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唯獨熙修容不會。
中省殿驚聞坤寧宮動亂時, 禁軍已經開始行動。
小融子意識到什麽,他立即拿出卷宗,一點點查看這段時間給褚桉宮送的份例, 看不出什麽錯處。
彼時, 劉安順也在殿內, 他臉色冷沉地衝小融子搖了搖頭, 聲音中聽不出情緒:
“要是奔著中省殿來的,豈能讓你輕易查出不對來?”
劉安順抬頭望天,心底不由得歎了口氣。
一旦被查出中省殿和褚桉宮勾結,劉安順可以想象到時會是什麽結果。
曆來中省殿都隻會效忠於皇上。
劉安順眼底不動聲色地閃過寒意, 半點不曾張揚, 他低聲狠辣:“搜查殿內各個角落,一旦發現不對,立即處理了。”
人證?物證?
劉安順心底清楚,憑一個蘇婕妤想插手中省殿根本不可能, 必然有人在暗中協助。
這般手段,豈止雲姒一人覺得眼熟。
那位娘娘一貫的手段不是死無對證麽?
小融子眸中藏著陰冷, 他麵無表情地點頭,無聲地退下去。
蘇婕妤設局,想要讓中省殿和褚桉宮栽跟頭, 就不會一點痕跡都不露出來, 否則怎麽讓皇上查出中省殿和褚桉宮有聯係?
小融子動作很快, 他不敢耽誤時間, 帶著幾個親信立即搜查整個中省殿。
他必須要搶在禁軍前麵!
坤寧宮中皇後還昏迷不醒, 太醫全力搶救, 而坤寧宮外暗流洶湧, 空氣中都仿佛透著凜然。
盧冬勳帶著禁軍退下, 以防萬一,他讓禁軍搜查所有宮殿,才集中調查毒藥的來處,宮中藥材的來處隻有那幾個地方。
太醫院,藥物都記載在案,一目了然。
宮門采購,經上次熙修容差點小產後,宮人被整頓過後,沒人敢這麽快就作奸犯科,任何東西被運送進宮都會經過嚴密檢查。
盧冬勳順著調查一路到了中省殿。
除了太醫院,也隻有中省殿能有藥物來源,畢竟這宮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經過中省殿統一調配。
在踏入中省殿時,盧冬勳眼神稍暗,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臨走前女子望過來的眼神。
她臉那麽慘白,杏眸噙著淚,含著期許和不安看過來時,盧冬勳想,這世間沒人能拒絕她。
中省殿得了消息,不是很安靜,劉安順帶著宮人守在殿門口,見到盧冬勳,客客氣氣地服身:
“盧大人。”
盧冬勳拱手:“劉公公,皇上命臣調查皇後娘娘昏迷一案,請劉公公行個方便。”
劉安順直接讓開身:
“應該的。”
盧冬勳掃了一圈殿內的人,隻見滿宮的人都低眉順眼的,但細看的話,看得出有人在探頭看過來,有緊張卻是不多,更多的是旁觀心態,半點不覺得坤寧宮一事會和他們有關。
盧冬勳問:“所有人都在這裏了麽?”
話音甫落,從遊廊轉角處快步走來幾人,小融子帶著幾個公公快步走來,小融子臉色不好看,一走近,就忙忙道:
“公公,奴才來晚了,這蠢貨忽然鬧了肚子疼,奴才等人找了一圈才找到他。”
他看似在和劉安順說話,實則是在解釋自己為何來晚。
劉安順和小融子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他眼皮子都沒掀起一下,歎了口氣,堆著客氣的語氣:“盧大人,中省殿的人都在這裏了,盧大人有任何需要,中省殿一定全力配合!”
盧冬勳卻是沒在聽這句話,在看見小融子的那一刹,他陡然意識到了什麽。
別人可能不認識小融子,但盧冬勳卻是在妹妹身邊見過小融子。
盧冬勳的呼吸不著痕跡地緊了緊。
怪不得女子會緊張。
原來她在中省殿真的有人。
小融子和女子在和宜殿共事過,如今二人身份有別,彼此卻不可能放棄這份人脈。
身邊禁軍低聲:“大人,要搜麽?”
