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祭拜【評論加更】

才來行宮數日, 就發生了這麽多事,數位妃嬪被貶位,眾人總算是徹底老實下來。

三日後, 行宮外停了一輛馬車。

半個時辰後, 有人上了馬車, 盧冬勳和許順福坐在馬車外, 前有穿著便裝的禁軍開路,後也有禁軍騎馬隨行。

馬車內,雲姒穿了一襲簡單的胭脂色雲織錦緞裙,談垣初也難得穿著鶴藍色的便裝, 越襯得他肌膚冷白, 他懶散地倚靠在車廂上,低垂著目光望向女子,暖陽從外間透過珠簾灑進來,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修長的眉弓。

他眉眼有些許的疲倦。

雲姒瞥了一眼, 難得良心發現,她剝了一顆蓮子, 撚著喂到談垣初嘴邊:“皇上嚐嚐這個蓮子,很甜,一點都不苦。”

女子這兩日格外殷勤, 談垣初懶得動, 低頭就著她的手咬下。

女子輕輕嘶了一口氣, 好像被咬疼了一樣, 談垣初拿起手中卷宗敲了敲她腦袋, 沒好氣:

“朕碰到你了?”

雲姒乖順地搖頭:“沒有。”

她坦白得讓談垣初有點噎住, 聲音冷然:

“那你怪叫什麽?”

雲姒一點點挪到他懷中, 不依他的話:“嬪妾哪有怪叫, 還不是皇上?一直盯著那些卷宗看,您都陪嬪妾出來了,就不能多看看嬪妾麽?”

談垣初攬在她腰肢上,女子被折騰了這麽一趟,似又消瘦了許多,他一隻手就堪堪握住她的腰肢,他皺了皺眉,乍然聞言,他抬眼,不緊不慢地問:

“朕在路上都得看這些卷宗,你覺得怪誰?”

雲姒咬唇,不說話了。

但談垣初還是扔下了卷宗,問起此行的目的:“你要出來作甚?去渝州城玩?”

在談垣初的印象中,渝州城不算是個很繁榮的地方,但渝州偏近江南,夜間遊橋時倒是能聽得一陣畫舫傳來的靡靡之音。

他本隻當女子是貪玩,但他話落後,卻見女子倏然低垂了下眼瞼,她抿著唇,情緒似乎有點低落。

許久,雲姒傳來悶悶的低聲:

“嬪妾……想回家一趟。”

回家?

談垣初掀起眼,他心底默念了一下這兩個字,雲姒攥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怕他會有不虞,談垣初覺得她有時過於謹慎和擔憂。

他既然都許她出來遊玩,又怎會因她想回家而覺得苛責?

談垣初在女子有點不安地注視下,略微頷首,輕描淡寫地問:

“回家後呢?”

談垣初沒調查過雲姒,但見她從未提及家中,心底也清楚她家中處境不會很好,後宮妃嬪許多都會在得寵替家族攏點好處,但女子從未提及過這一點。

對於她的過往,談垣初從未問過,卻心底自有猜測。

馬車行了一段路,外間也傳來許順福的問話:

“皇上,接下來該往哪兒走?”

談垣初看向雲姒,雲姒忙忙道:“往城西走,出城。”

她很多年不曾過來渝州城,但對回家的路卻還是記得清晰。

話音甫落,雲姒朝談垣初看了一眼,見他不抵觸這件事,才鬆了口氣,想到早逝的父母,她輕顫了下杏眸,聲音很輕:

“嬪妾也不知道,嬪妾許久沒見他們了,隻是想回去給他們上炷香,告訴他們,嬪妾如今很平安。”

雲姒低垂著頭,所以她沒看見在她話落時,談垣初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

平安?

幸福喜悅,錦衣玉食,她一字不提,卻偏偏說到平安。

她曾有過一段不平安的時期?

思及此,談垣初眼底神色漸深了些許,他陡然出聲,聲音平靜:“既然是要上香,便不能直接回去了。”

雲姒不解地抬眼看他。

談垣初直接提聲吩咐許順福:

“轉道去香燭店。”

外麵的許順福聽得一愣,香燭店?聯想到今日出行是雲婕妤提出來的,許順福陡然意識到什麽,忙忙低聲交代下去。

盧冬勳也回頭看了一眼,但馬車被提花簾擋得結結實實,他什麽都看不見,也沒人知道他是想看見什麽。

馬車內,雲姒咬著唇,埋在談垣初懷中,半晌沒敢露頭。

許久,她悶聲傳來:

“皇上是不是覺得嬪妾很蠢?”

想回去燒紙,卻什麽都不帶,要不是談垣初意識到了一點,等到了她爹和娘的墳前,她能做的隻有大眼瞪小眼。

談垣初難得沒逗她,他輕撫著她的後背:

“無人教過你,你不懂才是正常。”

她進宮時,年歲尚小,不知事才是正常,況且,誰家這等祭拜之事會交給一個稚齡女郎?

