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三個月後, 宿午鎮。
宿午鎮,有名的花鎮,此時正是百花盛開的時節。
一位女子身著輕便的裙裝, 長靴, 腰間背著一個小小的芥子囊, 是時下流行的遊修者裝扮。
遊修者, 是近年對某類修仙者的一種稱呼,他們像散修般,不入門派,不入修派, 修仙憑著心意。他們時常換地點,踏遍全國每一處足跡, 邊修邊玩,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比起修仙,更像是旅遊。
仔細看去, 她懷中竟還捧著什麽。
一團黑黑的,盤在一起的,軟軟塌塌的……蛇?!
“小蛇,你還好吧。”
寧如走到人少處,垂頭看了眼懷中盤成一團的宴止川。
黑蛇沒精打采地窩著,像是一攤軟水,聽到她的話,它立馬抬起腦袋, 凶惡地吐了吐蛇信子。
這精神頭沒撐了一會,蛇身擺了幾下, 又暈乎乎地倒下。
寧如:……
“你們蛇本就對宿午的某些花過敏,偏偏要來宿午。”寧如歎了口氣,“難道你對這有什麽執念麽?”
黑蛇不滿地擺了擺尾巴,似是在說我才不怕什麽過敏。
那日之後,寧如便卸去了清心宗的宗主之位,與宴止川四處遊曆。
寧如之前一直在走任務,對這大千奇幻的世界很是陌生,宴止川那時隻是說了句,你想去哪,我們就去那看看。
他們沒有目的,在一個小鎮上玩夠了,呆夠了,就會前往另一處想去的地方。
一般來說,前往何處都是隨著寧如的心情,但宿午鎮,卻是宴止川堅持要帶她來的。
此時百花盛放,鎮上嫣然一片花海,花香彌漫百裏,宴止川還沒進城,就在馬車中過敏了,變回黑蛇。
它過敏的情況很嚴重,頭暈目眩,渾身沒力,可以說是丟在路邊,被人撿去當烤黑蛇都沒法反抗的程度。
但當寧如和車夫說調轉車頭時,這隻軟塌塌的黑蛇,憑著一如既往的倔強,愣是從座位上爬下,費勁地卷上了寧如的手腕,表達反對。
寧如歎了口氣,隻能隨它。
寧如無奈地攏了攏它,“我們一會去客棧,遠離街道,關上門窗,你嗅不到花粉就會好一些。”
黑蛇吐了吐蛇信子,以此作為回應。
寧如抱著它穿過大街,街邊有各類小攤,美食小吃攤、服飾首飾攤,玩具手作攤等等,但更令人奪目的是宿午鎮的花,有裝飾用,也被製成了不同的首飾、穿戴、美食……
在經過一個首飾攤時,渙散的金瞳頓時恢複了神采,目光牢牢地鎖在一處。
寧如特意找了個偏僻的客棧,雖客棧也種植了不同種類的花,但比起鮮花團簇的鎮中,是好上許多了。
寧如走入屋中,將它放在**,彎下身問,“要給你施用清心咒麽?會精神些。”
黑蛇搖了搖頭。
“好吧,今日天色也不早了。”
寧如起身,“你先休息吧。”
黑蛇盤了盤身子,聽話地閉上眼睛。
這麽聽話入睡,看來真的很不舒服了。
所以非要來這個鎮的原因是什麽呢?
寧如將窗輕輕掩上,心中難免有疑問。
她仔細回憶了一遍書中劇情,裏頭倒是提了一嘴宿午鎮的百花節,有一種名為千年顏的花,代表著永世不離,當時大小姐想讓淩時初一道前來宿午鎮,但淩時初沒有答應。
除此之外,再沒提過宿午鎮。
算了,想不通,隨便吧。
她坐到床邊,黑蛇儼然已經熟睡。
寧如將它探出的蛇尾撥到一邊,自己躺在了它的身邊。
在那日,他們好像也是隨處找了個客棧,一進門寧如便被壓在了門板上。
少年初開的□□如同開閥的洪水,洶湧極了。直到黑夜,他眼神變清明了些,盯著寧如好幾秒,砰地一聲變回小黑蛇,飛快地鑽入被中。
又來了,宴止川忽如其來的害羞。
要親的也是你,害羞的也是你。
真是。
寧如坐到它的身邊,看著被子隆起好一塊,說道,“小蛇,我們說件事唄。”
“就是……”寧如垂目,目光泛起漣漪,“我想那件事已經成功解決了,那我們之前說的師徒關係,可以……解除了。”
被子隆起的一塊迅速塌陷,原來是小黑蛇不知什麽時候鑽出了個腦袋,金瞳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總感覺被威脅了。
寧如收回眼神,又輕咳兩聲,“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情解決,你又是個不願束縛的性子,師徒關係沒必要繼續……”
煙氣散去,黑蛇變回了人形,少年渾身都泛著冷,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你再說一遍。”
又不高興了?!