盧冬勳回神,他眼神不著痕跡地閃了閃,他聲音沒有一點停頓和緩慢:
“搜。”
他說:“你帶人搜東邊,西邊我親自帶人搜。”
沒人有意見。
盧冬勳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融子,他口中的西邊,正是小融子剛剛遊廊拐角處過來的方向,在搜查前,他看向劉安順:
“請劉公公把最近幾個月宮中各殿的卷宗找出來。”
劉安順一臉憂慮,但也不緊張,隻點頭:“大人放心,奴才這就讓人去拿。”
盧冬勳帶著兩名禁軍直接去了遊廊,周圍廂房也都一一搜查,等過了遊廊,盧冬勳和另外兩個禁軍都不由得捂住鼻子,其中一人黑著臉道:
“這什麽味?夜壺灑了不成?”
盧冬勳也緊皺眉頭。
這遊廊後,一片空地,四周是海棠樹和草叢花木,不遠處應該就是淨房,也不知是誰打翻了淨桶,盧冬勳等人一過來,就仿佛踏入屎坑中,異味不斷湧來,讓人臉色泛白,忍不住想要作嘔。
盧冬勳眼神不斷掃向四周,泥土濕潤,好像真的是淨桶夜壺打翻,但盧冬勳總覺得不對。
其中一人:“快查,我要忍不住了!”
能在殿前當近侍的,無一不是家境出眾之輩,他們能見血,卻受不了一點汙穢,隻待了片刻,臉色就青了白白了青的。
盧冬勳點頭,餘光忽然覷見泥土中似乎有點異樣,他細看後,才發現那點是異樣是因為泥土裏冒出了一截衣袖,盧冬勳呼吸倏然一輕,他掃向四周濕潤的泥土,腦海中靈光閃現,終於知道這片地為何是濕的。
也終於知道四周為何是一片糞土汙穢味。
若不然,他們一進來怕是聞見的就是血腥味了!
盧冬勳袖子中的手不著痕跡地一動,他握住刀柄,在另外兩人要走近時,他不動聲色地上前踩住了那截衣袖。
這一刹間,盧冬勳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作響。
讓他幾欲要握不住手中的刀柄,有人碰了碰他肩膀,盧冬勳渾身緊繃:
“大人,那邊什麽都沒有,這邊呢?”
盧冬勳抬眼,語氣四穩八方:“沒有。”
那人捏著鼻子,一臉晦氣:
“既然沒有,咱們快走吧。”
盧冬勳低低地應了聲,他落後了一步,腳下輕動,碾動泥土蓋住了那一截冒出來的衣袖,才跟著同僚一起離開。
在離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遊廊後依舊一片靜好,滿地花木盛開,除了四周異味,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盧冬勳一顆心卻不斷往下沉。
他一直都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卻不知這宮廷竟是如此吃人的地方。
他妹妹死在這宮廷隱晦中,她呢?
處處招人嫉恨,陰謀手段接踵而至,她又能順遂多久?
盧冬勳不知道,他無意識地握緊了刀柄,他甚至至今他都不知他對女子究竟是什麽情緒。
是因妹妹而覺得她不同,還是初見時印象太深,才讓他一直念念不忘。
回了殿前,盧冬勳接過劉安順送來的卷宗,他將此當做證據準備帶回坤寧宮,在帶回去前,他先檢查了一遍,沒有看出任何不對勁。
盧冬勳抬起頭,眼神也不知是看向劉安順,還是看向小融子:
“後院的味道太衝,再急,也不能打翻淨桶啊。”
他仿佛是沒查出什麽,放鬆地開了個玩笑。
小融子卻是呼吸一頓,他差點要忍不住抬頭去看盧冬勳的表情,是劉公公忽然出聲,讓他冷靜下來,劉公公悻悻道:
“底下人不經事,讓盧大人見笑了。”
盧冬勳什麽都沒再說,轉身離開了中省殿。
搜查各個宮殿的禁軍也回來了,褚桉宮什麽都沒查出來,不看坤寧宮那條瑪瑙珠串,不論從何處看,都隻能說明褚桉宮清清白白。
盧冬勳握住卷宗的手有點發緊,青筋凸起。
禁軍離開後,中省殿內,有個宮人左右瞧了瞧,衝劉安順低聲:
“公公,小宋子沒在。”
劉安順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他皺了皺眉,語氣不好:“沒在?等找到他,讓他來見我!”
