原地跺腳,她說道:“高嬸子說再晚就沒了,你多久沒洗頭發了啊?”

周文芳說:“我洗一遍過兩遍,還得用篦子梳一遍。”

她單手往隔壁吳毓家指了指說:“也不知哪家的人總是不洗澡,身上長了虱子也不去管。要不是看到她身上有虱子咬的紅點點,我能這麽費事麽!”

花芽趕緊往後退了幾步,捂著自己的腦袋瓜說:“你可別過來啊,蘿卜我自己去買就行,你在這裏慢慢洗吧。千萬記得洗仔細點,萬一你有了虱子,我肯定逃不掉啊。”

也不怪她倆這麽激動,周文芳家和吳毓家的晾衣繩是一根。一邊係在吳毓家的院子裏,一邊係在周文芳家的院子裏。矮柵欄就是晾衣繩的分界線,平時周文芳總會離得分界線遠遠的曬衣服。

就是最近秋高氣爽,她勤快一回,趕著天好把夏天的短袖和裙子都洗了好收到箱子裏去。

曬衣繩上曬的滿滿當當,正趕上吳毓家也洗衣裳,難免離得近了些。

虱子這東西喜歡在衣物上爬竄,周文芳沒個準備,等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大清早用消毒水把衣服裏裏外外泡了一遍,又在小院子裏獨自撐了兩根杆子用來曬衣服。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她還氣的把自家院子這邊公用的曬衣杆踹折了,吳毓在自家院子裏叫罵了一上午。

花芽到底心疼大閨女,等周文芳洗完頭發,她到底走過去幫周文芳把頭發篦了一遍。周文芳等花芽幫自己篦完頭發,她也幫花芽把頭發篦了一遍。

但凡從周文芳家小院路過的人都能看到這倆人,相互在樹下扒拉著頭發,活像是兩隻猴崽子。

花芽跟周文芳篦完頭發,總算趕到供銷社裏排隊買蘿卜。

排隊的時候,周文芳時不時就要問花芽一句:“我頭發有點癢,你幫我看看是不是.”

花芽就站在她身後繼續幫她扒拉頭發,扒拉完慈愛地說:“你想多了,好孩子,頭發幹淨著呢。”

周文芳有求於人,對於花芽話裏的語氣充耳不聞。

前麵的人登完記,花芽走上前說:“我要兩百斤秋蘿卜。”

登記的人說:“切絲嗎?”

居然有這麽好的服務,花芽當機立斷地說:“八十斤切絲。”

周文芳孤家寡人,就買了五十斤蘿卜。因為太少人家不給她切絲,氣的周文芳不想要了。花芽幹脆跟供銷社的人說:“那我就要兩百五十斤,切一百斤的絲。”

供銷社的人看了花芽一眼,指著紙上的空白說:“把你家的地址寫下來,明天下午家裏要留人。”

登完記,交錢。

秋蘿卜一分五厘錢一斤,兩百五十斤的秋蘿卜包括切絲隻花了三元七角五分錢!

要不是周文芳拽著花芽,花芽還打算再買幾百斤的秋蘿卜。

這邊大批量的采買完,還能到停在供銷社門口的農用車上花兩角錢拎一袋子的秋蘿卜提前回去品嚐。

高嬸子剛才拿回家的就是這個,花芽跟周文芳倆人一人買了一袋。買完以後,周文芳跟花芽來到牆角,把兩袋蘿卜分了分。多的那袋給花芽回去吃,少的僅有四根的那袋周文芳回去自己當水果切片吃。

“你不知道吧,天津有個說法,叫做‘吃了蘿卜喝熱茶,氣的大夫滿街爬。’”

周文芳的家裏有人在天津呆過,她聽過挺有趣的風俗在路上跟花芽說:“天津那邊吃蘿卜成了風氣,我家人那年去天津,見到茶館裏大家夥聽相聲,座位前頭有一長桌子,桌子上邊擺著茶壺茶碗,還有瓜子花生米碟子,另外你肯定猜不到,還放著幾大盤蘿卜片。他們一邊聽相聲,一邊吃蘿卜。”

花芽不知道這個,但知道好壞蘿卜的分辨:“看著大蘿卜不錯,往地上一扔,裂成幾瓣的蘿卜就是好蘿卜。脆甜汁多。”

“你總是有這些歪門邪道的招兒。”周文芳見花芽躍躍欲試,趕緊拉著她說:“扔到地上多髒啊,今天難得咱們休息,不如給你試試蘿卜配熱茶?”

