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位分
談垣初要給雲姒位份的事, 後宮最先知道的就是皇後。
人要進後宮了,當然得先在皇後麵前過個明路,消息被禦前的人送到坤寧宮, 皇後笑著點頭應下。
等禦前的人離開後, 百枝才變了臉色:
“貴嬪?皇上怎麽會給她這麽高的位份?!”
雲姒會有位份, 這後宮所有人都早有預料的事情, 但百枝怎麽也沒想到皇上給她的初始位份會直接是貴嬪!
四品貴嬪,和三品一宮主位中間隻差一個品階。
皇後拿來後宮輿圖,在談垣初指定的宮殿位置看了許久,聞言, 諷刺勾唇:“高麽?”
百枝被噎住, 她瞪大了雙眼,不理解娘娘的話,這還不高?
蘇婕妤身出蘇府,祖父做到一品高官, 進宮時也才美人的位份,兩年時間也隻升到了貴嬪, 如今的婕妤位份還是懷有皇嗣才得來的。
雲姒什麽都沒有,無權無勢的,憑什麽能一躍得到貴嬪位份?
說得直白點, 她這次直接升了七個位份!
皇後招來宮人, 讓她們去中省殿傳旨, 立即去收拾打掃宮殿, 好能騰出來住人, 再見百枝一臉質疑, 搖了搖頭:
“你信不信, 今日如果蘇婕妤是昭儀之位, 她的位份就絕不止是貴嬪。”
百枝啞口無言,她有點說不出話來,與其說她是不信,不如說她不肯信。
皇後冷靜道:“蘇婕妤是有了皇嗣才能升到婕妤,雲姒的確侍奉了皇上兩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距離蘇婕妤升位的時間太近了,如果她的位份一下子越過蘇婕妤,怕是會惹起議論紛紛,在後宮引人注目從來不是一件好事,這已經是皇上能給雲姒的最高位份。”
殿內倏然一靜。
百枝緊緊皺起眉頭,小聲嘀咕:
“皇上怎麽這麽偏疼她。”
皇後驚訝地看向她,忽然勾了下唇角:“你覺得這就是偏疼了麽?”
位份、錢財、和百枝常吐槽的雲姒的穿著,都不過是皇上能夠隨意賞賜的東西,將這視作偏疼,也要求太低了。
但偏偏被這些迷了眼的人有太多。
當初的楊婕妤是,如今的容昭儀也是,隻是不知道雲姒會不會也是如此。
百枝怔了怔,她呐呐道:“可奴婢瞧皇上對雲姒的態度也是非同尋常。”
皇後沒再回答百枝這句話,她眺望楹窗外的桃枝,心底平靜地想,難道得了皇上一點真心是什麽好事麽?
他是皇上,他總要權衡利弊。
在這其中,他越覺得自己付出的真心珍貴,越隻會讓所謂被付出真心的人受委屈罷了。
許久,皇後風輕雲淡道:
“還沒到三品呢,你著什麽急。”
百枝驚愕。
三品?宮中才有幾位三品娘娘?
她脫口而出:“娘娘覺得她最後能升到三品麽?”
皇後靜了許久,她垂眸看了眼被談垣初指定的宮殿名,半晌,她語氣淡淡道:
“會。”
百枝呼吸輕了片刻。
**
長春宮,容昭儀驟然抬頭看向銅芸:
“你說什麽?!”
銅芸低頭:“皇上給雲姒封了位份。”
讓雲姒早點進後宮,這是容昭儀一直想要的,絕不會讓容昭儀變了臉色。
銅芸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道:
“奴婢打聽到,中省殿派人去收拾布置盼雎殿了。”
盼雎殿,位於褚桉宮的東偏殿。
外人很難理解這個宮殿有什麽特殊,但若是換句話也許就能理解——褚桉宮曾是當今太後娘娘居住的宮殿。
而太後娘娘當初剛進宮時,住的就是盼雎殿。
談垣初登基後,褚桉宮一直被妥善打理,卻從來沒有妃嬪入住過。
如今卻是破了例。
容昭儀失聲:“不可能!”
讓雲姒入住褚桉宮,皇上是否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銅芸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整個殿內噤若寒蟬。
容昭儀甚至連雲姒被封了什麽位份都沒過問,她一腦子都是褚桉宮三個字,當初皇上剛登基,她仗著恰有孕,平日中又得寵,言語間也曾暗示過她想住進褚桉宮。
但至今,容昭儀仍記得當時皇上隻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緒近乎淡漠,叫她覺得心中一凜,她隱約意識到如果她真的再繼續那個話題,很輕易就會惹得皇上不喜,她最終笑著轉了話題,後來也再沒有在皇上麵前提起過褚桉宮三個字。
後來褚桉宮沒有住進人,容昭儀才慢慢放下這件事。
但現在卻告訴她,皇上讓雲姒住了進去?!
