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閣樓

“進來。”

盧才人坐在殿內,頌茸和秋玲都被罰跪,秋菊在外打掃院落,殿內隻有盧才人一人,她繃著臉,臉上不悅未褪,等看見雲姒時,臉色才稍微好看一下,但仍是懨懨地沒有半點精神:“回來了。”

雲姒上前,替她揉按頭頸,盧才人任由她動作,半晌,悶聲嘟囔了一句:

“她們要都像你一般省心就好了。”

雲姒輕抿唇,沒有接這話,等盧才人知道她的真實想法,怕是最恨的人就是她了。

等稍有些精神後,盧才人坐了起來,托腮問:

“怎麽樣,皇上有說什麽?”

雲姒低眉,搖了搖頭,不等盧才人皺眉,她轉而道:“奴婢去禦前的時候,遇見了長樂殿中的雅玲。”

盧才人坐了起來,惱著眉眼: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這個時候,我看她是誠心想要和我作對!”

雲姒當然聽得出盧才人口中的她指的不是雅玲,而是楊婕妤,她輕輕拍撫盧才人的後背:“主子別急,聽奴婢說完。”

盧才人抬眼。

雲姒把雅玲拎著食盒去禦前,卻沒能送進去,最終拎著食盒原路返回的事情說了出來。

話音甫落,盧才人頓時笑出聲,她眉目飛揚:“她也有今日!真是活該!”

有這事打岔,盧才人忘記了剛才詢問雲姒的話,也沒有計較雲姒這麽晚回來的事情,一腦子都是快點到明日請安時間,她非得好好欣賞欣賞楊婕妤的表情才行。

待傍晚,禦前一直沒有傳來消息,直到宮中落鎖,眾人也都知道今日皇上是不會進後宮了。

今日是頌茸守夜。

頌茸今日跪了兩個時辰,尤其是在午時頂著烈陽跪的,現在隻覺得渾身都難受,她鋪著被褥,膝蓋一軟,險些直接跪在地上。

借著燈,盧才人瞧見她的舉動,眉眼一皺:

“還疼不疼?”

頌茸眼眶一酸,她不敢讓主子瞧見,低著臉搖了搖頭。

到底是從小伺候她的人,盧才人心軟了幾分:

“櫃子中有紅藥,拿出來塗上。”

頌茸眼淚直接掉下來,她哽咽著道:“奴婢還以為主子嫌棄奴婢了。”

盧才人有片刻的心虛,她不得不承認,她有那麽些時刻是有點嫌棄頌茸的,人家帶進宮的奴才都替主子打理事務,偏偏頌茸一個勁地給她找事。

但論對她忠心,盧才人心底有數,這滿宮的人加在一起怕是都比不上頌茸。

盧才人不自在道:

“我就是拿你當自己人,才和你說心裏話,雲姒和秋玲都是宮中派來伺候我的,你整日中排擠她們,我手中豈不是無人可用?”

頌茸眼淚還是在啪嘰啪嘰地掉,有點心酸,但她也知道主子說得沒錯,她終於點頭:

“奴婢日後不會再惹主子煩心的。”

盧才人有些頭疼地扶額:“好了,休息吧。”

殿內的燭燈被吹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頌茸埋在被褥中,誰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

這一邊,雲姒回了廂房,躺在**,不由得有點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得睡不著,姣好的眉眼一直蹙攏著。

她現在的處境有點不好。

皇上自然不必多說,隻說和宜殿內的情勢,盧才人信重頌茸,哪怕暫時器重她,也隻不過是因為手中無人可用。

她必須得成為盧才人手中最信重的人。

雲姒輕呼出一口氣,盧才人的位份若是再高些就好了,但盧才人剛進宮,短時間內想要升位份,恐怕不容易。

外間夜色越來越濃鬱,雲姒強迫自己閉眼休息。

她能倚仗的東西太少,每一樣都十分珍貴,不容她不珍惜。

翌日,辰時請安。

盧才人難得沒讓人叫,早早起了身,雲姒剛進殿內,盧才人已經坐在了梳妝台前,雲姒上前接過眉筆,替她細致地描了眉,不得不說,今日盧才人的氣色格外好。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到坤寧宮時,人多數都到齊了,德妃娘娘和容昭儀正在說話,容昭儀一手挑著下頜,眉眼嗔意不淺,倒是瞧著比前幾日氣色好些。

楊婕妤姍姍來遲,她穿了一襲珊瑚色霓裳裙,頭頂琳琅金簪,明豔得讓人一時有些晃眼,坐下後,不等眾人說話,皇後娘娘就出來了。

仿佛是故意踩著這個時間點的一般。

看不見楊婕妤的笑話,盧才人不滿地撇了撇嘴,在無人注意的地方,蘇美人輕輕地覷了她一眼,眸中閃過一抹情緒。

再過不久,便是中秋,皇後娘娘要交代一些事情,今日的請安時間便比往日長了一點。

中秋宴在太和殿舉辦,說到這裏時,皇後朝德妃看去:

“今年還是要勞煩妹妹替本宮多費心。”

德妃溫和地笑了笑,謙遜道:“娘娘言重,都是臣妾該做的。”

盧才人有點驚愕,等出了坤寧宮,她才問向雲姒:

“請安時,娘娘的話是什麽意思,往日中秋宴都是德妃娘娘操辦的嗎?”