花芽出了個餿主意:“那咱們得到王大夫的醫務所去吃喝啊,哈哈哈哈。”

自打她把周文芳炸藥包似得扔出去,王大夫見她一次樂一次。這種樂儼然成為了一種應激形式下的樂,不管王大夫本人怎麽想,一見花芽發自肺腑地開心。

花芽因此把王大夫偷偷記在自己罪惡的小本子上,總想著能讓王大夫也出一次醜,讓王大夫感受到她當時內心的絕望,才能杜絕以後見一她一次開心一次的反應。

她上次去醫務所買碘酒給八斤塗抹,王大夫當時給一位家屬膝蓋換藥呢。見到花芽來了,就說了句:“來了老妹。”

完事就開始樂,像是誰不知道她有兩顆大板牙。

最後還是人家家屬見王大夫樂得直哆嗦,對她的醫術深表懷疑,自己往膝蓋上抹了藥,呼了張紗布一瘸一拐地走了。

周文芳否決了花芽到王大夫麵前嘚瑟的建議,但決定要跟花芽一起做甜麵醬醃蘿卜。

這個是南方的做法,北方沒有。

倆人一起回到家。

花芽先在茶幾上看到王天柱的解放包。他的解放包很好認,包麵上有個大大的“獎”字,是他踢毽子第一名的獎品。

得了以後每個禮拜回來都背著,裏麵裝一些作業和課本。

周爭渡為了矯正他的習慣,避免他一到周末就玩的不見人影,到了教室再找別人抄作業,就命令他每個禮拜六先到花芽這邊把作業寫完,寫完之後,花芽簽上字他才能解放。

三樓的鑰匙王天柱那裏也有一份,開始不大好意思拿鑰匙開門進來。總覺得這裏是別人家,寧願守在門口等大人回來再進門。

上個禮拜顧聽瀾帶著花芽到橘子島玩耍,忘記跟他打了招呼。王天柱就站在門口趴在門上寫作業,樓上樓下幾步台階的事,傻傻地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高嬸子把他喊下去的。

後來他也就習慣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來,進來以後換好鞋洗好手,一反常態地在坐在客廳裏認真寫作業。

花芽問過顧聽瀾,為什麽王天柱到這邊不如在樓下自在。顧聽瀾想了想說:“可能覺得咱們倆剛結婚,他在咱們家裏出現有些冒失吧。”

花芽不明白王天柱為什麽會這樣想,無論在法律上還是在心裏,花芽都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對待。隻不過歸為“逆子”這個檔次,跟周文芳的“不孝子”不相上下。

甜麵醬醃蘿卜要把蘿卜切成鴿子蛋的圓球,看起來好玩,難度挺高。

花芽見到茶幾上有作業本,估摸著王天柱是做完作業,沒等到自己回來就先跑去玩了。就跟周文芳說:“我來削蘿卜,你幫我檢查一下他的作業。特別是數學,老是粗心大意,不是掉了小數點就是點錯小數點。”

周文芳坐到茶幾邊上翻開王天柱的作業本,看了一眼就開始捂著肚子笑。

“這孩子真是字如其人啊,字寫的這麽大,一個格子都要放不下了。”

花芽站在廚房門口削著蘿卜皮說道:“這還是小的呢,你沒見過他寫的毛筆字,顧聽瀾這麽大方的性格,都開始心疼墨水。”

周文芳用鉛筆把王天柱寫錯的地方勾出來,吃驚地說:“正確率還挺高的,我還以為以他的基礎,到了初中會有些吃力。”

