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她怎麽知道朕不能?”

這一夜堪稱驚心動魄, 蘇婕妤和祁貴嬪被帶下去後,眾人也被散去,不敢留下驚擾皇後娘娘的清淨。

雲姒看了眼談垣初, 在談垣初看過來時, 她主動道:

“皇上, 娘娘才清了毒, 您留下陪娘娘吧。”

談垣初沉默片刻,他握了握女子的手,攏緊了她鶴氅的衣襟,聲音沉啞:“讓許順福送你回去, 林太醫跟著你一起。”

她今晚本來就睡得不安穩, 結果又出了這麽一通事,她又跪又哭,半點都不得安寧。

雲姒是知輕重的,她乖順地點頭, 臨走前,一步三回頭:

“您也要注重身子, 別叫臣妾擔心。”

談垣初仿佛勾了下唇,又很快鬆開,等人走後, 他疲憊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看向內殿, 許久, 他抬腳走了進去。

林太醫跟著雲姒回了褚桉宮, 診脈後, 讓人給她煎了一碗安胎藥:

“娘娘受驚, 還是小心為上。”

雲姒再不願吃藥, 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等褚桉宮徹底安靜下來,雲姒埋在錦被中卻是許久沒有睡著,天際將要曉白,秋媛沒有熄燈,皇上不在褚桉宮,她便留下守夜。

不知過了多久,秋媛見娘娘還睜著眼,不由得問:

“娘娘睡不著麽?”

雲姒悶聲:“今夜發生這麽多事,宮中有幾人睡得著。”

直到現在,雲姒都覺得蘇婕妤仿佛得了失心瘋一般,頗有點不可理喻。

秋媛在地上鋪了厚厚的被褥,聞言,她翻了個身,其實她也睡不著,許久,她忽然低聲問:

“娘娘,您有沒有想過今日一旦皇後真的……”

秋媛的話沒有說完,雲姒卻是了然她的未盡之意。

她有沒有想過今日一旦皇後真的出事,那個位置空出來,她準備要怎麽做?

雲姒輕蹙了下黛眉,去坤寧宮的一路上,她怎麽可能沒想過,腦海中思緒千萬,但最終:

“我身懷有孕,又是選秀在即,那個位置在這個時候空出來,對我來說,弊大於利。”

所有人都覺得她離那個位置最近,必然會將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而她如今最要緊的是將腹中皇嗣平安誕下,其餘的事都得為這件事讓路。

況且,她也沒想過讓皇後娘娘死。

說句難聽的,皇後娘娘在世,於她而言,沒什麽壞處。

皇後娘娘不能有孕,又是那般的性子,對她幾乎沒有影響,隻要談垣初真的有心替她腹中孩兒鋪路,她想要的遲早都能唾手可得。

中宮的位置,如果不能她來坐,皇後娘娘還是一直待在上麵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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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中毒昏迷,即使清了餘毒,仍是身體沒有好轉,需要臥床靜養,請安一事也不得不作罷。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不得不琢磨娘娘那句她命不久矣是什麽意思?

沒人會解釋給她們聽,她們隻知道皇上在坤寧宮待了一夜,等天明才出了坤寧宮,隨後,一大堆補藥不要錢一般地往坤寧宮中送。

蘇氏和祁氏身死,宮中除了雲姒,最高興的莫過於孟修容。

小公主的玉蝶直接改在她名下,自此,小公主完完全全就是她的孩子,再不要需要擔心日後要將小公主歸還給祁貴嬪。

雲姒瞧得出孟修容的喜色,往日慣來安靜低調的人如今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對此,雲姒其實心底情緒頗有些複雜。

她不喜歡祁貴嬪。

但設身處地想了想,如果是她,拚命也要誕下的孩兒最後卻是認了別人做娘,她怕是要寢食難安。

隻是為了小公主好,最好是宮中人不要在小公主麵前再提起祁貴嬪。

想到小公主,雲姒不得不想起在皇子所的皇長子,宮中發生的事情太多,皇長子的去處一直都沒定下來。

雲姒腦海中思緒紛擾,秋媛從外掀開簾子進來,打斷了她的思路,她鄭重低聲:

“今日早朝,宋氏一脈的官員被貶了數個,其中宋尚書直接被摘了烏紗帽。”

雲姒眼底神色一閃,她再不知前朝事,也是知曉德妃姓宋的。

雲姒驀然想起什麽,她坐直了身子,和秋媛對視一眼,脫口而出:

“娘娘!”

