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寧如退出房間, 看了眼仍安靜佇立在窗邊的逐月,她像是變成一尊石頭。
寧如悄悄帶上了門,衝著已走出屋外的宴止川點點頭, 兩人便默契地來到隔壁的房間。
對於剛才的故事, 他們都心事重重, 陷入一片沉默。
是宴止川先打破了沉默, 他雙手抱胸倚在窗邊,夜空撒下清淺的陰影,落到他的眉眼處,“你是怎麽發現她用了從願術?”
寧如坐在桌邊, 單手托著腮。
“將軍出事的那晚,我見到她渾身圍繞著蝴蝶, 我猜測是那時……”
說到這,寧如一噎,忽然意識到什麽, “不對,逐月剛才說了, 她是將軍去世那日才使用了從願術,所以那晚出現的蝴蝶跟她沒有關係,但是蝴蝶明明和從願術有關……”
“不一定隻有她使用了從願術,你忘了流螢和逐月交換身份這件事了麽。”
寧如醍醐灌頂,腦海中浮現另一個人的名字,“是不是……流螢!”
交換身份這事確實蹊蹺,定是有外力作用。
宴止川抬步走到寧如旁邊,垂眸, 目光沉沉看向她,雖未出聲, 但這反應明顯認同了她的猜測。
“可是流螢會直接許下交換身份的願望嗎?這樣做,她得到了什麽?”
寧如曲起的手抵在下巴處,清晰地複述出原話,“那晚逐月夢到了流螢,對,她們的談話是……能不能替我照顧將軍?”
“流螢使用了從願術,許下了照顧將軍的願望。”
寧如恍然大悟,“因此兩人才交換了身份?”
宴止川:“嗯。”
寧如意識到了什麽,難以置信地倒抽一口氣,“可是……?”
“怎麽。”
“從願術……”
寧如喉頭一緊,聲音帶著幾分震驚,“流螢許下了能照顧將軍的願望,卻和逐月交換了身份,逐月許下能保護將軍的願望,擁有了力量,卻變成了一把沒辦法言語的劍?”
宴止川半掩長睫,稍稍垂下了腦袋,清冷的嗓音含著沉意,“你還記得泰南鎮那把殺豬刀所言麽?”
寧如抿起唇,“記得,殺豬店老板許下這樣的願望,希望治好自己無法進食的夫人……”
“隨後老板身體愈發虛弱。”
宴止川冷冰冰地吐出下一句話,“刀斬下那頭豬時,刀與老板之間的聯係也應聲而斷。”
寧如心跳一停,她赫然抬頭看向麵前的宴止川,少年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
她不可置信地接上,“想治好自己無法進食的夫人,自己卻變成了夫人唯一能吃下的食物?”
宴止川目中流露出幾分輕鄙,“這麽說來,白虎夫人的願望我也猜到了,作為人類,想與自己的半妖丈夫相守長久。”
寧如一頓,想起白虎夫人縫補著自己肚子的畫麵,聲音輕顫著,“……擁有了長命的資格,卻變成了怪物。”
腦海中不禁浮現白虎夫人的聲音,是她死前反複失態地喊的那句話——“是騙人的。”
寧如再次重複,目光怔怔,“原來…從願術真的是騙人的。”
雖從願術是禁術,但也是被寄托了希望的術法。
為救重病的妻子,為與愛人相守,為見到思念之人,為希望愛人餘生安好……許多人將從願術當作希望的寄托,而一層層如同扯下花瓣發現,寄托的希望不過是一份謊言罷了。
得到令人痛苦的結果,這難道不是欺騙麽?還是說,這是許下願望必須付出的代價?
宴止川察覺麵前的寧如心情低落,明白她是知道真相後受到了衝擊。
他皺起眉,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湧上心頭,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平息她煩亂的心情。
可是該怎麽做好?
他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想著她曾對自己做的那般,手落到她的額前遲疑幾秒,最後掌心落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
動作很輕,如白雪落下,輕輕掃在額頭。
掌心下的發絲一顫,他對上寧如驚訝的眸子。
寧如張了張唇,“小蛇……你……”
少年眸色漆黑。
寧如神情透出幾分欣慰的喜悅, “你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這性格古怪固執的小蛇,居然做出了如此溫暖的舉動,她好欣慰啊!
