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講良心

雲姒被談垣初抱進了養心殿, 沐浴後,談垣初讓人給她備了薑湯。

她欲言又止,時不時抬起頭看向談垣初。

談垣初知道她想說什麽, 冷淡道:“你今晚住這兒。”

雲姒想要回廂房的話被堵住, 下意識道:

“那皇上呢?”

殿內驟然一靜。

雲姒立即回過神來, 她這話根本是沒過腦子。

許順福低下頭, 肩膀輕微顫抖。

談垣初今日被她噎住了很多次,他眯了下眼眸,半晌,他短促地冷淡笑了一下:“你就這麽不樂意見朕?”

雲姒否認:“奴婢沒有。”

談垣初也不知信沒信她這話, 他抬眼, 輕描淡寫:“今日讓雲姒姑娘受了委屈,朕親自守夜,給雲姒姑娘賠罪。”

雲姒姑娘。

平日中常有人這樣叫她,但這簡單的四個字從談垣初口中說出來, 卻讓人有點遭不住,隻覺得臊得慌。

雲姒慢半拍反應過來他話中意思, 有點驚愕地抬頭。

即使真的是談垣初錯了,誰又能擔得起他賠罪?

雲姒輕輕癟唇:“皇上折煞奴婢了。”

夜色逐漸濃鬱,細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外間一片靜謐, 宮人都退出了出去, 殿內隻剩下雲姒和談垣初二人, 也隻點了一盞燈籠。

這是雲姒第一次在清醒的情況下在養心殿留宿。

清晰地認識到有人攬住她的腰, 將她往懷中帶了帶, 在雲姒開始緊張時, 他卻是停了下來, 就這樣安靜地摟著她,沒再有接下來的動作。

將睡時,摟住她的人問她:

“今日怪朕麽?”

雲姒在黑暗中睜著一雙杏眸,沒有半點睡意,她沒有回頭,隻是說:“皇上怎麽總問奴婢這個問題。”

她輕抿唇,反正她隻能回答不怪。

她避而不答,其實也是在說答案。

殿內安靜了片刻,雲姒忽然轉身,在他懷中抬頭看向他:“如果奴婢當時真的翻了呢?”

雲姒真的很好奇,她要是當時真的翻了一個綠頭牌,談垣初又該如何收場?

許久,談垣初才平淡道:

“你怎麽知道朕當時就全是氣話。”

雲姒怔住。

談垣初卻是沒再說話,雲姒很久才回神,她無聲地眨了眨杏眸,有點意外。

也許談垣初當時真的在問她。

一旦她真的翻了牌子,談垣初也真的宣了後妃侍寢,這件事根本瞞不住,等傳到後宮去,眾人會陡然意識到她的存在,也會因此忌憚她。

有時被人忌憚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她不會再遭受今日的待遇。

就像,如果今日換做許順福去送賞賜,哪怕小公主頑皮,昭儀娘娘也會第一時間攔住小公主。

因為許順福整日都在談垣初身邊伺候,他無意中的一句話都可能會影響談垣初對後妃的印象,所以沒人會想得罪許順福。

談垣初不會因她罰小公主,卻也肯給她一點補償。

談垣初當然不會真的任由她胡來,但隻有這麽一次,也就足夠了。

夜深人靜,雲姒睡不著,她輕輕翻了個身。

誰說她沒告狀?

她親眼看見路元將事情經過告訴了許順福,才會說她要回去換衣裳。

她耽誤的時間,足夠讓許順福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談垣初。

談垣初要是一點情緒都沒有,她才是要鬱悶,覺得這段時間根本就是白費。

後來她意識到談垣初在生她的氣,才會在談垣初讓人退下時,順勢退出養心殿,她知道她這麽做,隻會讓情況更糟糕。

可是耗費的情緒越多,談垣初才會在她身上越投入心神。

談垣初很精明,討他歡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她得聰明,卻不能太聰明,她要有時愚笨,卻不能愚不可及,她得乖順,卻也不能一直乖順。

雲姒隱約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其中的分寸,她也在一點點摸索。

*****

翌日,雲姒沒能爬起來,倒不是守夜的人對她做了什麽,而是她淋了許久的雨,那一碗薑湯沒能起到作用,她最終還是病了。

談垣初是最先察覺到她不對勁的人,醒來時,懷中就仿佛抱著個暖爐,談垣初一驚,立即睜開眼,女子窩在他懷中,唇色蒼白,臉頰泛著異樣的潮紅,呼吸都是一陣熱氣,渾身冒著虛汗。

談垣初起身:

“許順福!”