小融子埋頭不語。
他知道,這宮中的人是不可能再找到小宋子了。
宮人見他臉色冷了下來,不敢再言語。
中省殿的門要被關上,劉安順抬頭,看了眼外間仿佛能吞人的黑暗,眼底一片平靜。
**
坤寧宮中,眾人在等禁軍回來,時間一長,空氣中都仿佛有些躁動不安。
雲姒仿佛不舒服,她懨懨地蹙眉低頭。
隻有秋媛看得見,娘娘手中的帕子被握得四處都是褶皺。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盧冬勳帶著禁軍回來,他進來時幾不可察地覷了眼女子,她似乎很不舒服,唇色都透著白。
無人發覺,他就收回了視線,沒再多瞥熙修容一眼,恭恭敬敬地將卷宗呈上去:
“皇上,這是臣從中省殿帶回來的卷宗。”
卷宗被許順福接過,盧冬勳砰一聲跪了下來:“臣無能,沒能查出是誰害了皇後娘娘。”
聞言,眾人還未有反應,蘇婕妤登時脫口而出:
“不可能!”
眾人被她這厲聲嚇到,心有餘悸地看向她,蘇婕妤沒管任何人,她怒而看向盧冬勳:
“你從中省殿回來,怎麽可能會什麽都沒查到?!”
中省殿是什麽地方,劉安順是伺候過先帝的老人,想要抓他把柄簡直難如登天,從一開始,她們就設好了局,抓不到把柄,就製造一個把柄出來!
蘇婕妤想起在中省殿的人手是祁貴嬪安排的,她陡然看向祁貴嬪。
卻沒料到祁貴嬪一臉死氣沉沉地埋著頭,她不知在想什麽,半點不在乎坤寧宮中的形勢轉變。
雲姒在聽見盧冬勳的話後,一直緊攥著帕子終於鬆開,聞言,她倏然抬頭看向蘇婕妤:
“蘇婕妤好像很篤定中省殿一定能查出什麽?”
蘇婕妤心底忍不住恐慌,禁軍怎麽會沒查到小宋子?
不應該是小宋子被查出來,然後捅出雲姒和中省殿勾結,暗害皇後娘娘麽?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蘇婕妤意識到在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向她,似乎都因雲姒的話對她產生了懷疑,蘇婕妤腦海中的那根弦忽然崩了,她顧不得什麽證據不證據,她拔高聲道:
“熙修容裝什麽無辜?”
“當初劉安順救了你,讓你在中省殿一待就是兩年,後又讓你進和宜殿伺候,這一路順風順水,你難道敢說和中省殿不曾有勾結?!”
滿宮嘩然,眾人忍不住驚疑,熙修容和中省殿?
雲姒仿佛被氣得夠嗆,胸口不斷起伏,她直接冷下臉:
“你放肆!”
“中省殿曆來隻效忠於皇上,要是本宮能夠輕易讓中省殿改變效忠對象,豈不是視皇室恩威於無物,你究竟是何居心?!”
話落,雲姒攥住了談垣初的衣袖,她咬唇不安地看向他,似乎是怕他會信了蘇婕妤的話。
談垣初握住她的手,隻冷漠地掃了眼蘇婕妤:
“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蘇婕妤沒想到他鐵了心不信她,心肺都在疼,忍不住哭著道:
“嬪妾句句屬實,皇上不信嬪妾大可去查!整個中省殿誰不知雲姒在中省殿時,劉安順對她極好,不讓她做一點活,名義是奴才,卻活得比主子還要自在!”
“這麽久,她事事順遂,難道您就真的一點都不懷疑她麽?!”