人人都說她榮寵後宮,但有幾人記得,她進宮時也隻是婕妤的位份,後來誕下小公主後才得以升了昭儀,至今近四年,莫說四妃,便是尋常的妃位,皇上都不曾在她麵前提起過一次。
容昭儀強迫自己冷靜:
“皇上呢?”
銅芸心底咯噔了一聲,苦笑,娘娘怎麽會問起這個。
但她隻能硬著頭皮回答:“皇上現在應該還在摘月樓。”
容昭儀皺起眉頭,銅芸呐呐地說:
“今日是雲姒的生辰,皇上在摘月樓替她慶生。”
雖然不像別人慶生時總請上一堆人,但雲姒有皇上特意給她慶生,就比得過所有人。
銅芸眼睜睜地看著娘娘臉色越冷了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容昭儀咬聲問:“難道其他人對這件事就沒有任何異議麽?”
皇後和德妃都在做什麽?!
難道隻有她一人在意褚桉宮的意義?!
銅芸咽了下口水:“奴婢聽說,中省殿會去盼雎殿打掃,就是皇後娘娘讓人送去的命令。”
帝後都沒有意見,其餘人再有異議也隻能憋著,誰敢說什麽?
容昭儀陡然深呼吸一口氣,她堪聲:
“她什麽事都順著皇上也就罷了,這件事也敢順著皇上?她就一點都不怕雲姒會威脅到她的位置?!”
容昭儀很少見皇上對一個人這般特殊,不是單純的好與壞,而是皇上在雲姒身上投入的關注太多了,這讓容昭儀一直都很忌憚雲姒。
她不理解,皇後憑什麽能夠這麽平靜?
殿內沒人能給容昭儀答案,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直到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嬤嬤抱著小公主進來,跪下身子:
“小公主給娘娘請安。”
這一聲打破殿內氣氛的凝固,容昭儀也忽然把目光轉移到小公主身上,小公主見她看過來,眼睛一亮,伸手朝她,不斷說:“抱,母妃,抱!”
她今年四歲,早就會了走路,但常被宮中人嬌慣著,不愛自己受累,習慣被人抱著走來走去。
容昭儀輕輕撫了一下小公主的臉頰,她輕咬唇,忽然下了一個決定,她抱起小公主,然後冷聲道:
“去請皇上。”
不等銅芸說話,容昭儀的視線就落在小公主臉上,平靜道:“就說小公主忽然身子不適,請他過來。”
殿內宮人忽然都跪了下來,恨不得自己立即變成聾子或者消失在原處。
銅芸也錯愕,她勸阻道:“娘娘,小公主身子無礙,皇上來了後恐怕會對娘娘生惱。”
銅芸有點心驚膽戰,娘娘雖然也借小公主爭過寵,但娘娘一貫看重小公主,從來不會借口說小公主生病什麽的,她擔心這樣會給小公主招來晦氣。
但今日娘娘明顯顧忌不到這一點。
銅芸見娘娘直直地看向她,語氣格外冷淡:“誰說小公主身子無礙?”
銅芸一怔,等意識到娘娘話中意思,心底驀然狠狠一沉。
等銅芸離開後,容昭儀又看向殿內另外一個宮人:
“你去一趟中省殿。”
如果雲姒入住褚桉宮注定改變不了,她也不可能讓雲姒安安穩穩地住進去。
***
摘月樓,戲台上有伶人作舞,銅芸到的時候,裏麵恰是熱鬧,雲姒一時新奇嚐了口果酒,當即被嗆得臉頰飄紅,談垣初替她拍撫後背,聽到許順福通傳,雲姒在談垣初懷中抬頭,一雙杏眸不緊不慢地覷著他。
不久前,談垣初才說過,便是容昭儀親至,他也不會相見。
如今容昭儀真的讓人來了,便到了驗證他話中真假的時候。
女子品了酒,身上飄著股酒香,眉眼顧盼間生姿,被她看過來時,談垣初直接道:
“不見。”
今日是她生辰,他自不會去見旁人。
下一刻,雲姒和談垣初就見許順福一臉難色,沒轉身出去,雲姒輕蹙了下黛眉,心底隱約意識到銅芸這趟來,絕不僅僅是容昭儀求見談垣初這麽簡單。
果然,許順福隱晦地覷了她一眼,然後為難道:
“皇上,銅芸來報,小公主身子不適,請您過去一趟。”
殿內一靜,戲台上的伶人都停了下來,雲姒一點點抿緊唇,她心底湧上些許煩躁。
小公主,小公主!
容昭儀膝下有小公主,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她煩躁的是談垣初的態度,隻要容昭儀借小公主名義,永遠就處於不敗之地。
她還爭什麽?