門被推開,許順福忙忙進來,被殿內情景嚇得一跳,談垣初看都沒看他,語氣透著點薄怒:“傳太醫!”

許順福沒敢耽擱。

太醫將要到時,許順福看了眼時辰,額頭有點冷汗,著急催促:

“皇上,今日還有早朝,奴才伺候您洗漱吧,殿內有宮人守著,姑娘不會有事的。”

宮人端著水盆在等著。

太醫也終於到了。

談垣初看了眼殿內,殿內不是很安靜,但女子卻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仿佛睡夢中都很難受,她黛眉緊蹙著,談垣初皺了皺眉,清醒了一點:

“守著她。”

話是對秋媛吩咐的,秋媛立即應聲。

養心殿內一分為二,太醫和宮女圍著床榻忙碌,許順福帶著宮人在外伺候談垣初洗漱,互不幹涉,隻有談垣初時不時朝床榻看去一眼。

等洗漱好,太醫也診脈結束,他覷了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心底斟酌著該怎麽稱呼這位:

“回皇上,姑娘是涼氣入體導致發熱,喝兩副藥再休養一段時間即可。”

談垣初皺了下眉,發熱一事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都得看人,有時一場發熱也能要了人的性命。

今日要早朝,許順福明裏暗裏地催促,談垣初覺得有點煩:

“仔細照顧著。”

滿殿的宮人都低頭應聲,太醫也混在其中,不敢露頭。

雲姒醒來時,都快辰時,她覺得渾身都說不來的疲累,兩條胳膊都使不上力,她艱難地睜開眼,聽見一陣腳步聲,秋媛探頭:

“姑娘醒了?”

秋媛最終還是叫了雲姒姑娘,她心底清楚二人的關係。

雲姒嗓子幹疼,她不舒服地咳嗽了聲,有點虛弱地問:“我怎麽了?”

秋媛手疾眼快地替她倒了杯茶水:

“太醫說您染了風寒,這兩日要注意休息。”

雲姒想起昨日那場大雨,了然原因,她有點頭疼,一杯茶水下肚,腦子終於清醒了點,她掃了眼四周,場景沒變,她還是在養心殿內。

意識到這一點,雲姒動了動沒有力氣的雙手,緩慢地起身。

秋媛去扶她:“姑娘做什麽?”

雲姒渾身都是熱的,呼出的氣也滾熱,讓她很難受,她低聲道:“回屋子。”

秋媛一愣。

雲姒卻是不傻,她如今是病了,要是留在養心殿內,叫談垣初也過了病氣,她有幾條命夠賠的?

秋媛意識到她的顧慮,沒再攔她。

她唇很白,眼瞼不自主地顫著,坐在床邊穿鞋時,都有點力不從心,秋媛蹲下身子幫她,雲姒有點不自在,想躲開。

秋媛見狀,低聲:“姑娘也該適應一下。”

她想成為主子,自然要適應被人伺候。

雲姒一怔,她輕抿住唇,動作停在原處,任由秋媛替她穿上鞋。

等雲姒回到廂房,秋媛倒水給她漱了口,又將早膳端給了她:“太醫說姑娘最近要吃得清淡點,皇上特意吩咐給您備的米粥。”

米粥裏好像放了點糖,有一點淺淡的甜。

但等秋媛將藥端上來後,廂房內瞬間溢滿了苦藥的澀味,雲姒不自覺懨懨地耷拉下眉眼,秋媛意外:

“姑娘怕喝藥?”

雲姒埋在錦被中,甕聲甕氣:“沒有。”

不是怕,是不喜歡。

秋媛若有所思,等雲姒把藥一飲而盡後,她轉身將藥碗送了出去,等再回來時,手裏端著一個小碟子。

碟子裏擺的全是櫻桃。

雲姒懵了一刹,許是發熱,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哪裏來的?”

秋媛:“奴婢也是回來後才知道,皇上在殿內留了半筐櫻桃,聽許公公說,是給姑娘留的。”

一共就送進宮那點櫻桃,談垣初給她留了半筐?

