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產
皇後剛回了坤寧宮, 還沒有安排好小公主,就聽說蘇婕妤出事了。
誰都沒有想到短短一日內會發生這麽多事,眾位妃嬪趕到青玉苑時, 還沒有掩住臉上的驚愕之色。
青玉苑內隻有蘇婕妤慘叫聲, 談垣初站在床榻前, 雲姒視線越過談垣初朝蘇婕妤看去, 她疼得渾身都在發抖,青絲淩亂貼在臉上,臉色異常地慘白,眼淚不受控製地一直掉, 殿內全是她哭著喊疼的聲音。
視線偏移, 蘇婕妤身下一片暗紅色,殿內溢滿了濃鬱的血腥味,叫人有點不適。
雲姒收回視線,輕垂下視線, 這般情景,哪怕不需要太醫, 她也猜得到蘇婕妤腹中的皇嗣凶多吉少。
果然,常太醫跪下,低垂著頭:
“請皇上節哀, 蘇婕妤腹中的皇嗣……沒有保住。”
談垣初閉了閉眼, 他在看見蘇婕妤時就隱約意識到了這一點, 縱使心有悲痛, 卻不至於失態, 他隻是垂眼看向蘇婕妤良久。
蘇婕妤在聽見常太醫話的時候, 倏地渾身僵硬, 哭聲仿佛壓抑在嗓子中一般。
白芍猛地衝皇上跪下:“皇上!主子小產絕不是意外!求皇上替主子和未出世的小皇子做主啊!”
話音甫落, 殿內氣氛倏然一變,雲姒隱晦地掃了殿內眾人一眼。
其實雲姒覺得挺麻煩。
蘇婕妤的性子,讓她在宮中其實樹敵不少,哪怕是雲姒,和蘇婕妤都有或多或少的齟齬,想要找出是誰害了蘇婕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皇後見蘇婕妤掙紮著要起身,她皺了皺眉:
“太醫,替蘇婕妤看看,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勢?”
話落後,皇後轉身看向談垣初:“皇上,蘇婕妤小產一事應是另有隱情,咱們還是出去說吧。”
蘇婕妤適才小產,在她麵前不斷提起此事,很容易刺激到蘇婕妤的情緒。
談垣初也了然這一點,他看向殿內宮人:“照顧好蘇婕妤。”
他轉身要走,卻察覺到自己衣袖被拽住,談垣初回頭,就見蘇婕妤拉住了他衣袖,臉上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她一錯不錯地看著他,啞聲問:
“您會替嬪妾住持公道的,對不對?”
此話一出,雲姒就覺得不好。
這是什麽話?皇嗣不僅是蘇婕妤一人的皇嗣,談垣初怎麽可能不想找出謀害皇嗣的凶手?
即使心底懷疑談垣初會不會偏袒旁人,也不能這般直白地問出來。
談垣初深深地看了一眼蘇婕妤,他情緒寡淡了許多,甚至懶得回答這個問題,語氣冷淡:“你今日小產,情緒錯亂,好好休息。”
雲姒覺得眼前一幕讓人一言難盡,她心底替蘇婕妤歎了聲可惜。
失了皇嗣,談垣初對蘇婕妤是有憐惜之情的,但被蘇婕妤這句話毀得一幹二淨。
她還不如不說話!
一眾人到了外殿,秋媛低聲和雲姒說了什麽,雲姒訝然。
有人看見雲姒表情,問出口:“雲婕妤在和宮人說什麽悄悄話?”
殿內氣氛凝重,忽如其來的一句話,直接讓眾人視線看向雲姒,雲姒瞥了眼說話的人,依舊是個老熟人,安才人。
雲姒有點納悶,這安才人到底哪來的膽子一直蹦躂?
雲姒沒空搭理她,轉身看向談垣初,輕聲道:“嬪妾宮中的人在蘇婕妤摔倒的路上發現了油漬。”
誰都知道她讓人去幫蘇婕妤抬了儀仗,她的宮人能發現地麵上有什麽不對,倒也是正常。
但難免有人懷疑她,其中甚至包括青玉苑的人。
替自家主子查清真相,白芍是跟了出來的,她滿眼懷疑地看向雲姒:
“雲婕妤怎麽會好心幫我家主子?”
