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近休息得好麽?(抓蟲)
又是和宜殿侍寢,但盧才人和雲姒的心態都和前一次截然不同。
雲姒藏有心事,退出殿內去吃飯時都有點心不在焉的,外間忽然落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雲姒看著窗外的煙雨發呆,小融子擔憂地看著她。
朝她的飯碗中覷了一眼,飯少了不到一半,姐姐幾乎沒動幾筷子。
小融子推了一下菜盤:
“今日是姐姐守夜,不多吃點,晚上會難受的。”
雲姒倉促回神,衝小融子抿唇笑了笑,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強迫自己多吃了一點。
四下無人,小融子又謹慎地打量了四周,才試探地詢問:“姐姐在想什麽?”
想什麽?
雲姒不知道怎麽說,皇上顯然猜到了她的想法,但她卻琢磨不透皇上在想什麽,替她挽發,這分明是親昵之舉,擱在陌生男女之間,憑空又生出一抹隱晦的曖昧來,但偏偏皇上又什麽都沒說。
她隻能胡思亂想,但做奴才的最忌諱胡思亂想。
外間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快,等雲姒吃完飯,正好就雨停了,隻有琉璃瓦片上還殘餘著積蓄的雨水,順著簷角滴答滴答地往下掉,雲姒沒撐傘,雨滴啪嘰一下落入她烏絲中。
一抹冰涼,讓人格外醒神,雨後的空氣很好,盧才人身邊有頌茸伺候,雲姒沒有著急回去。
她抬了抬頭,天邊已經將要暗了下來,夕陽餘暉隻剩一點點霞色,她停住了片刻,宮中燈光就一片連一片地亮了起來,華燈如星雨,給殿院中的美人都添了幾分看不透徹的柔光。
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靠近,有人停在了她不遠不近的距離,莫名的,雲姒心髒砰砰跳了幾下,讓她呼吸有點急促,她轉過身,眼中剛浮現一抹明黃色,她頭都沒敢抬,立即蹲跪下身子行禮。
禦前有宮人提著燈籠,雲姒借著光,沒看見皇上的神情,也猜得出他是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裏。
腦子一陣撥亂,但雲姒還是在心底罵了一句,守門的都是幹什麽吃的,皇上來了都不知道通報一聲!
有人替談垣初撐著一把八骨油紙傘,他上前走了一步,油紙傘便跟上一步,他不避諱,也沒叫起,雲姒隻能跪在那裏,她規矩學得很好,生得好看著實吃香,不堪一握的腰肢輕折,都比別人多出一分盈態。
她執著低頭,隻露出一點尖尖的下頜,裙裾落在地上,染上水漬髒穢。
談垣初伸出手,宮人有眼力見地把油紙傘奉上,明明就在和宜殿中,但殿內的盧才人愣是一點消息都沒得到,禦前的宮人有序退開,瞧著離得些距離,但卻把四周圍了起來。
審時度勢,在這後宮中,被所有人貫徹在骨子中。
外人看不清內裏的一點動靜,雲姒卻不是聾子,皇上離她太近了,她跪伏著身子,都能看見一抹明黃色,雲姒不知該怎麽形容,他太強大,仿若身處年幼時的後山,被叢林中的凶獸壓迫住,他不緊不慢卻又咄咄逼人。
雲姒手指輕動,碰到了些許地麵上的汙泥,她往日很愛潔,但現在卻管不了那麽多。
天空又落下了細小的雨滴,雲姒察覺到冰涼,她忍不住抬眼看去,皇上停在了一個不遠的距離,甚至可以說很近,但偏偏油紙傘隻遮住他一個人。
八骨油紙傘很寬敞,遮得住兩個人,但握住傘柄的人沒有這麽做。
他自顧自地遮雨,任由眼前女子被淋濕,也沒有把雨傘傾斜半分,雲姒不懂,整個人都有點茫然,皇上到底要做什麽?
談垣初也不知道,但是,他覺得女子麵上的裝模作樣很是礙眼。
現在,她仰著頭,細雨落在她麵上,仿佛把她裝出來的規矩都砸洗得一幹二淨,談垣初忽然就覺得順眼了。
他手腕動了動,傘麵一點點朝女子傾斜,他冷不丁地開口:
“最近休息得好麽?”
很怪,說不出的古怪。
她和皇上幾乎沒有過交集,偏偏他用一種輕描淡語的語氣問出這種話,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寒暄,二人好像認識許久一般。
雲姒沒遇到過這種人,一時間不知該怎麽應對。
但雲姒又有點隱晦地懂了,他在漫不經心地告訴她,那日替她挽發不是不經意發生的小事,她在因此心緒不寧,他也不是一點都不記得。
黛瓦上的雨水還在落,順著簷角滴下,傘麵上也傳來雨滴碰撞聲,悶響,躁動,帶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
雲姒不敢和他對視,倉促地想要低頭,但垂眸的一刹間,遮在頭頂的雨傘登時消失,仿佛在警告她什麽,雲姒立住不敢再動,試探性地抬眼,傘麵一點點又傾斜過來。
雲姒終於看清皇上現在的模樣,他神情很淡,眼神也很淡,眸色卻是有點深。
雲姒看不懂,但不妨礙她清楚了一件事——皇上對她也不是沒有想法。
這就夠了。
她故意地顧左右而言他:“皇上,主子在等您。”
這時候提到旁人,格外掃興,談垣初原本要去扶她起身的手收了回來,雨傘也猛地握正,沒再和雲姒說一句話,轉身進了殿內。
這一刻,雨傾盆落下,禦前所有宮人都恭敬地回到了談垣初身後,連他手中的雨傘都被人接了過去,她被雨淋得渾身濕透,沒人管她,也沒人回頭看一眼。
但雲姒的心情卻是不錯。
她最近休息得好麽?