她差點小產時,皇上直接廢了德妃,皇長子失勢,前朝宋氏也跟著傷筋動骨,如今皇後娘娘中毒一事再出,宋氏險些直接廢了。

雲姒想起談垣初在坤寧宮待的那半夜,許久,她低聲:

“皇上知道當初娘娘為何小產了。”

時過境遷,將近五年後,皇後娘娘小產一事終於得見天日,雲姒想起曾經談垣初對嫡子的期待,抬頭朝楹窗外看去。

談垣初現在的情緒應該極其複雜。

他重視長子,卻也因此讓人害了他翹盼已久的嫡子。

秋媛:“宋氏本來想送府中的姑娘參加這次選秀,如今也隻能無疾而終。”

聞言,雲姒陡然蹙起黛眉。

雲姒大概猜得到宋氏是心思,德妃歿了,但宋氏還有女子,一旦宋氏女子進宮,便是皇長子的最佳去處。

皇長子占了個長子,宋氏怎麽也不會甘心放棄的。

隻是如今局勢,由不得宋氏不甘心。

鬆福也及時稟報了一件事:“還有一件事,奴才聽說皇子所中的宮人全部被撤換了。”

對此,雲姒並不覺得意外,德妃死後都能算計她和皇後一遭,誰知道她有沒有在皇長子身邊留下暗手?

四月春風和煦,宮中眾人的鶴氅早褪了下去,迫不及待地換上春裝,露出纖細出挑的身段。

雲姒瞥向鬆福和秋媛,她腹部如今的腹部高高隆起,起身都格外艱難,想要護住腹部都要兩隻手並用,她一手托腮,不緊不慢地問:

“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沒說?”

殿內陡然一靜,秋媛和鬆福對視一眼,都有些猶豫地欲言又止。

其實不需要她們說,雲姒也能猜得到:

“這都四月了,各地各府的秀女也應該都進京了吧?”

秋媛和鬆福都倏地噤聲,不知該怎麽接這個話。

雲姒輕挑眉,覺得她們有點過於小題大做,選秀聲音空前盛大,她早知道這次選秀是不可避免的,也早就接受了事實。

總歸新妃入宮時,她也誕下腹中皇嗣,於她而言,倒也沒什麽損失。

再說,秀女入宮前許是身份特殊,但一進這深宮,就隻是宮中妃嬪,見到她都得行禮,該慌亂的怎麽也不應該是她才對。

秋媛見她心思豁達,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前日許公公小心翼翼試探她娘娘的心情,一時不由得呐呐啞聲。

秋媛也有點好奇:

“娘娘就不難過麽?”

雲姒被問得有點想笑,她輕顫了下眼瞼,反問:

“我難過,難道皇上就不會選秀了麽?”

秋媛啞聲。

一個人影在二重珠簾前悄無聲息地停住腳步。

雲姒撥弄了一下手中的物件,她頭都沒抬,聲音輕淺:“他不會,也不能,所以我難過也沒用。”

秋媛眉眼浮現一點懊悔,不該問這個問題。

“往後還有很多年,我若是想不通,總不能次次都難過吧?”

珠簾忽然被掀開,有人跨進來,聲音不輕不重,聽不出情緒:“你倒是豁達。”

雲姒聽見聲音,訝然抬起頭,她想起身行禮,被人按住肩膀,不得不坐回去,那人沒好氣:

“修容娘娘還是歇著。”

雲姒抬手,搭在肩膀上的那隻手背上,兩隻手交疊在一起,莫名升起旖旎,她杏眸輕眨,一臉無辜,仿佛有點不解:

“是誰招惹皇上了?”

談垣初垂著視線望向她,其實他也看不清女子是否有難過,但不論如何,選秀一事,她都不會覺得開心。

談垣初低聲:“沒人招惹我。”

他隻是心底有鬱氣,卻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該如何排解。

瞥見女子在替腹中孩兒做的小衣,他順勢坐在她身邊,隨手將她手中小衣扯出丟在一邊,雲姒惱圓了杏眸。

“您做什麽呀,臣妾剛理好的線!”

談垣初不緊不慢地掀眼:“你如今身子重,豈能費心神做這些?”

縫製衣裳本就是細致活,少不得費眼費心,她也不瞧瞧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再說,他也不見她對他有這麽殷勤。

他語氣中頗有點不得勁,雲姒仿佛聽出了什麽,她左瞥他一眼,右瞥他一眼,將談垣初瞧得好生不自在,他皺眉:

“看什麽?”

雲姒幽幽地歎了口氣:“臣妾滿心滿眼都是您,如今隻分出一點來,您怎麽也要計較。”

談垣初睨了她一眼,她真是睜眼說瞎話這一點永遠都不帶變的。

她也真的好意思說得出口。

談垣初四平八穩,被揭穿了心思也半點不覺得慌亂,他輕飄飄地抬眼,不緊不慢:

“計較又如何?”

“還是說,計較不得?”

雲姒被堵得噎住。

她真不長教訓,和眼前人比厚臉皮,她什麽時候比得過?