聽聞這話,宴止川雙眸微睜,如同觸及火焰被灼燒一般,迅速收回手別開頭,“……不是!”
嘖嘖,又不承認。
寧如拉長了音:“哦——那你幹嘛拍我的頭?”
“……隻是看你走神了,想提醒你一句罷了。”
宴止川冷哼一聲,渾身溫和的氣氛變得淩厲起來,言語如刀刺一般,“可別傻傻許下什麽五個美男的願望,到時候會得到什麽樣的結果都不知道。”
“……五個美男?”
寧如好一會才想起來,“你怎麽還記得這件事啊?”
她都忘到哪去了。
宴止川漂亮的脖頸曲線緊繃,頓了好一會才回,“……嗬,因為我可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會對如此無趣的願望感興趣。”
言外之意是他純粹是因為奇葩所以記得清楚罷了。
“好好好,但是也謝謝你關心我了……”
“我沒有關心。”
例常的狡辯話語被寧如打斷,她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雙眸一彎,再次認真地承諾,“我不會許下五個美男環繞身邊的願望的,我也不會寄托從願術。”
再次得到如此肯定的答案,宴止川對上了她的眼眸。
她的目光無比堅定。
這問題他曾問過她一遍,那時他不敢聽原因。
或許從她的目光中得到了勇氣,他稍稍俯下身,深黑的眸子直勾勾盯著她,鬼使神差地追問,“為什麽?”
他想知道她的想法,想知道她的一切。
“當然,因為……”
寧如話到嘴邊,眼神落到少年身上。
因為能幫她實現願望的人就站在她麵前啊。
但是要這麽說嗎?
“又是這個眼神,果然理由與我有關。”
他嗓音一沉,“寧如,告訴我理由。”
“嗯……?”怎麽看出來的!
寧如看到他如臨大敵的警惕模樣,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該說不說,宴止川挺適合當刑偵審問的。
“告訴我,我會好好地聽著。”
宴止川朝著她又壓了一步。
少年氣場全開時,壓迫感是真實存在的,寧如不自覺地後撤了一步,掌心抵在了桌邊。
兩人的距離更近了些,寧如在窒息的對視中別開眼神,輕咳兩聲,“因為小蛇就很好看,要那五個美男做什麽。”
先隨便整一個讓他害羞的理由,把話題轉移掉。
意外的是,寧如這次的胡編亂造沒有能瞞過去,也或許是宴止川臉皮厚了些,臉色沒有一絲變化。
他沉默了一會,漆黑的眸子幾乎要把寧如洞穿,“這不是真實原因,你想改變的事,曾經想用從願術實現的事,與我有關,是吧。”
看他這副咄咄逼人的模樣,是勢必要把問題弄清楚了。
而且宴止川可是特別纏人、誓死不休的類型。
寧如抬頭望天,不然還是說了算了。
宴止川又喚了聲,“寧如。”
“好好好。”
寧如舉手投降,“確實與你有關,不需要從願術的原因也很簡單,也與你有關。”
他抿起唇,沉沉應了聲,“…嗯。”
“是……”
寧如本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人,決定說出真實想法,也不會扭捏,隻是正要吐露之時,她又收住,好心地問,“但這話說出來有點羞恥,你真要聽嗎?”
她可是考慮到了小蛇的薄臉皮。
“……你看不起誰呢!”