雲姒不得不承認,她真沒有想到談垣初會這麽做。

畢竟數量不多,就那幾個宮殿分得都是緊巴巴的,她渾身無力,秋媛拿了個櫻桃喂給她,汁水清甜,雲姒腦子一片漿糊,她悶悶地想,可能是藥太苦了,倒襯得這櫻桃很甜。

談垣初今日回來得很早,下了早朝就回到了養心殿。

但等他回來,養心殿內早沒了人,談垣初扭頭看向許順福,許順福忙忙拉過一個宮人詢問,得到答案後,談垣初挺冷淡地扯了下唇角:

“病了還這麽折騰。”

許順福心底腹誹,人家那叫規矩懂事,哪像您?

談垣初是在廂房中見到的雲姒,藥有安神的作用,她喝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到現在還沒醒,她白皙的臉頰蹭在錦被上,不是病氣還是磨的,臉頰映出一片紅,她冒著虛汗,呼吸頗重,雙眸輕闔,暖陽透過楹窗灑在她臉上,似將她襯得格外乖巧柔弱。

談垣初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還是很熱。

讓她睡都睡不安穩。

談垣初沒叫醒她,撫了撫她的臉頰,才轉身出了廂房。

雲姒這一病,就不舒服了三四日,她也不急著去禦前伺候,就慢悠悠地在屋中養病,得知談垣初來看過她後,她也隻是眨了眨杏眸。

就在雲姒養病時,後宮也是動靜不斷。

千秋殿,何美人收到楊寶林派人送來的消息時,直接冷下了臉,她氣得胸膛不斷起伏:

“她是失寵後,腦子也被狗吃了麽?!”

連翹輕撫她的後背,也替主子不滿:“她都降位成寶林了,還對主子指手畫腳。”

何美人氣哭了一場,許久,她才抹了一把眼淚,重新坐起來。

她當初和楊寶林一同被分來朝陽宮,楊寶林受寵,她隻能依附楊寶林,替楊寶林做了不少髒事,哪怕她再小心,也未必沒有什麽把柄落在楊寶林手中。

她自認對楊寶林盡心盡力,何苦這般害她!

連翹也知道主子在哭什麽,上了一條船,再想下來,豈是那麽容易的?

何美人冷靜下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重新看向字條,她艱難扯唇:

“讓我去查盧才人的死是不是意外,她也太高看我了。”

那件事早就定棺蓋論,皇上親眼目睹,哪怕其中真的有人算計又怎麽樣?

楊寶林說,都是那個叫雲姒的宮女在搞鬼,何美人不知道她這個結論哪裏來的,但是,雲姒先前伺候盧才人,是盧才人宮中的掌事宮女,她憑什麽去害盧才人?

再說,當時雲姒磕得頭破血流求皇上替盧才人做主,誰會懷疑雲姒的忠心?

要證據沒證據,要動機沒動機,隻憑一張嘴,能給人定罪?!

她被禁足,還能忽然懷疑起這件事,必然是有人給她遞了消息。

何美人冷笑:

“蠢貨,人家在拿她當刀,她還真當抓住了救命稻草。”

連翹默默聽完,問:“主子,那咱們怎麽辦?”

怎麽辦?

何美人看著字條上的字——你可別忘了當初大皇子中毒一事——她恨得心頭發癢。

要不是為了幫楊寶林,她何苦獻計設害了大皇子?

如今,楊寶林反而拿這件事來威脅她?

情緒過去,何美人無力地癱在地上,她不願又怎麽辦?她隻能被楊寶林脅迫。

一旦那件事被抖露出去,德妃不可能饒過她,哪怕楊寶林手中沒有證據,但這後宮中,有些事情也根本不需要證據。

何美人一錯不錯地看向長樂殿的方向,聲音漸冷:“她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

中省殿。

小融子在門口探頭探腦,劉公公沒好氣地看向他:“不去當值,擱這做什麽?”

小融子摸了摸鼻子,他真心敬重劉公公,被劉公公訓也不覺得難堪,他小聲道:

“公公,明日不是要去養心殿送冰塊麽,您讓奴才去吧。”

廂房內擺著冰盆,七月的天內裏卻一點感覺不到熱,小融子跟著劉公公進了廂房,劉公公皺眉看他:

“你要去幹嘛?”

