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樓會客室,寂靜的氣氛暗藏著淩厲的攻勢。
傭人送上茶水,一句話不敢多言,匆匆退了出去。
薑遠岑微微抬起手,示意對麵的人用茶,“嚐嚐,今年的新茶。”
薑遠岑坐姿鬆懶,明晃晃地打量著對麵的兩個小輩。
謝蘊南端起茶杯抿了口,似乎是喝不慣,眉眼皺起,眼裏閃過一絲厭惡。
謝霽淮卻依舊風輕雲淡,波瀾不驚。
目光落至謝霽淮臉上時,薑遠岑漆黑的眼瞳闔動。
謝老爺子在京北算個人物,他親自**出來的人倒也不算差。
但當他的女婿,還遠遠不夠格。
“請兩位小侄過來,是有件事。”薑遠岑態度強硬,並不是商量的語氣。
謝蘊南暗自不悅,礙著薑遠岑是長輩,麵上也沒有表現出來。
先是上濃茶,再是言語壓迫,饒是他不多想,也能看出薑遠岑是在給他們下馬威。
謝蘊南索性默不作聲當甩手掌櫃,把事情交給堂兄謝霽淮解決。
當了謝家的家主,這種事自然要擋在前麵。
薑家人可不是吃素的。
謝蘊南想到堂兄要在薑遠岑手裏吃癟,陰鬱的臉色都緩和不少。
謝霽淮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杯壁,掀眸迎上薑遠岑的視線,磁沉的聲音溫涼:“薑叔叔是為了聯姻一事?”
薑遠岑笑了笑,終於肯正眼望過去,“婚事是老爺子定的,老爺子目光如炬看中了謝家,自然是因為謝家足夠好。”
他這一番話捧高了謝家,卻又為接下來的話做了鋪墊。
“要結婚的畢竟是你們小輩,我們做父母的總是要以兒女的意願為主,今天請你們過來,也是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話沒有明說,因為現在還不到撩底牌的時候。
商業場上最忌諱的便是開局就被對方捏住七寸,一旦弱點被拿捏,就隻能任由對方宰割。
謝霽淮思忖時目光下移落在青瓷茶杯上,澄綠的茶水飄**著細碎的泡沫,半晌後,不動聲色道:“我沒有意見。”
一言驚起千層浪。
薑遠岑眼眸微覷,盯著謝霽淮的目光幽沉如深不見底的湖水。
謝蘊南擰著眉頭不敢置信地望向謝霽淮,眼裏滿是愕然。
京北誰不知道薑家的小女兒嬌生慣養,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這樣的女人娶回家隻能是當菩薩供著,動也動不得。
謝蘊南暗暗猜想堂兄是不是在給他挖坑。
謝家兩個小輩,數他的年紀和薑小姐最為接近,保不齊最後就是他來聯姻。
謝霽淮這會兒表現得毫無意見,或許就是置身事外。
謝蘊南頂了頂後槽牙,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謝霽淮。
該死!讓他擺了一道。
薑遠岑注意到謝蘊南的表情,心裏冷嗤。
同樣是謝家的人,竟然如此沉不住氣,也好,不穩固的牆最容易被推倒,那就先拿他開刀。
“蘊南呢,怎麽想?”薑遠岑問謝蘊南。
冷不丁被問及,謝蘊南話都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我年紀輕,結婚的事還沒考慮過。”
薑遠岑心中冷笑。
年紀輕?嗬,真有臉說,他可比眠眠還要大上三歲。
謝蘊南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不足為懼,倒是謝霽淮……
薑遠岑目光重新落在謝霽淮身上,深色的瞳眸意味不明。
隨便聊了幾句,薑遠岑轉了轉手腕,掃了一眼腕表的指針,“聽說蘊南經營了一家娛樂公司,一定有很多事需要處理,我就不占用你的時間了。”