雲姒心底煩躁,但腦子中卻格外清醒,她從談垣初懷中退出來,輕聲冷淡地說了句:
“午時前還沒聽說長春宮傳來消息,小公主病得真巧。”
她心中堵得慌,到底泄了些情緒出來。
雲姒不想去看談垣初,左右聽到小公主不適的消息他總得去一趟的,這時候攔著談垣初,萬一小公主真的出了事,談垣初心底難免會落下芥蒂。
雲姒垂眸,輕聲道:
“皇上去吧,奴婢自己在這裏待會兒。”
把她一人丟在這裏?
談垣初抬眼,見她一時忘記自己根本不會喝酒的事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頰倏然湧上一抹紅,但被她強行忍著,一點嗆咳聲都沒發出來,她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殿內靜了片刻,談垣初看向許順福:
“讓常太醫去長春宮給小公主診脈。”
話音甫落,許順福和雲姒都倏然看向他,兩人眼中都是錯愕,許順福看了眼雲姒姑娘,又看了眼皇上,心底了然什麽,不敢再磨蹭,轉身離開殿內。
倒是雲姒呆呆地看向談垣初,她被酒水嗆得杏眸有點紅:
“……您不去長春宮?”
談垣初朝她招手,等人磨蹭地挪到他懷裏,他才輕描淡寫道:“不去。”
她有一點說得沒錯,小公主早沒事晚沒事,偏偏這個時候傳來身體不適的消息,容昭儀的目的不言而喻。
今日後她就得進後宮,徹底有了位份,卻是不抵容昭儀的位份高,又失去了養心殿這一層保護傘,如果今日他丟下她不管,談垣初已經能夠想象她在後宮的處境絕對算得上艱難。
雲姒慢了半拍,她這時候意識到不對勁,她沒喝過酒,從來不知道喝酒後腦子會有點暈乎乎的。
她還想矯情一番,結果全部被這個變故打斷,她搖了搖頭,想把腦海中的暈乎勁都甩出去。
結果人沒覺得清醒,反倒一頭撞在談垣初胸口,談垣初被撞得一懵,他低頭看女子,終於察覺出不對勁,沒再去想長春宮的事,他勾起女子下頜,果然見她杏眸迷迷瞪瞪的,談垣初掃了眼她剛才端起的酒杯。
隻有拇指大小的酒盅。
她居然喝醉了?
談垣初一時間什麽情緒都散了,女子在他懷中甕聲甕氣:“您別晃……晃得奴婢頭疼……”
雲姒是真覺得腦子疼,她分不清是自己的問題還是談垣初的問題,眼前的談垣初一直在晃,叫她有點反胃。
但她意識中還記得一點,他是皇上,不能殿前失儀。
她一直忍著,不敢吐。
她這個狀態,戲自然是看不下去了,談垣初有點無奈,至於戲台上的伶人,談垣初看了許順福一眼,伶人很快就退了下去。
談垣初吩咐許順福:
“讓禦膳房送份醒酒湯去養心殿。”
聽到他的話,懷中女子艱難地仰起頭,一雙杏眸水盈盈的,悶聲問他:“奴婢……醉了麽?”
談垣初被逗樂了。
她這個時候倒是還記得規矩,還能記得一口一個奴婢。
談垣初本來沒那個心思的,硬是被她直勾勾地看出一點旖旎來,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問她:
“頭疼不疼?”
雲姒被親得有點懵。
她沒聽清他的話,趴在他懷中吸了吸鼻子,她腦子裏亂亂的,隱約感覺到她被人扶了起來,有人問她:
“能不能走?”
這句話雲姒聽清了,於是她點頭,覺得不舒服,她又搖頭。
一邊搖頭,她一邊艱難地站了起來,但她瞧不見她站得扭曲,談垣初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臉,確認暫時無法同她交流,便打橫抱起了她,準備帶著她離開。
但他一碰她,她就開始掙紮,手臂和手肘都在用力:
“別動我……”
雲姒聲音都泛了點哭腔。
談垣初險些沒抱住她,兩人站在台階上,適才若是他鬆了手,她人掉下去,最輕也得摔出個好歹來。
談垣初不著痕跡地耷拉了一下眼皮,他眼底情緒有點暗。
他一直都知道女子平日中對他的甜言蜜語能有三分真就不錯了,但談垣初從沒想過,在她醉酒後,會對他這麽抵觸排斥。
人人皆說,酒後吐真言。
醉酒後,不清醒時的舉動反而映襯出她心底真實的想法。
談垣初淡淡地垂眸看了她許久,那點旖旎早消失不見,四周有點安靜。
他抱著她走下台階,她又要掙紮,哭腔越來越明顯,在要走出摘月樓時,她甚至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談垣初心底堵得慌,皺了皺眉:
“你信不信朕真把你扔下去?”
雲姒忍不住了。
她極力推開他,他就是不鬆手。
——她真的忍到了極限。
在談垣初這聲落下後,她不再推他,而是改為攥緊他的衣襟,驟然“嘔”了一聲。
滴答、滴答——
許順福目瞪口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談垣初渾身僵硬在原地,渾身緊繃:
“雲、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