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年僅八歲的少年被宴諾羅撿到是在冬天。
那時他剛學會化人形不久, 不僅法力消耗過度,加上長期食不果腹,他搖搖晃晃沒走幾步, 就暈倒在一片玉米地中。
正在除草的宴諾羅將少年撿回了家中。
宴諾羅是村莊裏的老好人, 性格和善, 聽說修過仙, 但最後歸隱山田,大半輩子沒與其他人起過衝突。
他發妻早亡,隻有一個生著病,日日臥床不起的女兒小九, 別人為他扼腕歎息,他總是平和地笑, 不會怨天尤人,但一直沒放棄任何救治女兒的希望。
少年是在第三日醒了過來,醒來後第一件事, 是循著香味,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饅頭看。
宴諾羅笑著搖搖頭, 把饅頭給了他,他毫不客氣地大口吃起來。
他已經餓了很久了。
“還吃嗎?”
少年剛化為人,別說人們之間交往的那虛幻玩意兒,甚至連表達自我都不會。
他伸手就想抓。
宴諾羅卻將盤子一收,“我在給你食物,你得表達感謝,要說謝謝。”
少年思索了幾秒,有學有樣道:“謝謝。”
“嗯。給。”
少年大概是餓壞了, 一聲不吭地把盤子中的饅頭一個個吃下,直到幾欲嘔吐, 宴諾羅奪回了盤子。
少年看著他:“謝謝。”
“不是謝謝,看來你是什麽都不會啊。”宴諾羅搖搖頭,和聲道:“我這有吃的,能讓你不再挨餓,你吃飽了就說吃飽了,沒關係的。”
少年沒理解透,但乖乖點點頭。
宴諾羅拍了拍他的腦袋,又補了句,“當然也不能讓你白食,你需要幫我幹些農活,怎樣?”
“幹活,白食……”
這顯然對少年來說是個新穎的詞匯,他跟著喃了句,思索幾秒後說:“謝謝。”
“這倒不用說了。”
宴諾羅笑著說,“我給你飯吃,你幫我幹活,我們誰也不欠誰。”
少年想了想,“嗯。”
少年理所當然地在宴諾羅的家中住了下來。
剛開始,他隻是會做些幫忙提水、施肥砍柴等雜活,學會的詞匯也隻限於好,不好,吃飽了,謝謝等簡單的交流。
村民紛紛笑說宴諾羅撿了個小傻子回來,宴諾羅卻搖搖頭說,他可比誰都聰明。
這話果然沒錯,再過了段時間,少年可以進行更具體的交流,甚至識了字,沒事的時候就捧著本書。
複雜的為人處世之道,也總算明白了幾分。
日子本可相安無事,直到有日,少年難以維持人形,在宴諾羅麵前變回了原型。
少年捕捉到了他眼中震驚的情緒,頓時羞愧難忍,飛快地轉頭離開。
最後宴諾羅是在一個樹窩中撈起了盤起來的小蛇,他珍惜地說,“我也不是沒有看過誌怪小說,不就是蛇修煉成人嗎?”