雲姒被問得一懵,甚至覺得有點好笑:“我好心幫你主子,倒是幫出錯來了?”
白芍被質問一句,也不覺得尷尬,她主子剛小產,她隻想找出害了主子的凶手,任何蛛絲馬跡都不願意放過。
她又問:“誰不知道雲婕妤和我家主子之間彼此不對付!”
雲姒覷向她,指出她話中的錯誤:
“白芍姑娘說笑了,我昨日才被封為了位份,先前一直在養心殿當值,我對蘇婕妤可是一向恭敬,不知白芍姑娘話中的不對付從何而來?”
白芍被一堵,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的確,蘇婕妤對雲姒各種不喜,但事實上,雲姒根本沒做出過什麽對蘇婕妤不敬的事情。
安才人見她沒了話,心底對她恨鐵不成鋼,忍不住插話:
“嬪妾瞧見,雲婕妤和蘇婕妤的儀仗本是同路而行,但在快到如今蘇婕妤出事的那條路時,雲婕妤的儀仗忽然調頭離開了,這般巧合,難道不是有鬼?”
雲姒冷冷地看了一眼安才人,這其中有她什麽事?
雲姒對她一點沒客氣:
“安才人最好管住嘴,無憑無證誣陷上位,誰給你的膽子?”
安才人被她看得心中一凜,她是沒過腦子話就說出口了,等反應過來時,後悔已經晚了。
她尷尬地移開視線,不敢和雲姒對視。
倒是白芍被提醒了,她皺眉朝雲姒看去,雲姒見她真的敢問,她輕眯眸,冷淡地扯了下唇:
“我為何讓儀仗調頭,安才人不知,銅芸姑娘難道也不清楚?”
白芍臉色忽然變得訕訕,她也想起當時是主子故意攔路,雲婕妤才會換了條小路離開。
眾人見她一臉不自在,不敢再質問雲姒的模樣,心底清楚,必然是當時蘇婕妤做了什麽心虛的事情。
雲姒被白芍問得煩悶,她癟唇,狀似哀怨地朝談垣初看去:“皇上,嬪妾好心幫人,還幫出是非來了,您不替嬪妾做主,再遇到這種情況,嬪妾再也不敢出手相助了。”
談垣初抬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她一半身子倚靠在秋媛懷中,意識到什麽,他看向青玉苑的宮人,冷淡道:
“給各位主子看座。”
數把椅子被搬進來,三品以上位份都落座下來,談垣初眉眼情緒淡淡,許順福心底罵這群宮人沒眼力見,他衝路元使了個眼色,很快,一把椅子被搬到雲姒身後。
至此,誰還不知道談垣初這道看座的命令是替誰下的。
談垣初沒直白回應雲姒的話,但這個結果讓白芍臉色越發難堪,皇上擺明了相信雲婕妤,她再攀咬雲婕妤,不過是惹皇上厭惡。
白芍到底存了理智,不想替主子再招惹禍端。
而且,她心底清楚,那種情況下,雲婕妤能出手相助已經是難得,她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去說雲婕妤另有心思,著實有點胡攪蠻纏。
但除了雲婕妤外,還有誰能害了主子去?
百枝見她一股腦子質問,卻沒質問到點子,如今又偃旗息鼓,心底頓時無語,雲婕妤不是都說了路上有油漬,她難道是一點都沒聽進去?
靜等片刻,皇後才抬眼看向皇上,皺眉道:
“今日皇上攜太醫去看望小公主,眾位妃嬪聽見消息也都前往了長春宮,去時無礙,回來時路上卻有了油漬,也不知是誰,眾人都在擔心小公主時,她卻有心思做這些。”
話音甫落,雲姒不由得朝皇後娘娘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怎麽覺得皇後娘娘將小公主都扯了進來?
皇後娘娘的意思難道不是,背後之人不僅謀害蘇婕妤腹中的皇嗣,甚至還是利用皇上去探望小公主的空**才能有機會下手?