謝蘊南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薑遠岑是想要支開他單獨和謝霽淮說話。他早就不想待下去了,巴不得早點離開,薑遠岑既然遞了台階,他也沒有不接的道理,“是,公司事情太多了,等著我回去處理。薑叔叔,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來拜訪您。”
一個小小的娛樂公司和整個謝家的產業對比起來渺小到不值一提,他就是再忙也不抵謝霽淮百分之一。
薑遠岑但笑不語。
多餘的人離開,會客室更加冷寂。
薑遠岑不由得高看了謝霽淮一眼,對上他還能表現得如此沉穩的小輩也沒有幾人,看來這位新任謝家家主並非徒有其表。
薑遠岑替謝霽淮斟滿了茶水,狀似不經意地提及:“那天會館裏的人是你吧。”
薑遠岑讓人去查女兒在會館裏發生的事,然而監控卻被人處理了幹淨,查來查去也不過是查到了謝蘊南的名字。
早先他還不能確定女兒遇上的人是誰,今天他才確認。
以謝蘊南的手段,做不到這麽幹淨,不留痕跡。
就是不知是謝蘊南給謝霽淮下了套被反殺,還是謝霽淮借了謝蘊南的名字做惡事。
謝霽淮捏著茶杯的手略頓,緩聲道:“無意驚嚇到了薑小姐,是我的過錯,很抱歉。”
態度不卑不亢,言語行為張弛有度,實在挑不出一點錯。
話音剛落,一隻絲絨禮盒遞到了薑遠岑麵前。
謝霽淮修長瘦削的兩指弓起,蓋子應聲而開,盒子裏赫然一條價值不菲的藍寶石項鏈。
切割完美的藍寶石不含一絲雜質,在溫潤的日光下晶瑩透亮,像是一汪澄淨的海水。
薑遠岑深邃的眸光緩緩抬起,直至落在謝霽淮平靜的臉上。
他在等他的解釋。
謝霽淮迎上他的視線,語調張弛有度:“這是我給薑小姐的賠禮,還請叔叔代為收下。”
薑遠岑麵無表情扣住盒子,反手推了回去,“賠禮就不必了,我的女兒也不會缺一條項鏈。”
謝霽淮笑了笑,並沒有因此而惱羞成怒,而是轉言關心道:“聽聞薑小姐病了,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不勞煩霽淮掛心,眠眠已經病愈了。”薑遠岑不客氣道。
眠眠。
謝霽淮默念了遍女孩的閨名,心髒突然悸動了一下。
驚覺自己不尋常的反應,他那雙漆黑的瞳眸愈發深沉。
喉結滾了滾,他道:“薑小姐畢竟是因我而病,雖然不是我故意為之,但到底脫不了幹係。叔叔要是不肯收下賠禮,我隻怕會良心難安。”
薑遠岑聽他言語還算懇切,打消了為難他的心思,他端起麵前的茶杯,輕吹了兩下,磁沉威嚴的聲音溢出:“賠禮我收下了,有件事還需要你幫個忙。”
“您說。”
薑遠岑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我希望謝家能主動退了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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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庭院傳來車子啟動的聲音。
薑聽雨耳朵動了動,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光著腳就下了床,小跑到窗前。
黑色的車子緩緩駛出,不多時,便從視線中徹底消失。
是謝家人的走了。
薑聽雨踮起的腳尖下落,踩實了地板,懸著的心依舊沒有落下。
謝家的人會同意退婚嗎?
薑聽雨心亂如麻,怔愣了片刻,轉身離開窗台往門外走去。
她走的著急,就連腳底的涼意也沒有感覺到。
二樓走廊靜悄悄的,窗台外飄著淅瀝的水聲,咚咚的腳步聲譜著輕快的節奏,很快,穿著淺粉色吊帶裙的少女就出現在樓梯之上。
她居高臨下望去,並沒有看到父母的身影。
失望地皺了皺眉,少女低垂著眼眸走下樓梯,距離一樓隻剩幾級台階時,低沉的聲音忽然在耳畔炸開。
“不涼嗎?”