黑蛇恢複人形,推開他,“我是蛇,你們是人,你怕我。”
“我不怕你。”
宴諾羅笑著,眼角擠出了皺紋,“我隻是驚訝,你竟是黑靈蛇,是個厲害又稀有的種族啊。”
少年怔了怔:“是蛇……沒關係。”
“嗯,對我來說沒關係。”宴諾羅喃喃道。
“相反……我很期待你的到來。”
他低聲喃喃道。
少年回了村,才知道這對他來說沒關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宴諾羅雖然給他做了蛇窩,會為他清理鱗片,但是他變回蛇時,是不允許出門的,也經常被叮囑小心被看到原型。
少年知道別人害怕自己,但宴諾羅不會。
不過少年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他跟宴諾羅一起生活了兩年,青春期的少年個子開始躥升,黑蛇體型也跟著變長變大。
那時他未能自由控製體型,一開始它還能睡下火堆旁的草窩,到後來隻能在院中睡馬棚了。
平靜的日子,在一次山洪來襲中被徹底打亂。
那日下了數天大雨,轟雷震震,急流衝下,必須馬上轉移。
宴諾羅背著女兒,少年在他身前探路。
猛烈的山洪襲來,人身根本無法抵擋洶湧山洪,在即將被衝走之時,少年當機立斷地變回原型,用尾巴卷起他們,成功逃離。
宴諾羅說,少年比他想象中強大,竟能強大到,能讓川流停止的地步。
於是,少年在那日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止川。
也有了姓氏,跟著宴諾羅一樣,姓宴。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傳聞的開端是,玩耍的小孩子翻牆進院子,正巧看到少年從黑蛇變回了人形。
那時,少年剛卷完木材,正準備劈材燒火。
小孩哭著跑著對父母說黑蛇會移山倒海之術。
村子很小,這條慫人聽聞的傳言傳得人盡皆知。
最開始開始,隻是說村莊中出現了蛇妖。不知怎麽的,黑蛇與山洪扯上了關係。傳著傳著,變成了山洪是蛇妖帶來的詛咒。
村中最初的打算是請修士殺死黑蛇,是宴諾羅苦苦哀求村長,才從殺死黑蛇變成了驅趕黑蛇。
少年隻看到,往院子扔石頭的人越來越多,而村民們聯合起來,似乎在製作驅魔陣。
那夜,少年直麵地問宴諾羅,是留下還是離開。
“所以,他的回答是什麽?”
寧如看著宴止川平靜的側臉,他口吻淺淡,像是在講自己無關的事。
“留下。”
宴止川語氣毫無波瀾,看著身邊巨大的蘑菇,判斷他們已經離開幻境回到現實,繼續說:“他讓我留下,我聽他的,就留了下來。但我已不適合住在村子,他找了個附近的山腳,每日給我送飯,說每到十五,就可以回家。”
少年白日變成黑蛇,在半人高、不易被發現的玉米地,幫宴諾羅做農活。到晚上時,就去找找小九需要的草藥,累了就到附近的山洞,蜷成一團睡過去。
他不喜歡住山洞,他更喜歡潮濕的地方,隻因山洞是宴諾羅與他約定之地。
那時的少年,隻願追尋宴諾羅。將其視為親人。
偶然有一日,在山洞盤成圈的黑蛇嗅到危險的氣息——是妖獸在襲擊村莊。
少年果斷變回原型,擋在全村人的身前。
那是它第一次變得如此巨大,全力擊倒了妖獸,救下了所有人。
戰鬥完後,耗費太多體力的它,虛弱地倒在地上,連視線都變得模糊。
隻見到朝它丟石子的小孩子,小步跑了過來,臉上泛著奇異的紅光。
少年在那刻突然想起他問過一個問題。
如果自己幫了村民,可以換來他們的接受嗎。
宴諾羅沒回答,隻是笑了笑。
小孩子走到它身邊,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
它努力甩了甩沉重的尾巴,以示回應,金瞳已全然模糊。
許是見它沒有反應,小孩抬起腳,往它身子處狠狠踹上一腳,然後舉起雙手,大聲道:“我打贏它了!”
舉著火把、提著刀劍的村民們將他團團圍起,大聲提議趁它虛弱之時將它徹底殺死。
黑蛇很疼,不知道是哪疼,渾身都疼。村民們憎惡的神情它看得不算清楚,唯一看到的是,躲在人群最後的宴諾羅,小小地張口,對它做了快跑的口型。
黑蛇聽它的,忍受著渾身劇痛衝開了人群。
這個問題,真是愚蠢啊。
它這麽想道。
黑蛇足足兩個月沒力氣變成人形,好在宴諾羅會照顧他,替他養傷。兩人頗有默契地對那日之事絕口不提。
它也沒再回過村莊。
直到有一次,少年遇到了稀有的藥草,他幾乎是急不可耐地跑回了村中,正巧聽到村長和宴諾羅的對話。
“那隻蛇妖,你還沒養大麽?”
宴諾羅:“快了,再過段日子,就能取內丹了。”
村長:“你打算怎麽取?需要我們幫你嗎?”