雲姒終於敢從他懷中抬起頭,臉窘得通紅,談垣初早察覺到她這一點,隻要露怯就臊得慌。

人在自卑時,才會覺得抬不起頭。

她在養心殿時也是矜貴,他嬌養了她許久,依舊沒讓她那點自卑全然去掉。

談垣初低垂下視線看向女子,他伸手溫柔地撥過貼在女子臉上的青絲。

渝州城不遠處的十裏外有一個小村落,這裏住的大多都是姓李的人家,連村名都是李家村,不論是雲家還是陸家,在李家村都是外來戶,後來久而久之在這裏落地生根,李家村依山而立,雲家就住在山腳。

村路顛簸,馬車行得很難,村中有人看見這麽多人進村,隻瞧那馬車,就知來人非富即貴,上前都不敢。

雲姒掀開了提花簾,她回頭去看,四周有點眼熟,卻又分外陌生。

許久,馬車停了下來,雲姒和談垣初被人恭敬地扶下來,她環視四周,有個年長的人被一群人圍著過來,略顯局促地站在遠處,雲姒覺得他有點眼熟。

老者卻是在看見她時愣住,遲疑地出聲:

“是……雲家丫頭麽?”

雲姒驀然一怔

雲家丫頭。

許久沒人這麽叫過她了,讓她一時有點恍惚,爹爹還在,村中人都愛這麽叫她,她自幼生得好看,用村中人的話說,就像是觀音菩薩身邊的小仙童一樣,人人都愛逗她,後來她被李公公帶入宮中,便再也沒有聽見這個稱呼。

老者想上前看得清楚一點,被禁軍攔下。

雲姒也終於記得老者是誰,她抿了抿唇,說不出什麽情緒:“李叔?”

李叔忙不迭地點頭。

雲姒記得他,是因當初李家村的村長是李叔的父親,當年她被賣掉時,沒找到陸淞,村長是唯一一個替她說過話的人,村長攔過陸家父母,卻沒攔住。

雲姒至今都記得村長說過的話——你們做這種沒良心的事,遲早是要遭天譴的!

陸淞都進宮當奴才了,看來老村長的話的確是應驗了。

雲姒環顧四周,沒看見李村長,心底清楚,渝州城這些年災難不少,李村長那般高齡,終究是沒有熬過來。

李叔看著四周侍衛一般的人,也沒敢上前,總覺得這些人比知府府中的人還要威風氣派,他站得很遠,呐呐地問:

“雲家丫頭,你是回來看你爹娘的麽?”

雲姒看了談垣初一眼,談垣初對她頷首,他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很難想象出,這種環境是如何能養出女子來的。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再天生麗質的美人,也會被外物所累。

雲姒帶著秋媛上前,問李叔:

“我回來給爹娘上香,還請李叔帶我過去。”

李叔沒拒絕,沒敢往一旁的人身上看,也沒敢多瞧雲姒,在前麵帶路,和她說:

“早兩年,城內又生亂事,李家村也被波及,山腳處已經沒有住人了,你爹娘還是在那個地方,你當年被……”

說到這裏,李叔倏然噤聲,尷尬地不敢看雲姒。

雲姒輕斂下眼瞼,當年她被賣一事不是秘密,村中知道的人不少,她想當什麽都沒聽見,結果就聽談垣初問:“當年怎麽了?”

李叔臉色訕訕,看了雲姒一眼,不敢說話。

雲姒攔住了談垣初,低聲:“您想知道,等回去後,嬪妾親自跟您說。”

她沒打算瞞著身份,自然沒有掩飾自稱,但村中人接觸的事物太少,即使她不掩飾,他們也不曾聽出談垣初的身份。

談垣初看她一眼,沒再繼續問下去。

李叔才敢接著說:“村中人有時也會幫忙清理一下,您放心。”

許是覺得談垣初威壓過於迫人,讓李叔再和雲姒說話時也不自覺用了尊稱。

李叔想起什麽,壓低了聲,他歎息道:

“早兩年那場禍端,村中有不少人喪了命,陸家也丟了性命,您如今苦盡甘來,別因為往事折磨自己。”

他怕雲姒還記著陸家賣了她的仇,但陸家人都死了,她再記恨也是無用,不如早早地放過自己。

雲姒顫了一下眼瞼,沒回答這個話,但她聽李叔話音,似乎不知道陸淞還活著。

一路到了墳地,李叔沒有久留,四周隻剩下雲姒和談垣初一行人。

雲姒怔了許久,她深呼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談垣初:

“還請皇上稍等嬪妾片刻。”

她回來祭拜,談垣初能陪著她一起回來,已經是恩典。

至於讓談垣初陪她一起祭拜?

她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目睽睽之下,被傳到前朝後宮中,不知要鬧出多少事端來。

雲姒轉身離開,她被秋媛扶著艱難地往前走,山路不平坦,尤其是這裏又經年不曾處理過,村民們再有心,也隻能順手幫一把,時間一長,這裏就又生出了草木。

談垣初看著女子的背影,宮中再簡單的裙裝也有點繁瑣,她的裙擺有點礙事,讓她走得越發艱難。

他眼底神色稍暗,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他忽然抬腳上前,許順福驚愕,額頭都溢出冷汗,慌忙道:

“皇上,您做什麽去?”

談垣初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

“朕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