“你不知道他在我這裏寫作業有多認真。”花芽得意地跟周文芳說:“我是一位成功的母親。”

周文芳一語道破天機地說:“那肯定是顧聽瀾給他緊過皮了,要不然你還能在家裏看到他按時按點的過來寫作業?你也就在我麵前吹吹牛吧,換成別人誰會信你這話啊。”

花芽不高興,拿蘿卜皮扔周文芳。

周文芳靈巧地躲了過去,收獲花芽一個大拇指。

晚上周文芳和王天柱在三樓吃的飯。

包括顧聽瀾在內,都對甜麵醬醃蘿卜表示滿意。並且約定好第二天再吃一頓。

吃完飯,顧聽瀾把王天柱帶到客房裏檢查背書。花芽把周文芳送到門口,等周文芳走了後,她回過頭看到茶幾上散落著一個作業本。作業本上封麵上板板正正的寫著:“作文本”三個大字。

作文本是嶄新的,花芽翻了翻,裏麵隻有一篇命題作文。

命題是:《幫助XX的一天》

“XX”的地方,王天柱沒有填寫。要不是花芽跟背後罵王天柱的孩子吵了一架,也不會知道這裏該填寫的是“媽媽”。

王天柱顯然在這篇作文上下了苦功夫,字雖然醜,但勝在工整。也不知道一筆一劃抄過幾遍,所有的字都按照周爭渡的要求,上麵不挨“天”下麵不挨“地”,正正好好在格子的中間。

即便不好看,也是整齊劃一的。

王天柱的作文,寫起來也是與眾不同。別人都從“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開始,這熊孩子先從抱怨開始。

“那破地方誰願意去,我親爸媽就是蓋大橋的。海裏最中間的兩個樁子就是按照我爸媽設計的圖紙施工的。三歲開始看大橋,看了十年還讓看。”

“我沒想到她這麽傻,明明有的家屬知道累了休息,或者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懶,她就一門心思的幹活幹活幹活。我看她那個樣子就生氣。”

“豆角太難收拾了,一百斤的豆角啊,要一根根的把筋剝下來。剝的時候還得檢查有沒有蟲子。弄完再撒些鹽往水盆子裏頭泡著。我看她手指頭都泡白了,說了讓她等我回來洗她都不等我。就是個傻子(劃掉)。”

“我幫她把豆角弄完,她又去炒土豆絲。別人忙一樣的活就行了,她忙完這個還要幹那個。我給她使眼色讓她別幹這麽多活,她還嫌我煩,趕我去帳篷裏頭睡覺。她在外頭幹活我哪裏睡得著覺,就自己跑到外頭給她劈了一捆柴火。她真是個傻子啊,我給她柴火她居然沒發現是我幫她弄的,還在得意自己做的土豆絲受歡迎,刺(齜)牙咧嘴的笑呢。”

“我沒有心疼她,她是我什麽人,我又是她什麽人。反正作文是這麽要求的,我也沒別人幫,就當學雷鋒做好事。”

“我發現,跟她一起看大橋還挺有意思的。班主任老說我有多動症坐不住,我想我一定是被她傳染的,短短看大橋的功夫,她抓螞zha拔野草、撓癢癢打ke睡,一點時間沒耽誤。就這樣時間過的飛飛快,我都沒怎麽感覺到,就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幸虧我們都沒有受傷,我好生氣自己會被那名戰士放躺。最後白讓她擔心。不過她居然要小芳姐姐往我臉上潑冷水,她這樣的婦女到底有沒有心?!”

“這次看大橋結果不是很美麗,等到下一次再有機會,我還想跟她在(再)看一次。這次一定要告訴她,中間那兩個難度最高的樁子是我親爸和親媽一起設計出來的。”

“當然,這次大橋沒被炸掉,我很感謝她。隻要她別老讓我便宜爸找我的麻煩,我還是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一起看大橋。”

花芽合上作文本,想了想又把作文本打開,拿著橡皮擦了擦,寫上幾個字後合上作文本,把作文本塞進解放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