“不用了。”宴諾羅笑著搖搖頭,“我自己來吧。”
“哎,你夫人被蛇妖殘害而死,女兒又需蛇妖的內丹救命,這算不算天理循環呢。”
宴諾羅沒出聲。
“取了內丹之後你想怎麽做,村莊附近留著它可是個禍害,你忘了上次它與妖獸的搏鬥了嗎?太驚人的破壞力了。”
宴諾羅聲音低了許多:“村長,取了內丹後,不一定能活下去。”
少年在門外垂下了腦袋。
這場對話後,宴諾羅仍每日給他送飯,看不出任何異樣,少年卻是越來越沉默。
或許是為了逗他開心,宴諾羅說十五想接他回家。
十五那日,宴諾羅做了一桌的菜,和許久前那樣,兩人同坐一桌。
“我做了你最喜歡的燒雞,鴿子湯,淨
炒老鼠,這道你自己吃吧,哈哈。”宴諾羅和藹一笑。
少年問:“小九呢,還好嗎。”
“好了不少,你前些日子摘回的藥物十分有用。”
“那太好了。”
少年說完這句話,又陷入了沉默。
宴諾羅給他盛了碗湯,熱情地說:“快吃吧,先喝湯。”
少年沉默地看著湯碗,最後搖了搖頭。
“怎麽不吃?不合胃口嗎。”
“諾羅教會我的第一個道理,是等價交換。”
少年垂目看著湯上的漣漪,稚嫩的聲音努力克製著平靜,“所以救我、養育我長大的諾羅想取內丹,可以直接跟我說,不必……下毒。”
宴諾羅一怔。
少年抬掌,襲向自己胸口處,硬生生從胸口處一顆透白的內丹,放在了桌上。
他臉色蒼白,“這是我的內丹。諾羅,你救我一命,我也還你一命,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宴諾羅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囁嚅著嘴唇,滿臉歉意:“……對、對不起小川。”
“剛才已經說了,你沒欠我。”
少年果斷地說,“我也不再欠你。為了不再欠你,這頓飯我不吃了。”
少年淡淡拋下這句話,站起身離開。
取出內丹的他極其虛弱,甚至連身型都無法維持,但好強的他硬是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院子。
他硬是走到了院子外,在身影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徹底落不到宴諾羅眼中時,他支撐不住地變回原型。
“等等,小川,前麵是……”
黑蛇貼著地麵,聽到了他追出來的聲音,它充耳不聞地往前。
哢嚓一聲,尾巴傳來劇痛,轉頭一看,是施了靈力的束縛法器。
宴諾羅害怕他不配合,真是準備充分。
“等一下,小川,我幫你解開,你硬扯會受傷的!”
黑蛇的金瞳毫無漣漪,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靠自己強硬掙脫了束縛。
它拖著血跡斑斑的身體鑽入了黑暗中,就算宴諾羅再怎麽呼喚,它也沒再回頭。
“大概就是這樣。”
宴止川聲音沉靜,漆黑的眼眸猶如一潭湖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們回到現實了。”
說完他看到了寧如的表情,神色略微一僵,竟皺起眉,有了火氣:“露出這副表情,大可不必。”
他所說的這副表情,指的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秀眉微微蹙起,抿著唇,眼底浸染著哀傷的情緒。
是在心疼。
寧如語氣複雜地說:“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去山廟放回轉珠時,他的眼神與其他人不同。”
原來在那刻,他就猜出幻境的主人是誰,猜到花可能代表自己,那他是抱有怎樣的心情,再去重複經曆這一切?
寧如:“那你尾巴上的傷……”
“嗯,是那時留下的。”
宴止川不鹹不淡地說,見到寧如一臉擔憂,抬高音量強調,一副故意要抬杠的語氣,“早好得差不多了,沒廢,沒殘,挺能用。”
這抬杠或許是他故意的,隻是為了不想再看到她擔憂的神色。
要是平時,寧如早與他拌嘴了,這刻她緊蹙著眉頭,“你曾說過,之前也遇到過幻境。”
“……”
宴止川臉色一變,別過頭,低低道:“嗯,不知他到底創造了多少個幻境。”
寧如目光閃了閃,抬眸,出聲:“轉過頭來。”
“……做什麽?”
四指並攏,指尖落到少年的額心,寧如輕輕念出咒語,“取憶。”
宴止川微微瞪大眼睛,“你……”
寧如放下手,“我找到他在哪了。”
宴止川一臉抗拒:“你想做什麽?”