一點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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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垣初進了殿內,殿內梳洗打扮的盧才人終於得了消息,瞪大了雙眼,倉促起身:
“皇上怎麽悄無聲息就來了?”
談垣初平靜地應了聲。
他還是有點氣結,她所作所為都是在說她有野心,想要上位,他把機會都明擺在她跟前了,她居然拒絕?
談垣初並非看不懂雲姒的欲拒還迎,但生平頭一次被拒絕,談垣初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盧才人眨了眨眼,隱約察覺到皇上有點不高興,她不明所以,貼偎在皇上肩膀處,軟聲做解語花:
“誰惹皇上不高興了?”
許順福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把自己當作一個聾子,誰惹皇上不高興了,當然是您宮中的小宮女。
想到適才情景,許順福是有點想笑的。
他沒見過這一幕,尤其在皇上身上沒見過這一幕,明明對那宮女有心思,平日中也是想要什麽半點不掩飾心思的人,現在卻是一句話都不明說,仿佛在憋著一股氣一樣,非要對方先低下頭。
許順福腹誹,他也沒見雲姒姑娘有得罪過皇上啊?
但皇上畢竟心高氣傲,往日都是人貼著他,低不下身段也是正常。
談垣初撥開盧才人的手,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會顧及別人,也不需要遮掩情緒,他冷淡道:
“沒什麽。”
前些日子前朝有點忙碌,談垣初一直沒得空進宮,他對雲姒的心思說重其實也不重,但當今日許順福問他要不要進後宮時,他腦海中頭一個浮現雲姒的身影,和女子低頭竭力隱藏心思的眉眼。
怨不得常有人因見色起意壞事,沒得到總是難忘些。
於是,便有了今日和宜殿侍寢。
盧才人還要說什麽,談垣初直接打斷:“歇著吧。”
盧才人啞聲,她等了皇上許久,到現在還一直沒用晚膳呢,但這話她不敢說出來,順從地牽著皇上進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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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雲姒守夜,她被淋濕後,沒有著急回到殿內伺候,而是回廂房換了一件衣裳,宮女的裝扮也是有規矩的,每個季度有兩套換洗衣物,得臉的奴才能得到主子賞賜,得一些錦緞布料,手再巧些,做一兩件漂亮的衣裳也是有的。
雲姒當初得劉公公看重,劉公公這個職位,常給後宮嬪妃分發份例,或多或少都揣滿了腰包,他抬手昧下一點都夠雲姒吃穿的,所以,雲姒是真不缺布料。
但她沒有出格,隻換了一身簡單的襦青色長裙,裙擺恰好掩住腳踝,等她回到殿前時,許順福都領著宮人出來了。
頌茸見她不緊不慢的樣子,有點不滿:
“你去哪兒了?”
雲姒:“被雨淋濕了衣裙,怕在主子前失儀,便回去換了身。”
聞言,許順福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差點樂了。
誰都不能說雲姒說了瞎話,她隻是沒把實話全部說出來而已。
正想著,雲姒朝他看了一眼,有點緊張地抿唇,似乎是怕被他揭穿,許順福收回視線,她和皇上之間的事,他又不是腦子抽了,才敢冒然多嘴。
頌茸撇了撇嘴,她再看不慣雲姒,卻也拿她沒有辦法,隻能氣悶地回了廂房。
有耳房給許順福等人休息,許順福每日都得在皇上跟前伺候,他得要一直保持精力,不久,殿前就隻剩下了雲姒一個人。
夜很黑,霧氣朦朧,雖說是夏日,但晚前剛落了雨,夜間還是有點涼的,宮牆上點了幾盞燈籠,倒是不會很黑。
雲姒垂頭站在,半倚靠在牆上,閉眸打著盹。
做奴才自然要學會偷懶,這總不能一夜站著不睡覺。
但當雲姒剛有點淺淡的睡意時,殿內傳來些許動靜,雲姒倏然站起身,她伸手使勁地拍了拍臉頰,確保清醒了些,才低頭推開門進了殿內。
昏暗的內殿,雲姒不敢多看,許久,等靠近床榻前時,她抬頭看了眼,盧才人早睡熟了去,而皇上,半倚靠在床頭,他略顯冷沉的眸子輕垂,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身上。
在這種情景下,令人不由得心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