宴止川覺得被小瞧了,聲音抬高了些,儼然一副要炸毛的狀態,“別再說些似是而非的了。”
“行行行。”寧如吐了口氣,“不需要從願術,因為因為我想,或許能替我實現願望的人就在我麵前。”
“是你,宴小蛇。”
她渾身上下都無比認真,這是她的真心話。
宴止川能幫她改變未來。
……
幾秒後,她果然看到了少年蒼白的臉頰迅速漲上緋紅,耳尖像能滴出血一般。
碰的一聲。
眼前的少年赫然變回了黑蛇。
黑蛇身體僵直半晌,凶惡地吐了吐舌頭,轉過腦袋就迅速遊走。
“哎,小……”
黑蛇遊到了門外,蛇尖攀上門,氣急敗壞地用力一甩。
又是碰地一聲,門被狠狠關上。
氣衝衝地跑了。
寧如小聲嘟囔,“就說會有點羞恥嘛。”
他們定了兩間房,宴止川大概是“遭受重創”後,倉皇回了屋,需要一點時間回複狀態。
寧如坐到桌邊,悠然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段時間她也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了穩中向好的發展。
而且。
寧如耳邊響起他不止一次許下的承諾,少年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嗓音清冷,語氣認真。
寧如品了口茶,如同老幹部般點頭讚同,“是值得倚靠的人。”
這時,係統忽然響起了任務提示。
【支線任務:師尊責罰】
【淩時初在某次任務中,無意中遇見山洞中的精靈,為了幫助她,淩時初接觸從願術,師尊知道後大怒,首次懲罰了他。】
寧如趁機回憶了一番情節,懲罰是小的插曲,這段劇情的作用是促進淩時初與這位山精的感情,在劇情中,因為師尊的責罰,罰跪麵壁三日的淩時初因此大病一場,而山精感動萬分,對他的感情因此升溫。
當然山精又是一個後宮。
她呢,隻是play中的一環。
寧如抿了口茶,因為劇情裏的師尊恪守禮道,淩時初接觸禁術,她必定惱火萬分。
行,到時候罵罵,這劇情就算過去了。
隔壁傳來關門聲,有人像是走出了門外。
大概是隔壁的宴止川發出了動靜。
等等,寧如捧著茶的手一停。
宴止川那時可是一臉堅毅地說絕對不會和逐月一個房間,這關門聲,不會把人逐月趕出來了吧?!
逐月現在可還在心情恢複期,可遭不得這樣的委屈。
寧如連忙拉開門,卻發現一身黑衣的少年抱著雙臂,倚在走道的欄杆,百無聊賴地瞥著遠方。
見到寧如出來,宴止川發尖一動,臉上紅暈散去了些,隻是語氣不算好,“你幹嘛?”
“呼。”
寧如鬆了口氣問,“逐月還在房間?”
宴止川:“跟剛才動作一樣,一直看著那棵樹。”
所以剛才退出房間的人,是宴止川?
莫非正想回房的宴止川看到逐月還在望樹療愈,自己不願打擾,所以退了出來?
天啊,他變得如此溫柔了麽。
見到寧如一臉震撼,宴止川皺起眉,明顯又生了氣,“你這副表情怎麽回事?”
“小蛇,你不回房麽?”
“她跟樹樁似的,趕都趕不走,我有什麽辦法。”
他終於明白寧如在想什麽,為了掩蓋自己做過的事,轉身就走,“我再去開間房。”
寧如眼疾手快地拉住他,“這幾日人很多,客棧已經滿了,這兩間是最後兩間,這樣…我們一間好了。”
宴止川像炸毛的貓似的,“憑什麽?”
寧如看了看已經沉下的夜色,現在已接近深夜,她按了按眉心,疏解道,“沒事,我們也不是沒一間房過呀。”
少年臉色又悄悄地紅了,當然為了掩飾害羞,他的聲音氣勢可不讓一分,“那不是你趁我昏迷之時自作主張麽!?”
“你看看房中,你盤著睡在椅子上,我睡在**,我們之間的距離也很遠。”
寧如決定換個角度勸說。
少年沒回話,緊緊盯著她。
寧如故作驚訝,“不是,莫非小蛇你也想睡**?”
少年一臉錯愕地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反駁的話正要吐出,便聽得寧如誇張地歎了口氣,“行吧,其實也不是不……”
少年氣衝衝地走過她的旁邊,用衣袖帶起的風無聲地回答了問題。他進了房,走到椅子旁,可以用凶惡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下一秒,一隻黑色的小蛇迅速盤起,將蛇腦袋轉過去,給寧如留下個漆黑的後腦。
得,又生氣了。
不過又有什麽關係呢?這小蛇還不是乖乖被拿捏盤在椅子上。
寧如合上了門,嬉笑著說,“晚安咯,小蛇。”
黑蛇沒理她,隻是將頭埋進了團成一團的身子中,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