劉安順心底可是知道,這小融子是多粘雲姒的。

劉安順沉聲道:“你既然決定留在中省殿,就少去見她,甭給她添麻煩。”

讓人知道雲姒和中省殿關係匪淺,對雲姒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自從雲姒離開中省殿,劉安順也隻當那兩年相處的情誼不存在,否則,不過是在給彼此招惹禍端。

小融子垂著頭:

“奴才知道。”

姐姐去養心殿後,他從來不去養心殿送東西,就是怕會給姐姐招麻煩。

聞言,劉安順皺眉,納悶:“說吧,什麽事?”

沒事的話,他也不會執著明日去養心殿。

小融子低著頭,半晌,悶聲道:

“明日是姐姐生辰,奴才怕沒人記得。”

她是被賣進宮的,姐姐沒有親人,在宮中相熟的人隻有一兩個,如果他不去,就真的沒人記得姐姐生辰了。

話音甫落,廂房忽然安靜下來,劉安順沉默了很久,終於鬆口,他似乎有點煩躁:

“想去就去吧。”

小融子一喜:“多謝公公。”

劉安順見他歡天喜地的背影,心底歎了口氣。

翌日,小融子要前往禦前時,被劉安順攔住,小融子忐忑地看向他,生怕他會出爾反爾。

劉安順懶得理會他,扔了個荷包給他,轉身招了個宮人:

“你去一趟坤寧宮,把冰塊給娘娘送去。”

宮人跑過來,和他一同往外走,愁道:“長樂殿派人送消息來,說是長樂殿冰塊不夠用。”

劉安順眼皮子都沒掀一下:

“不夠用就讓她忍著,冰塊就那麽點,上麵的主子娘娘都還不夠用,我去哪兒給她挪去?”

劉安順和宮人越走越遠,小融子聽不清他們後麵說了什麽,他低頭看向那個荷包,慢半拍意識到這是公公給姐姐備的生辰禮。

他攥著荷包,帶著宮人離開了中省殿。

養心殿內,談垣初剛回來,他覷了眼殿門口,沒瞧見某人,他扯唇輕嗬了一聲:

“她這病準備養多久?”

他問的是許順福,許順福噎了半晌,他哪兒知道?

從雲姒姑娘病倒到現在都將近半個月了,還沒見她來養心殿伺候,許順福覺得還好,這七月大熱的天,能躲閑誰不想躲閑?

悲喜不相通。

談垣初不鹹不淡吩咐:“再給她請位太醫。”

太醫還沒請到,消息先傳到雲姒耳中,她問秋媛:“今日幾號了?”

在房間躺得久了,雲姒對時間有點模糊。

秋媛覺得好笑,搖了搖頭:“七月十一了。”

雲姒一怔:

“這麽快麽。”

秋媛不知道她為什麽怔住,問她:“姑娘還要躺下去麽?太醫就快要到了。”

雖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但雲姒這病當真沒要這麽久,她瞧著身子單薄羸弱,其實身子骨還算不錯,不至於風一吹就倒。

雲姒抿唇笑。

不等太醫到來,她就換好衣裳,出現在養心殿內了。

談垣初看見她,好整以暇地坐在位置上,輕慢地挑眉:

“呦,雲姒姑娘這是病好了?”

雲姒被噎住。

許順福也覺得好笑,他沒在殿內發光,帶著宮人們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雲姒緩了半晌,她才憋出一句:“太醫說奴婢要休養一段時間的。”

不等談垣初再說話,她反客為主:

“皇上不心疼奴婢。”

女子睜著一雙杏眸,埋怨委屈地看向他。

談垣初險些被氣笑了,他輕眯眸,意味不明:

“養了幾日,膽子也養大了?”

他不心疼她,前朝事一忙完就回養心殿?怕她真沒養好身子,一點沒催她,還讓宮人仔細照看著?

秋媛一個好好的禦前宮女,這段時間盡窩她那裏了,殿前見不到片刻身影。

不得不說,這在眼前的人,還隔著距離的人就是不一樣。

擱後妃身上,談垣初也不至於每日都會去看望。

談垣初瞥了某人一眼。

不講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