雲姒不再和他說話,轉身看了眼秋媛,秋媛立即將小衣和針線都收拾妥當,很快,殿內宮人都退了下去。

春意盎然,讓人不自覺得有點犯困。

雲姒還要說話時,她一轉身就看見某人已經閉上了眼,雲姒一怔,她這才細看他,他眼底一片青黑,疲倦深藏不退,似乎有許久不曾睡個好覺。

雲姒堪堪咽聲,放輕了動作,不想吵醒他。

但她如今動作不便,隻是一個轉身都很艱難,不可避免地碰到身後人,他自然而然地攬住她,往裏麵挪了挪,給她騰出地方,他眼都沒抬,將她按在懷中,聲音低啞:

“小心點。”

雲姒靠在他懷中,她幾不可察地輕顫了顫杏眸。

尚衣局的人又來了褚桉宮數次,她的尺寸一直在變,如今的宮裝幾乎能夠裝下兩個曾經的她,對鏡而坐時,雲姒有時都覺得銅鏡中的人不似她曾經模樣。

太醫經常來,給她用最好的藥,她臉上不曾生出痕跡,藥膏每日都會檢查塗抹,身上也沒留下難看的痕跡。

饒是如此,隻看鏡中人的腰肢,就讓人不得不愁悶地蹙起黛眉。

但某人好像沒察覺到她的變化,每次來褚桉宮都有些不著調,輕而易舉地攬住她,仿佛她這點體重根本不是問題。

他總能讓她在他懷中找到最舒適的位置,習慣性地給她騰地方,她腹部從最開始的平坦到如今的高高隆起,他給她在軟塌上騰出的位置似乎也隨著在一點點變化,悄無聲息的,卻不曾讓她有一點身子懸空在外。

他在褚桉宮時,雲姒總是會忘記她如今體態和從前不同。

雲姒並非遲鈍的人。

她能察覺到談垣初對她的心意,他時而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都仿佛透著秘而不發的情緒,隻是他從不明說,雲姒便也當做什麽都不知。

雲姒抬眼,就能看見他的臉龐,他總說她生得好看,其實他也亦然。

暖陽灑在他臉上,照得他棱角分明,他閉著眼,眉眼不再冷淡,似乎透著點隱隱的清雋,和平日中的他截然不同。

雲姒輕顫著眼瞼,收回了視線。

談垣初在褚桉宮中睡了一個好覺,等許順福來報禦前有官員求見時,他才起身離去。

臨走前,他忽然回頭,意味不明地撂下一句:

“其實有些時候,你不需要太通透。”

雲姒不解地看向他,但他沒有解釋,帶著許順福轉身離開。

鑾駕離開後,褚桉宮楹窗上燈籠落下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消失,雲姒也陡然安靜下來。

褚桉宮外。

鑾駕正抬往禦書房,春日暖陽,鑾駕上厚重的簾子被撤掉,談垣初閉眼靠在鑾駕中,忽然,他輕描淡寫地出聲:

“朕有時真不知她膽子是大還是小。”

騙他時,什麽話都敢往外冒。

一遇到外事,她就變得謹言慎行,仿佛一瞬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許順福訝然抬頭,一時間有點分不清皇上是不是在和他說話。

談垣初驀然睜開眼,他語氣淡淡,仿若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前朝興文帝納了溫氏後,在位三十年內朝中再無選秀,既有先例,她怎麽知道朕不能。”

許順福愕然,他聽出皇上在說什麽,不由得堪堪噤聲。

一路安靜,許順福看了眼沉默下來的皇上,心底暗暗道,許是熙修容從不敢覺得她會是溫氏,也不覺得皇上會是興文帝。

誰不知前朝被滅,興文帝和寵妃溫氏背了大半的鍋,誰想被後人提起時,落得一個禍國殃民的名聲?

許順福和熙修容相識許久,還是道了句:

“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娘娘這輩子最大膽的事就是和您在一起。”

許順福說得是實話,除卻和皇上勾搭在一起,熙修容做的事情也都算是本分,許是有人覺得熙修容在養心殿時便仗著皇上的恩寵不饒人,但實際上,她從不是主動的那一個。

隻世人偏見,或是利益相悖,不願意看得清罷了。

慣來本分的人,卻是在和宜殿還伺候主子時,就和皇上暗中勾纏在一起,隱晦得秘而不宣,不可謂不大膽。

許順福的一句話,讓談垣初掀了掀眼皮,心底的鬱氣忽然就消散了,他輕勾了下唇角:

“你說得也對。”

她膽子就那麽點,她不開口要,他自覺給就是了,總歸也不是第一次上趕著。

許順福見他眉眼浮現了些許春風得意,心底不由得輕嘖了聲。

鑾駕在禦書房前停下,許順福聽見了他說:

“等她誕下皇嗣,一切就都好了。”

許順福有點不明所以,沒聽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談垣初卻是沒有解釋的打算,他下了鑾駕,神色恢複如常,漫不經心的冷淡,讓人陡然想起他的身份,不敢在他麵前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