談垣初聽見事事順遂四字時,隻覺得諷刺。
他親眼看著女子一路走過來,幾經生死,人人都容不得她,稱得上坎坷,豈能用事事順遂概括?
甚至,她前不久就在他身邊差點小產。
如今更是被人陷害謀害皇後,各個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蘇婕妤居然將這一切稱作事事順遂?
至於蘇婕妤口中的劉安順對女子甚好,談垣初其實不曾在意,他慣是了解女子,她想要討好一個人,從來不是一件難事。
劉安順能一直坐在中省殿管事這個位置上,就說明了他不是個沒腦子的。
自不會做出自掘墳墓的事。
雲姒也被蘇婕妤口中的事事順遂惡心到了,人人隻瞧她如今風光,全然不記得她當初的做低伏小。
蘇婕妤見談垣初一臉不為所動,眼底陡然竄上茫然,她不解,為什麽話說到這種地步,皇上還是這麽信任雲姒。
她幾乎豁出了性命,卻半點沒有動搖雲姒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蘇婕妤渾身癱軟的坐在地上,她不甘心啊!
她餘光忽然瞥見了被查出不對的瑪瑙珠串,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
“熙修容覺得自己無辜,那瑪瑙珠串又作何解釋?!”
雲姒還未說話,一道虛弱平靜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
“你想要解釋,本宮可以給你。”
這道聲音格外耳熟,蘇婕妤陡然轉過身,雲姒也抬眸,內殿的珠簾被掀開,皇後娘娘被百枝扶著走出來,皇後臉上是肉眼可見的蒼白和虛弱,百枝通紅著一雙眼,忍不住地擦了又擦。
雲姒輕抿了抿唇。
皇後被扶著出來,她服身要行禮,被談垣初攔住:
“你剛醒,出來做什麽?”
皇後忍不住嗆咳了一聲,許久,她才低聲虛弱道:“臣妾再不出來,熙修容就要背上謀害臣妾的罪名了。”
萬般證據,都不如皇後這一句話有用。
蘇婕妤沒想到不僅皇上不懷疑雲姒,皇後居然也不曾懷疑過雲姒,她忍不住拔高聲音:
“娘娘!”
皇後轉頭看向狼狽的蘇婕妤,有些疲倦地閉了閉眼。
百枝卻是沒她好性子,恨不得上前手撕了蘇婕妤:
“你閉嘴!你怎麽有臉喊娘娘?!”
皇後攔住了她,她聲音不輕不重,卻是傳遍了殿內:
“熙修容一貫謹慎,在送來珠串時就提醒過本宮,讓本宮請太醫檢查過珠串無害再佩戴。”
她話音甫落,蘇婕妤渾身就是一僵,不敢和皇後對視。
皇後卻是沒讓她再自欺欺人:“本宮請太醫看過,這珠串送來時沒有問題。”
問題隻會出現在坤寧宮中。
皇後垂眸看向這段時間經常進出坤寧宮的蘇婕妤,自嘲地輕扯了扯唇。
明明有德妃的前車之鑒,她怎麽就不漲記性呢。
蘇婕妤一而再的偏執和埋怨,她明明都看在眼中,怎麽就奢望蘇婕妤真的會吸取教訓,是真心知道悔改了呢?
她識人不清,先害了自己的孩子,後又差點害了自己。
皇後喉間忽然湧上些許腥甜,她慣來能忍,咽下這口腥甜,她輕聲道:
“這段時間,隻有你時常請安後留在坤寧宮中。”
謀害她的人是誰,根本不言而喻,她心底早有了答案。
蘇婕妤臉色煞白,她還想要再爭辯:
“娘娘是寧肯信她,也不信嬪妾麽?”
“她會讓您檢查珠串,或許就是為了讓您掉以輕心!”
皇後平靜地看向她:“她若有這般手段和心思害本宮,何必在珠串上做手腳?”
在珠串做手腳,是生怕別人不會懷疑她麽?
蘇婕妤倏然啞聲。
皇後閉上眼,不再看向她,她隻是平靜地闡述了一件事:
“這宮中誰都可能害本宮,唯獨熙修容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