寧如斬釘截鐵的說:“去見宴諾羅。他在後悔,總是製造出與你相關的幻境。”
她已經完全想明白了,宴諾羅一直在後悔,因為沒有好好保護的事,因為背叛的事。
他生出執念,幻境是基於現實生出的,在他強烈的悔意中,幻境中的一半村民甚至幻化成了護花派,與生存派抗爭。
宴止川麵色鐵青,隱隱要發怒,“為什麽去見他?因為他的幻境圍繞著我,充滿著悔意,就必須去見他?去開解他?”
宴止川的算法很簡單,他們之間的恩情仇恨早在分離那一刻斬斷。
他不想再有什麽糾葛。
“哦。”
宴止川冷冷笑了聲,夾槍帶棒地說:“莫非寧如老師又要大發善心,去為這位老者開解心結吧。”
“不是,宴止川。”
寧如看著他,認真地搖搖頭,“他如何悔恨如何痛苦,都不關我事。但是,因為他一直擁有這強烈的負麵情緒,會一直製造出相似的幻境。”
頓了頓,她道:“我不想你再進入他的幻境,同樣的事情,本不該再經曆第二遍了,不是嗎。”
宴止川呼吸一窒,抬起眼,視線怔怔凝視著寧如。
寧如柔下聲音,嘴角擠出笑容,“所以,我去幫你把這件事了結掉。”
宴止川皺著眉,帶著困惑和不可置信,聲音有一絲幹澀:“你打算怎麽做。”
“教訓他一頓,然後消除記憶咯。”
寧如攤開手心,放出一縷青煙,似乎正欲與人傳信,“你先回去吧,我現在叫清心宗其他弟子來接你。”
突然,她的手腕被翻轉拽下,壓到了身後,少年麵色冷冷,傾下身,咬著牙低聲道:“怎麽?為什麽總是小看我。”
寧如試圖掙脫,卻被攥得更緊。
“寧如,看著我,聽我說。”
宴止川盯著她,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樣,一字一句都在強調著什麽,“我可以自己了結。”
“什麽?”
“我可以自己麵對。”
宴止川聲音沉沉,“早說過,我比你想象中的強。”
說完,他的唇角慢慢逸出一抹弧度,
言語在埋怨,語氣難得的溫和,“到底為什麽把我看成一個心靈脆弱的小孩啊?”
寧如看向宴止川,少年剛才拽著她的手,堅定認真地表態時,眼中都閃著耀眼的鋒芒。
不得不承認,桀驁不馴,是十足的帥氣。
她移開目光,頭一次有了些難為情,“知道了。”
蛇蛇驕傲:“嗬,早該知道了。”
寧如:“對,唉,是我看走眼了……”
“……你用的是什麽詞?”
“不是看走眼,難道是看對眼啊?”
“……不和你討論這種無聊的問答。”
……
*
宴諾羅住在不遠處的村莊。在現實中,村莊擁有普通的村名——高揚村,也沒有遇上幹旱,主要種植玉米、稻穀。
由於四處環山,往來交通不便,隨著村莊發展,有很多人早已遷出了村莊,隻有一些老人留下。
“還是這間院子。”
宴止川走到村頭,房屋和夢境中的構造一樣,隻不過冷寂許多。
院內十分冷清,野草瘋長,落葉積了厚厚一層,顯然很久沒打理過了,院中石桌石椅上早爬滿青苔。
宴止川三步兩步穿過院子,走到屋前,房屋門虛掩著,從裏頭飄出嫋嫋青煙。
有人在裏邊。
他在門停下了腳步,身邊的寧如道:“不然我來……”
在路上,宴止川三令五申地“警告”寧如,不準插手這件事,最好連一句話都不要講。
務必讓他自己了結這段往事。
宴止川的自尊心很奇怪,帶著不由分說的固執。
他的視線落到了寧如臉上,一聲不吭地凝視了一會,像是從中得到了力量,輕輕挽起唇,大步跨了進去。
他不想從她臉上看到心疼,憐惜,這表情讓他心情煩躁。
想要消除這煩躁的情緒,就是要變得強大,她便再也無法憐惜弱小的自己。
寧如:“……?”
……是什麽意思?