謀害皇嗣,無視小公主病情,不敬皇上。
短短一句話,皇後就給背後凶手按上了三個罪名。
殿內也有其他人聽出了皇後的言外之意,容昭儀也在殿內,她依舊穿著在長春宮是一襲衣裳,未施粉黛,頗有點素淡,她今日一點不出挑,有些低調,但在聽見皇後娘娘的話後,卻是立即冷下了眉眼。
聽見有人利用了小公主,容昭儀怎麽可能高興?
她冷聲道:“宮中的每一條路都有宮人看管清掃,甚至禁軍也會隨時巡查,隻要尋人來問,是誰在蘇婕妤之前出現在過那條路上,凶手是誰就一目了然了。”
宮中清掃路徑很是麻煩,地麵上不能有落葉,注定了宮人得時不時地打掃一次,換句話說,宮人得不斷往返,甚至一直待在原處。
如果真有人去對那條路動了手腳,不可能不被人發現。
雲姒坐在位置上,借著衣袖的遮擋,不著痕跡地捏了捏有點發酸的腿根,她掃了一眼眾人,眾人表情管理都做得很好,臉色凝重,即使慶幸蘇婕妤小產,也沒有人露出一點異樣。
雲姒隱晦地看了眼德妃娘娘。
其實她沒察覺到德妃娘娘有什麽不對,但她如果換個角度去想,皇後娘娘最希望誰是害了蘇婕妤的背後凶手?
雲姒覺得,也就隻有德妃娘娘了。
即使德妃娘娘和當初皇後娘娘小產一事無關,德妃娘娘也是宮中對皇後娘娘最有威脅的人,換做是雲姒,也想借著這個機會鏟除德妃娘娘。
隻是……
雲姒輕垂了垂眸,她覺得皇後娘娘的希望要落空了。
且不說能不能抓到證據,即使有證據,想憑借一個未出世的皇嗣和一個蘇婕妤來扳倒德妃娘娘還是有點難。
皇長子——意識到這三個字的分量,雲姒現在也不得不有點羨慕德妃娘娘了。
許順福很快帶著宮人回來,那宮人被嚇得渾身發抖,跪在青玉苑中時,緊張得話都有點說不清:
“奴才見過、皇上!見皇後娘娘和各位主子!”
不等有人發問,他就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求皇上和娘娘明鑒!奴才有認真打掃,午膳前,路上還是幹幹淨淨的!”
皇後問:“你今日打掃時,看見了都有誰在蘇婕妤之前出現過?”
宮人被問得一頭冷汗,他忙忙回答:“奴才……奴才……”
他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來。
皇後皺起眉頭:
“本宮問你話,作何不答?”
安才人一點不長記性,小聲嘀咕:“莫不是他利用職責之便,自己給地上潑了油漬吧?”
不失有這個可能。
但這話是安才人提出來的,雲姒不禁撇了撇嘴,她發現,安才人這人未必是故意針對誰,她就完全是一個攪屎棍,什麽事都想摻和一下。
許是剛入宮時過得太過平靜,讓所有人都忽視了她,於是,略得一點恩寵後,她就忍不住跳了出來,什麽時候都想搏一下眼球。
雲姒說不上來這種行為是好是壞,雲姒是不喜的,但不可否認,相較於其他常年不見聖顏的人,談垣初至少記得安才人這個人。
雲姒視線落在殿內跪著的宮人身上,她不著痕跡地和秋媛對視一眼,覺得這宮人的狀態有點眼熟。
她們做宮人時見多了這種情況。
不是做了什麽壞事,而是什麽都沒做,換句話說,他玩忽職守了,他絕對沒有一直守著那條路,所以,他回答不了皇後娘娘的問題。
果然,待皇後娘娘再一逼問,那宮人嚇得直接哭了出來:
“皇上和娘娘恕罪!奴才不知道啊!奴才飯後就一直在鬧肚子,在許公公派人找到奴才時,奴才都還一直在淨房!”