寧如:“我說,解除師徒關係了,你就自由……”
砰地一聲。
寧如被少年按著手腕壓到了**,“小蛇你幹嘛?”
少年雙眸帶著幾分氣惱,看了她好一會,就壓下身又印上她的唇。
帶著不解的怒氣,他的動作比之前都更凶。
“你說……”
久久,少年抬起身,卻是仍按著她,墨發從他身後垂下,他啞著聲,“我們剛才在做什麽?”
這問題,就算寧如臉皮不算薄,都不能流暢地回答。
於是少年又傾下了身子,“師尊,說話。”
想了想,他甚至惡劣地補上一句,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徒兒請教師尊。”
“是在……你在做什麽?!”
寧如抿了抿唇,卻感到雙腿一股粘膩的涼意。
她驚恐地發現,宴止川修長的雙腿不知何時幻化成了蛇尾,蛇尾卷著她的腳踝往上,將她的雙腿牢牢地纏在蛇身裏。
蛇身的觸感冰涼,粘膩,偏偏還在不斷纏緊,令人無故產生些無法脫逃的恐懼。
“我在做什麽?是我想問你在做什麽吧?”
宴止川寒著臉,眸子深不見底,上半身離她有些距離,蛇尾卻越纏越緊,“對你來說,我算什麽?”
他嗓音不悅,壓著幾分怒火,“你又想將我甩開?”
“甩開?我沒有這種想法啊。”寧如不解。
蛇尾不耐地甩了甩,宴止川反問,“你說締結師徒就締結,你說解除就解除!還說不想甩開我?”
“我很好用是吧,寧如
。”
他埋下身子,將頭埋入她的頸部,“明明做了親吻這麽親密的事,甚至我們的身體都在親密的糾纏著,你還能說出這番話……你怎麽敢……!”
他忿忿地說完,張開口,露出兩顆尖牙。
蛇在咬人的時刻,在尖牙刺入皮膚的那刻,是可以注入毒液。
毒液,可以使人神誌不清,無法動彈……
那樣她就不會提出解除師徒這種討厭的請求了。
他惡劣地想。
耳邊傳來寧如的輕笑聲,隨即他的背部被輕輕拍了拍。
宴止川:“你笑什麽?”
寧如攬上他的背部的手使了勁,少年失了重心,猝不及防地跌入她的懷中。
“小蛇。”寧如說,“若以師徒的身份結為道侶,好像不太好吧?”
懷中的少年身體瞬間僵硬,過了好一會他才不敢置信地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寧如想了想,決定逗一下他,“……算了,不說了。”
“再說一次!”
寧如耍無賴,“你剛才沒仔細聽,那有什麽辦法。”
“我仔細聽了……!”
“那我剛才說了什麽?”
宴止川撐起身子看著她,目中的怒氣消散了去,他說這話時卡頓了幾秒,吐字甚至有幾分膽怯,“你說,我們……要結為道侶……”
“什麽?”寧如裝作聽不清。
他看著她的雙眼,又輕輕說了遍,“……我們要結為道侶。”
“好好好。”寧如抬手拍了拍他的臉,“答應你了,小蛇徒弟。”
宴止川愣了幾秒,反應過來,“你給我下套!”
“哪有什麽套不套的。”寧如抗議,“本來這話就該由男方說吧,不能因為你臉皮薄是個害羞鬼就不說啊。”
“我不是害羞鬼……!”
“是,你臉皮不薄。”
寧如說,“流氓地用尾巴纏著我的隻是你的尾巴是了,跟宴止川的上半身沒有任何關係咯。”
“……”宴止川說不過她,咬牙道,“很好,寧如,我說不過你。”
“哼~”
“但是——”他卷緊了蛇身,眸子黑沉,低聲道,“徒兒總有治了師尊的辦法。”
為什麽在這時候改稱呼啊!