操辦宮宴都繞不開中省殿,雲姒對此的確有些了解,她四周看了眼,才輕聲道:

“皇上登基第一年時,皇後娘娘不慎小產,中秋宴時未能出席,奴婢聽說那一年的中秋宴便是由德妃娘娘住持的。”

她謹慎得用了一個聽說,因為皇上登基的第一年,她還沒有小選進宮。

“第二年時,皇後娘娘陪太後娘娘在宮外禮佛,未能及時回宮,便也是德妃娘娘住持。”

“去年這時皇後娘娘感染風寒,皇上便讓德妃娘娘從旁協助操辦了中秋宴一事,”說到這裏,雲姒點了點頭:“算起來,皇上登基後,每年的中秋宴都有德妃娘娘經手。”

盧才人聽得稀裏糊塗,往年倒是還好,皇後娘娘都有不便,中秋宮宴由德妃娘娘操辦,也說得過去。

但今日她瞧皇後娘娘似乎也沒什麽不適,怎麽還將這事交給了德妃娘娘?

盧才人往日在家中是嫡女,她印象中,母親是從不會將手中的管家之權讓底下的妾室染指半分的。

皇後娘娘的做法似乎有些讓人意外。

雲姒看出盧才人臉上的納悶,她低聲提醒:

“這都是娘娘們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不管這其中有什麽內情,都不是她們管得了的。

盧才人聽出她話中意思,位份低,即使知道有一些事情不是明麵上那麽簡單,她也隻能裝聾作啞,盧才人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她不喜這種感覺。

她懨懨地應了聲,沒再說話。

雲姒察覺出主子情緒不佳,卻沒有出聲勸慰,說得難聽些,雲姒是希望盧才人有點危機感的,而不是得了一兩次侍寢就心滿意足了。

“啪啪啪——”

三道擊掌聲傳來,雲姒和盧才人都是一驚,她們都學過宮中的規矩,自然明白這三道擊掌聲意味著什麽。

四周響起一片驚喜聲,雲姒抬頭瞧了眼從遠而近的鑾駕,拉著主子退到一旁,彎腰服身行禮。

鑾駕在兩人麵前停了下來,談垣初坐在鑾駕中,眼底映著一抹青色身影,他輕慢地垂下視線:

“起吧。”

雲姒和盧才人站起來,她恭敬地退後了一步,昨日這道聲音的主人還在和她耳鬢廝磨,但現在雲姒卻沒抬頭看他一眼。

雲姒不會做出當著盧才人的麵和皇上暗送秋波的事情。

至少,她不會主動做出這種事。

倒不是負罪感強烈,而是這種行為對她來說,弊大於利,一旦皇上過了那個勁頭,細想下來,隻會覺得她這個人不堪。

得不償失。

她很守規矩,低著頭,僅僅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頜,盧才人擋了她大半的身子,她就差將自己藏匿起來,和昨日那個在他懷中眉眼含春的女子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談垣初抬手,不輕不重地點了點椅柄,鑾駕再被抬起時,他輕飄飄地撂下一句:

“盧才人伴駕。”

話音落下,盧才人都不由得錯愕了一刹,隨後才生出驚喜,她無視四周人隱晦看過來的視線,起身輕快地跟上了聖駕。

等聖駕離開,四周一點點響起嘀咕聲:

“真是便宜她了!”

蘇美人臉色冷凝了些許,她轉身看向聖駕離開的方向,半晌沒移開視線。

適才她和盧才人其實離得不遠,隻要皇上抬眼就能看見她,但不管皇上看沒看見她,最終的結果都是她被忽視得一幹二淨。

蘇美人一點點攥緊了手帕。

白芍有點膽戰心驚:“主子,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宮吧?”

蘇美人沒動,許久,蘇美人朝聖駕離開的方向輕頷首,問:

“那是什麽地方?”

白芍是跟著蘇美人一起進宮的,對宮中環境並不熟悉,朝身後一個小太監看去,小太監遲疑了下,回答:

“那邊是荷花池,有一座閣樓可以賞景。”

小太監頓了頓,咽下後半句話。

他沒說的是,容昭儀住的長春宮也在那個方向,那裏本來不是荷花池,隻是容昭儀喜蓮,後來皇上才吩咐花房在那裏養了一片蓮花,逐漸形成了宮中一景。

這一點,小太監知曉,雲姒自然也知曉。

等聖駕在荷花池停下,雲姒不易察覺地攏了下細眉。

容昭儀對這片荷花池看得極重,頗有種將此處視為她和皇上定情之處的意思,如果容昭儀知道皇上帶了別的後妃來此處,心底恐怕不會舒坦。

盧才人什麽都不知道,乍見一池蓮花,不由得驚訝:

“怎麽這時節還有這麽多蓮花?”

說罷,她伸手要去攀折蓮花,雲姒心中咯噔了一聲,隱晦地伸手拉住盧才人。

盧才人一愣,但她不傻,心底隱約猜到她是犯了什麽忌諱,立即鬆了手。

談垣初若無其事地掃了眼雲姒,神情漫不經心。

一邊背著盧才人暗藏心思,一邊又仿佛真切地替盧才人著想,真不知她是真忠心還是假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