薑聽雨眼眸震顫,下意識抬眼望去。
寬敞明亮的客廳不知何時多了個男人,他背著光,身上黑色西裝的邊緣渡了一層光暈,麵容整個攏在陰影之中。
僅僅隻是一眼,她就認出了他。
薑聽雨腿腳發軟,差點從樓梯跌落下去,她死死攥緊了扶手,才堪堪穩住。
“你……”喉嚨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眼,剩餘的話卻怎麽也發不出來。
車子明明已經開走了,她親眼看見的,男人為什麽還在她的家裏。
薑聽雨腦子猶如打亂的拚圖,根本無法拚湊完整。
她就像一隻藏在懸崖峭壁上的雛鳥,除了等人營救,沒有任何退路。
男人腳步輕邁,踱步而來。
薑聽雨終於被恐懼驚嚇得出了聲,“別過來。”
心跳聲如連綿不絕的雷聲,振聾發聵,腦子裏淩亂的拚圖瞬間粉碎,隻剩一片空白。
男人止住腳步,深邃的目光落在女孩瓷白的腳趾上。
大約是樓梯的大理石磚麵太涼,腳麵膚色比小腿還要再白一度。
目光上移,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女孩鎖骨處大片皮膚。
她身上的吊帶裙比之前穿的公主裙更為**,或許是在家裏,所以穿著隨意了些。
謝霽淮眉心輕折,四下環視,終於在角落裏發現傭人的身影,他招手示意傭人上前,沉聲道:“給你家小姐拿一雙鞋。”
傭人看見薑聽雨赤著腳,忙不迭應聲去玄關處取鞋子。
小姐的身體不太好,要是再病一次,先生和太太不知道多揪心。
傭人疾步而來,在薑聽雨所站的樓梯下方放好了拖鞋,“眠眠,地上涼,穿上鞋子吧。”
薑聽雨一向不會為難傭人,但此時,她卻顧不得傭人的話語,隻死死盯著男人。
“眠眠?”傭人又喚了聲。
薑聽雨依舊不為所動。
傭人想著是不是該叫先生太太過來,反複糾結時,樓梯下方的男人開了口,“你先去忙,我和你家小姐有話要說。”
傭人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男人,又將目光投向薑聽雨征詢意見。
薑聽雨心跳不由加快,“你想說什麽?”
傭人知道自己不該聽主人家的事,擺正了拖鞋後便匆匆離開,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謝霽淮喉結輕滾,深邃的瞳眸泛起極其細微的波瀾。
薑聽雨屏著呼吸,等待男人的話。
掌心裏的手機震了一下,似是有消息傳了進來。
薑聽雨下意識看向手機。
【查到了,那天的人是謝蘊南。】
幾乎是一秒之間,薑聽雨便抬眸俯視著樓梯之下的男人。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糾纏,在旁人看來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尤其是落在作為父親的薑遠岑眼裏。
“眠眠。”
薑遠岑從右側走廊深處走出,眼神頗為不悅。
薑聽雨側過臉望向聲音的來源,纖長濃密的睫毛撲閃了一下,眼眶倏然發熱。
“爸爸。”她啞著聲音呼喚。
薑遠岑緩步上前隔絕了謝霽淮的目光。
“眠眠,先穿上鞋子。”薑遠岑一見女兒聲音都柔和了許多,全然沒有方才淩厲的模樣。
剛才在會客室,謝霽淮雖然沒有拒絕退婚的事,卻也沒有答應,到底是謝家的家主,說話滴水不漏,絲毫找不出破綻。
薑遠岑倒是不將謝霽淮這個小輩放在眼裏,怕就怕女兒看上了對方。
薑遠岑想到女兒看謝霽淮的眼神,深沉而又熱烈,根本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心頭一陣悶堵,“你先回去吧,叔叔就不送你了。”
有父親做靠山,薑聽雨一下就有了底氣,乖巧地穿上了鞋,躲在父親身後,偷偷看了一眼在父親麵前吃癟的男人,卻不想再次對上他的目光。
但這次,薑聽雨完全不怕他了,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瞪了回去,頗有挑釁的意味。
謝霽淮勾唇淺笑,狹長的眼眸微眯,肆無忌憚地盯著女孩,“好,那我就告辭了。薑叔叔,薑小姐,再見。”
最後那句,他咬字極重,顯然是對薑聽雨說的。
隻是薑聽雨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還在暗自慶幸送走了瘟神。
謝霽淮穿過庭院走到車旁,上車前,他搭著車門看了一眼別墅二樓的窗台,如果他沒有猜錯,那一間就是女孩的閨房。
“謝總,怎麽了?”助理見他沒上車,疑惑問道。
謝霽淮斂眸,“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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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寶弄錯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