無論言語和動作都十分危險。
感到不妙的寧如連忙抵住衝她傾下身子的少年,“你你你這個……”
“逆徒,是吧。”宴止川替她接上,惡劣地笑開,“逆徒可最喜歡以下犯上了。”
“師、尊。”
……
自那以後,兩人雖敞開地以道侶的關係相處,但宴止川不知為何,總是無法放棄師尊這稱呼,尤其他發現某些場合,這稱呼能有效地增加情趣後。
寧如打了個哈欠,困倦地閉起眼睛,從那日後,係統界麵也自此消失了。
她想,雖然劇情魔改,但她也是過完了自己的劇情吧。
接下來,就沒有什麽可以束縛她的人生了。
疲憊之意很快襲來,她很快進入夢鄉。
在她進入夢鄉後,她枕邊的小黑蛇倏爾睜開了眼睛,用蛇尾卷起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它又搖搖晃晃地爬下床,沿著窗邊,從窗口的縫隙溜走了。
這動作對平日的它沒有任何難度,但對如今過敏的它可謂艱難困苦,它撞了幾次腦袋,從桌腿滑下幾次,才成功地溜了出去。
到了清晨,窗邊才若隱若現一道黑影,小黑蛇先是掛在窗邊緩了幾口氣,才鑽入了房中。
第一件事,便是觀察,寧如仍睡得安安穩穩,很好。
它抖了抖蛇尾,變回了人形,隨即他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屋。
再次進入房屋,他竟換了身正式的白色長袍,平日隨意紮起的高馬尾特地豎了玉冠,長靴鋥亮,連腰上墜著的玉佩都精心挑選了一番。
總之就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寧如醒來便是看到這副場景。
宴止川身姿挺直,坐在桌邊,像是早就醒了,在桌邊喝茶。
但仔細看就能發現,他聽到寧如起床的動靜後,倒著茶水的手就是抖著的。
“你好了?小蛇?”寧如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下床。
“嗯。”宴止川不鹹不淡地應了聲。
“等等,你穿成這副樣子做什麽?”寧如驚奇地說,快步走到他身邊,“不會是……”
宴止川臉色一變,輕咳以掩蓋自己的慌亂,但又莫名期待地看向寧如,期待她能發現什麽。
畢竟做這種事,他還是會害羞的。如果她能主動發現,就能掩去不少的尷尬。
“你不會故意穿得人模狗樣來掩蓋自己的病容吧!?”
“……什麽是人模狗樣?!”
“平日你可不是這麽愛打扮的人啊。”寧如接道,宴止川平日不喜打扮,束發用的是她送的一個普普通通的發冠,也不喜歡戴各類配飾。
不過仍難言俊美之姿,人長得好看,披麻袋都好看就是了。
宴止川喉結上下一滑,“我……”
“你在開屏?不會你在容貌焦慮吧?”寧如倒吸一口氣,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臉頰,“小蛇別容貌焦慮啊,你以前的樣子我也喜歡的。”
宴止川:“……”聽到了喜歡但完全沒感到高興是為什麽。
“還是說……”寧如想到了什麽,臉色一沉,“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聽到這話,宴止川也惱了,他揚高聲線,“你在亂猜什麽啊?!”
“那是什麽!?”
兩人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
終於,宴止川深吸一口氣,道,“就不能是為了向你求婚麽?!”
時間好像陷入靜止,兩人對視著,屋內十分安靜,唯有宴止川這話仍縈繞腦海。
寧如渾身高漲的氣焰慢慢褪去,過了半晌,她才問:“你是為了……”
宴止川抿起唇,他抬手一揮。
隨著他的動作,他身後的木窗被推開,頓時,無數朵粉色的花瓣從窗口湧入。
它們在屋中隨風打著轉,像在雀躍地跳舞,紛紛揚揚,落在他們的身邊。
寧如:“這是……”
“千年顏。”宴止川接道,“這幾日是千年顏盛開的季節,我昨日去收集了一些。傳聞在千年顏前……許下誓言,兩人便能……”
寧如一笑,正要接著說,卻又被他打斷。
“我來說。”
縱然他臉皮薄,現在臉燙得不行,但這話必須得由來他說,“代表著永世不離,我……”
宴止川話到一半,抿起唇。
寧如沒有催促,隻是溫柔地笑著,等待著他的下一句。
他緊張到心跳加速、呼吸不穩,甚至蜷起了雙拳。他闔上眼,輕輕吐了一口氣,再掀開,對上寧如的眼神,語氣堅定地說,“我想與你成婚,想與你結為永世不離的道侶,寧如。”
“你……願意麽?”
花瓣雨紛紛揚揚,送來清甜的香味,也送來了她溫婉的回答。
她輕笑了聲,“當然願意。”
他的心髒在此刻停跳。
縱然知道她對自己的情意,但真切聽到她的應允時,他仍不可自拔地感到……極大的喜悅。
宴止川僵硬地抬起眸,寧如正衝著他笑,被風掀起的發絲輕揚,彎起的眸子閃著璀璨的碎光。
正巧旭日升起,溫暖覆滿了整個屋子,他的心跳又恢複了跳動。
撲、通。
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砰地一聲。
麵前的少年竟又變回了黑蛇。
寧如愣了幾秒,笑著舉起它,“誰讓你整這麽多花瓣,過敏了吧!?嗯?還是說是求婚害羞了?”
小黑蛇吐了吐蛇信子,不過沒有反駁。
害羞就害羞,過敏就過敏吧,總比另一個理由好多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剛才變回黑蛇的原因。
是快速跳動的心髒,是循環加速的血液,是被炫目到舍不得移開的目光。
——是心動。
是無數次心動中的又一次心動。
正如遇到危險她擋在自己身前的毫不猶豫,正如傷心沮喪時安慰自己的話語,還是因擔心害怕為自己流下的淚水……他每一次每一次都無法控製地心動。
真的……
被舉著的小黑蛇垂下腦袋,金瞳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麵前的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