屋內昏暗,彌漫著濃烈的煙味,靠著火盆,背對坐著位老人,老人佝僂著身體,一手持刀,一手拿著木塊,在雕刻木雕。
屋正中擺著祭台,祭台上立著三個牌位。
寧如仔細一看,寫著愛妻、愛女和小川。
宴止川的視線淡淡掃過一眼,並沒說什麽。
“是誰來了?”
宴諾羅蒼老的聲音響起,他摸索到桌邊的拐杖,拄了起來,才慢慢轉過身,“是誰?”
宴止川直視著他:“是我。”
宴諾羅身型一僵,語氣不可置信:“小川?是小川?”
“嗯。”
宴諾羅搖搖晃晃地走來,他實在太老了,走路都費勁,但沙啞的聲音透著無比的喜意,“是你,你、你沒死……”
宴止川:“嗯,沒死,活下來了。”
宴諾羅定定看了他好一會,情緒崩潰地說:“你真的來見我了……果然有用……果然有用……”
宴諾羅不知為何,重複了好幾遍果然有用,又怔怔望向宴止川,聲音顫抖,“小川,你、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我一直很想再見你一麵,我當時……”
宴諾羅邊說邊朝宴止川走去,似乎想伸出手,再去碰一碰他的臉。
少年後退了一步,滿臉疏離。
宴諾羅察覺到了,尷尬地抿唇笑了笑,手放在拐杖上有點不知所措。
“小川,我幾十年來每日都睡不好,日日夜夜都痛苦難耐,我知道你恨我,也不肯見我……為此我才……果然有用……”
“諾羅,你錯了。”
宴止川用的依舊是當年的稱呼,卻再無任何情緒,“沒有怪罪,談何原諒。和當年的我說的話一樣,我們兩清。”
“小川……”
宴諾羅皺起眉,蒼老的眼睛湧出淚水。他突然想到什麽,用手抹去淚水,“那你等一下,先別走。”
說完他翻箱倒櫃,終於取出了一個小木盒,雙手盛給宴止川,“這是我找到的靈丹,可用來增補靈力,對你有用。”
宴止川搖了搖頭。
“那這個……這個是最好的藥……”
“這個是方圓百裏最利的劍…”
眼見宴止川全然拒絕,宴諾羅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突地他發現什麽,眼神一亮,從木盒中取出一個木製圓柱。
“這個是你最喜歡的玩具、當時你總喜歡捆著睡,你還記得嗎,我後來又重新做了個……”
宴諾羅滿懷希望地看著他。
宴止川合下眼簾,收下了玩具。
“太好了。”
宴諾羅欣慰一笑,“就知道你還……”
下一秒,他看到宴止川走到了火盆邊,將玩具丟進來了火堆。火舌很快將木製玩具吞噬。
“是我曾經最喜歡的玩具,但也曾是曾經了。”
“我這次回來,隻是想跟諾羅說明白。”
宴止川抬眸看他,聲線清冷:“過去的事對我而言,僅僅是經曆,不再是回憶。”
“小川……”
宴諾羅眼底的情緒赫然一震,隨之沉寂,他絕望地看向宴止川。
宴止川沒再看他,隻是衝寧如說了句,“走吧。”
“嗯。”
寧如跟上他。
離開前她再次回頭看了眼宴諾羅,這位老人單手拄著拐杖,垂著頭,麵色黯淡的看著火盆。
宴止川對他再無悲喜,他的心情,大概如同被火焰吞噬的玩具,心如死灰。
寧如:“小蛇。”
宴止川偏過頭,“做什麽?”
“做得很棒。”寧如衝他一笑,甚至還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宴止川微微瞪大眼睛,躲開了她的觸碰,聲音大了些,“誰要你的肯定啊!”
“哇你不要我就不能給嗎?”
“不要!”
宴止川態度強硬地拒絕,目光卻隱隱閃動。
“不是真的,從願術是騙人的……”
宴諾羅呆呆望著火盆,“許下了希望他回來的願望,他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騙人的。”
他重複地呢喃著。
*
“所以說,幻境中的人物各有指代?甚至按照他的想法,衍生出新的人物。”
“嗯。”
宴止川點點頭,“在過去,沒有人幫我,這次以黃二醉為首……”
他意識到了什麽,沉思道,“原來那張嘴代表的是這個意思嗎。”
“什麽意思?”
“在幻境中,諾羅是個啞巴,而他的嘴……”
“長在黃二醉臉上!”