這話一出,殿內不少人都嫌棄地掩住了口鼻。
許順福點頭,肯定了這宮人的話。
見狀,所有人都皺了眉,太巧了,清掃宮人直接肚子疼,導致沒去路上盯著,所以根本不知道那段時間都有誰經過那條路。
至於禁軍那邊,許順福也去問過:
“回皇上,那段時間,巡邏的禁軍剛好不在那一片。”
皇宮占地麵積偌大,禁軍不可能時刻都隻待在一個地方,總會留出空**,很顯然,背後之人把這一點都算得明明白白。
雲姒皺了皺眉,她意識到這裏的不對勁,背後之人想害蘇婕妤的話,必須要確認蘇婕妤會經過那條路。
而蘇婕妤會出門去,是因談垣初攜太醫去了長春宮,她們為表關心,不得不去。
雲姒驚愕,她忽然抬頭問:
“皇上,您今日怎麽會想到去長春宮?”
小公主可不是今日才病的,早不去晚不去,為什麽偏偏是那個時候?
談垣初也意識到她在說什麽,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不僅謀害皇嗣,甚至連他都被利用了進去。
談垣初驀然低笑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殿內眾人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不禁驚懼地垂下頭,許順福也不由得咽了口吐沫,覺得背後之人簡直是在找死。
皇後朝雲姒看了眼,眼底情不自禁地閃過一抹可惜。
論起來,雲姒當真是比蘇婕妤要好用太多,隻可惜,這般人很難為她所用。
談垣初轉頭朝容昭儀看去,容昭儀被看得一怔,她心底咯噔了一聲,立即道:
“皇上看臣妾做什麽?”
談垣初眸色很冷,許順福替他回答:“娘娘,是您宮中的人去禦書房,說小公主病情越發嚴重的。”
不詳的預感落實,容昭儀矢口否認:
“不可能!”
容昭儀直接站了起來,她冷靜道:“皇上,這兩日小公主身體不適,臣妾照顧她都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且……”
她頓了頓,才說:
“臣妾知道皇上在生臣妾的氣,根本不曾派人去請過皇上,皇上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臣妾宮中查探。”
查是肯定要查的。
容昭儀攥緊了手帕,銅芸也一臉驚愕,她們沒聽漏許順福的話,許順福說,去請人的是長春宮的人。
是誰?
誰背叛了娘娘?
容昭儀忍不住問:“皇上,不知是誰去禦書房請您的?”
談垣初沒說話,許順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說出一個名字:
“秋凝。”
容昭儀怔愣:“怎麽可能……”
秋凝,長春宮殿內伺候的宮女,算是禦前的眼熟人,否則,許順福也不能一上來就說是長春宮的人。
某種程度上來說,秋凝也算是容昭儀的心腹了,即使比不上銅芸,也相差無幾。
銅芸也久久說不出話來,她咬聲:“這個叛徒!”
談垣初冷淡地看容昭儀一眼,容昭儀被看得呼吸一滯,她僵硬在原處,她猛地意識到皇上這一眼的含義。
不論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對她都沒有好處。
是她做的不必多說,不是她做的,反倒是襯托出她無能,連宮中心腹都是其他人的人,長春宮中還有多少個秋凝?
不需要談垣初再說什麽,容昭儀自己就覺得毛骨悚然。
許順福又出去了,他要去帶秋凝來問話。
這期間,雲姒看了談垣初好幾眼,她和談垣初朝夕相處許久,心底清楚,這人薄涼歸薄涼,但心高氣傲得狠,而且又格外小心眼,今日一事恐怕能叫他記恨上許久。
這一趟,許順福去得格外久了一點。
雲姒一手托腮,安靜地等待著,餘光不經意地瞥見德妃娘娘身上站著的某人時,她眸色不著痕跡地冷了冷。
她有許久不曾記得陸淞這個人了。
陸淞朝她看去,眼底情緒複雜,雲姒被看得一頓,她和陸淞年少時曾經朝夕相處,即使她竭力否認她和陸淞曾有過淵源,但她和陸淞彼此了解是個不可磨滅的事實。
例如現在,陸淞隻是隱晦地看了她一眼,雲姒立即察覺到陸淞好像是想告訴她什麽。
雲姒倏然朝德妃看去,德妃不緊不慢地坐在椅子上,神情自若。
但如果今日一事真的是德妃所作,現在都查到秋凝身上,她憑什麽這般氣定神閑?
結合陸淞的神情,雲姒心底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許順福回來了,他沒帶來秋凝,緊緊皺著眉頭,神情凝重地走到談垣初跟前:
“皇上,奴才去晚了一步。”
“——秋凝吊死在房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