寧如反應極快地接了下去,“這什麽古怪的設定。在夢中他依舊不敢站出來,不僅幻想了一群人護花,自己想說的話也寄托別人說出來。”
宴止川輕輕嗯了聲。
寧如看著他漂亮的側臉,皺起眉頭。
宴諾羅救過宴止川,平日對他嗬護體貼,卻沒有在他需要保護的時候站出來。
難以下定義,他對宴止川到底能不能稱得上好。
她這麽想,就越覺得宴止川背負了太多,忍不住開口,無比認真道:“但是沒關係,以後有我,我罩你。”
宴止川深黑的目光落到她臉上,這次難得沒有出聲辯駁。
不是這句話沒有槽點,是宴止川將那句以後有我聽了進去。
這幾個字,自然地從她口中吐出,真實動人,像暖風掀起白色紗簾的一角,悄悄鑽了進去。
或許是宴止川沉默地看著她,寧如覺得氣氛古怪起來,急忙又補上幾句:“首先聲明,我沒有種族歧視,平等愛護著每一隻可愛的小蛇。”
宴止川才急急收回視線,用回懟掩蓋自己的不自然:“……那真是太幸運了,正巧不在你愛護的範圍中。”
愛護的範圍=可愛的小蛇。
他一點也不可愛,也不願意被劃入可愛範圍。
兩人都有些許
“幸運?這得要感到極度悲傷吧。”
“不是,是天大的好事。”
宴止川利索地懟完,邁開腳步,“做夢都能笑醒。”
寧如輕哼一聲,“你這小年輕,知道我身後是什麽嗎?我身後可是清心宗……”
清心宗三字落下,寧如突然卡殼了。
“怎麽?”
宴止川沒聽到她出聲,回頭看。
此時的寧如臉色煞白,忙查看任務,搞了半天,居然把這茬都給忘了。
【任務倒計時——一個時辰。】
她把淩時初的任務給忘了!
寧如連忙取出法器,是一卷書卷,這可以定位淩時初在什麽位置。
她忙不迭展開書軸,書卷上有一個紅點在閃動,這是淩時初的所在之處。
不管怎麽說,先過去吧。
寧如兩指並攏,指到紅點處,小聲念了句,“瞬移之術。”
周圍的景色瞬間變換,這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有陽光從交疊的葉片投射下來,在麵前十餘米處,長著一棵巨大的菩提樹,葉片圓潤伸展,上有晶瑩露水閃爍。
這是落霞林的神樹,淩時初為完成任務,定要在來此處收集露水。
耳邊響起陰惻惻的聲音,“所以說來這是做什麽,和你的同門匯合?”
“對……我一會要在這給他……”
寧如一頓,糟糕,忘記小蛇這茬了。
係統專門發過警告,不能自行主導他們相見。
她想了想,轉頭商討道:“不然你先回去吧?”
宴止川不擅長隱瞞生氣的情緒,言語中的不滿呼之欲出,“為什麽又趕我走?”
“因、因為我要在這等挺久的,你這幾日也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完成任務後馬上回去。”
“……哦。”
宴止川看著她,出乎意料地,乖乖點了點頭。
寧如剛鬆口氣。
“你以為我會這麽說麽?”
少年固執的聲音又響起,哪還有什麽乖巧的模樣,徹底擊碎了寧如的幻想:“我一點都不累,我就呆在這。”
“宴止川你怎麽這麽固執?”
“固執的是你吧?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不能讓我見到?”
宴止川聲音愈發冷下,“不讓我見,我偏要見。”
“不、不是。”
寧如輕咳兩聲,眼神飄忽地說,打算好言相勸,“你看,你身上還有傷,尾巴都沒好全,要多加休息才是。”
“早回去又不會好得更快。”
宴止川停頓了下,“你怎麽又偷看我尾巴?”
寧如和宴止川相處的方式很奇特,又格外的合拍,例如會在無聊的問題上認真地鬥嘴。
“不是偷看,就坐在你腦袋上的時候,看到了。”
宴止川明顯生氣了:“這就是偷看!”
“不是吧!你尾巴又不穿衣服。”
寧如大呼冤枉。
“你強詞奪理倒是很在行……!”
寧如剛想接上,卻聽到樹叢發來一陣窸窣聲。
她伸出雙手做出投降姿勢,“等、等等,先休戰。”
“我說你!”
然而宴止川並沒領會到她的意思,也許被偷看尾巴是真的對他影響很大,他拽過她的手腕,一手抵在樹上,將寧如禁錮在懷中,咬牙道:“你到底……懂不懂什麽是廉恥?”
寧如被壓在樹幹上,正好看到宴止川身後的樹叢中,有位少年在慢慢走來,她倒吸一口氣,“啊。”
臥槽來了。
完了完了。
可不能讓他們相見。
偏偏宴止川見她走神,是更氣了,壓下身子,眼神淩厲地盯著她,“這時候,走神?”
寧如眼神飄忽,腦中瘋狂拉響警報。而淩時初的身影在交掩的樹叢中愈發清晰。
“寧如。”
宴止川皺眉:“到底在想什麽?”
他思索幾秒,也順著寧如飄忽的視線,正要回頭望去。
“我、我在想!”
寧如大聲開口,奪回了他的視線。
“什麽?”
少年抬眉。
寧如咽了口唾沫,答:“是有一點點,但不太多吧。”
“什麽意思?”
宴止川還未想明白,寧如突然張開雙手,一臉視死如歸地抱住了少年。
少年身子僵直,瞪大了雙眼。
幾秒後,寧如從地上拎起看上去有點暈乎的小黑蛇,慌忙塞入了織袋。
*
淩時初早知道神樹前藏著一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手中就要召喚出焚心。
還是她嗎?難道還是躲不過?
明明都已經改變這麽多了。
他心中無比厭煩,甚至釋放著殺意。
若是旁人見到,見到臉色陰沉的淩時初,大抵迅速溜到十米開外。
因此寧如出現時,淩時初的表情狀態堪稱教科書級的變臉。
少年哪還有什麽戾氣,連眼神都純真可愛起來,宛若見到主人歸家的小狗,滿是喜意,他喜不自禁地就要開口,“師……”
下一秒,他的話語被法術堵住,是寧如對他使用改口術。
為了不讓織袋裏的小蛇聽到淩時初的名字,也不讓小蛇發現他們的關係。
師尊被寧如施法屏蔽掉,隻要淩時初發出師尊二字,自動就被改成小如。
這是高階法術,淩時初本人會毫無察覺。
純純給織袋裏的小蛇演戲罷了。
“小初……”寧如咳嗽幾聲,直接含糊改了口:“小、小朱,你這一路過得還好?”
一個字也不給小蛇透露!
淩時初抿唇一笑,目光看著她,聲音柔和如水,“小如,我還好,您……怎麽會在這啊。”
“小朱,你沒受傷吧?”
寧如正準備走劇情,織袋中的小蛇卻在劇烈動彈,她一把按住織袋。
淩時初微微睜大眼眸,目光似有隱藏,一臉回避地說:“沒有的事,謝小如關心。”
他的神色自然,但又能讓人看出他在隱瞞傷勢。
寧如回憶了一下任務,需要治療受傷的男主,並對他感情進行開導。
這不正好是任務內容麽?
寧如板起臉,心下卻是高興得很,恨不得馬上把任務做完,她道:“好了,別騙我了,走吧,先去找個歐安靜之地。”
“不用了,勞煩小如掛心,我真沒什麽事。”
少年蹙眉,一臉抱歉地說。
“現在別說話了。”
寧如不再囉嗦:“聽話。”
又一把拍下在瘋狂蠕動著的織袋,再次強調了一遍,“聽、話。”
“是。”
淩時初抿起唇,乖乖跟在寧如身後。
織袋裏的小蛇在瘋狂越獄,寧如麵上波瀾不驚,暗地裏瘋狂給他加上結界。
而謙恭跟在身後的少年,始終與自己的師尊保持幾步距離,偶爾掀起纖長的睫毛,露出的黑沉目光卻令人琢磨不透。
小如。
他早已察覺到了寧如對他使了改口術,但從第二聲開始,便不在是改口術控製下的發聲。
他叫的不是師尊,是小如。
小如,小如。
竟可以用這麽親近的昵稱。
他抬眸凝望身前的寧如,宛若深潭的眼底浮現滿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