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宴止川和寧如來到了書屋。

少年直直走到了書桌前,隻見桌上擺著攤開的七八本書,有謄抄和標記的痕跡。

“內容很零散,但提及到從願術的文字,我都已謄抄下來。”

宴止川拿起桌上的一本小冊子,遞給她,“首頁是索引,提及到從願術的原書都整理在桌上。”

寧如接了過來,翻閱幾頁後,倒吸一口氣,“這……”

“怎麽?”

宴止川微微蹙起眉,“看不懂?”

寧如發自內心地感慨,“不是,是寫得太好了……”

字體是漂亮清秀的小楷,版麵整齊幹淨,在內容上也做了一目了然的分類,前部是世間的理論,後部是用以佐證的,收集而來的傳說和事例。

完全是規範的優等生作業,就差沒在封麵寫上一個關於對從願術的研究的標題出版成書了。

寧如目光流露出對學霸的崇拜,感激地說:“謝謝你,費心了!”

宴止川看著兩眼放光的寧如,焦躁地板起漂亮的臉蛋,別過了頭,“別誤會了,隻是隨便看看,沒費多少功夫。”

寧如聞言一笑,宴止川真是無時無刻不透著傲嬌。

接著,她便坐到桌前,仔仔細細地讀起這本資料集。

宴止川沒繼續打擾她,坐到書櫃前,盤著腿,隨意地抽出本書,在旁安靜地看。

兩人互不打擾,隻有桌台上的焰火不斷閃動。

半晌,寧如是越翻臉色越凝重,“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是。”

宴止川看完了手上這本,反手從身後的書架拿了本書,邊翻邊接話道。

“據現有資料,從願術是找到一位上古妖神賜福。”

寧如緊接讀出了原文,“泰南鎮一村民,為治重病夫人,尋遍各式功法藥方,皆無用。絕望之際,一修者給他一本術法書,他按此方,經七七四十九日跋涉,終在月半之日,尋得神跡。當日天有異像,流星掃尾,地裂風鳴,是妖神降臨。

隻聽蒼老之聲與他對答:‘你有什麽心願?’他忙跪地許願。十日後,他返回家中,夫人身體康健如初,與常人無異。”

“搞到最後,從願術並不是一種法術,而是求求心軟的神?世上……真有這種好事嗎?”

宴止川頷首,輕哼一聲:“你信嗎?不費任何代價得到想要的,別跟我說妖神也是個喜歡撿人的熱心傻子。”

“……我怎麽覺得有人在意有所指。”

“沒有哦。”宴止川輕飄飄答道,修長的指尖挾著書頁一翻。

寧如看他:“你這個哦有點陰陽怪氣。”

宴止川聽到這話,轉頭與她對視,竟彎起唇角,露出乖巧的笑容,隻不過這笑容在他臉上,透出有股假惺惺的意味。

“哎呀,有嗎?”

……怎麽他變得會氣人了。

寧如懶得與他繼續這個話題,又道:“但這事沒後續,包括之後的幾個許願的人,也都隻記載了他們成功許願的事,不過寫得真令人向往……”

後續幾個許願的人,許的願望可都不簡單。

“什麽擁有天仙般美貌,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希望自己的桌上每日都有美味的飯菜,等等,這個希望自己能被五位美男子服侍……

寧如的目光在這行字上停頓了。

嗯,她覺得這個願望非常好。

見寧如說著說著就露出向往的目光,宴止川冷了眸,寒聲道:“你的願望不是改變未來麽?你竟也想許這種膚淺的願望?”

寧如連忙移開目光,慌張地解釋道:“總之,這寫得就像是故意吸引人們去許願一樣……”

宴止川卻不願移開話題,盯著她,話是一句接一句,“所以你希望被五位美男日夜服侍?怎麽服侍?端茶倒水,洗衣做飯,伺候起居?”

寧如:“我可沒這麽說,你怎麽就自己想象起來了。”

“你向往的目光可把你出賣了。”宴止川冷冷一笑。

“好好好,我承認我有點膚淺,但我也不可能傻到去許下這種願望。”

“為何?”

“因為……”

寧如看向宴止川,一時間不知怎麽回答。

她最想要的是活下去,光是應付已經夠疲憊了。

“……不好說啊。”

宴止川對上她的目光,眼神透出疑惑。

解釋就解釋,一直看著他做什麽。

難道理由……和自己有關?

這一刻,宴止川像是從這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意味到了什麽,突然語氣生硬地截斷話題,“那就別說了,無聊。”

寧如:?

他抿起唇,心不在焉地又翻了頁,是什麽也沒看下去。

美男。

他記得她也曾讚過自己的外貌,莫不是因為自己在,所以不需那幾位……?

突地,宴止川煩躁的情緒生了起來,連同攜夾紙張的指尖微微顫抖。

他在想什麽。

……他可不想聽到關於自己的語句。

為驅散胡思亂想,宴止川連忙補了句,強硬轉移話題,“別談這些有的沒的,浪費時間,說回從願術。”

寧如:……

剛才可是他自己追問的。

不過她倒是習以為常,他性子就是這般陰晴不定。

寧如轉回正題,“許願成功是大事,若是能問問村民,知道後續的話……”

宴止川沉默了會,似在調整心情,不一會接道:“泰南鎮已在百年前覆滅。”

“你說……泰南鎮,等等我好像在哪聽過……”

寧如皺起眉,激動地一拍大腿,“我知道找誰問了!”

“怎麽?你能找到泰南鎮如今的居民?”

宴止川冷淡的接話,明顯不報希望,

“在一代一代人口述相傳中,所有事情都會變味。”

“是的。”

寧如說,“一直存在之物可不一樣。”

“一直存在之物?”

寧如目光炯炯,堅定地答道:“劍。”

*

寧如帶著宴止川來到了劍陵,穿過薄霧,很快來到了一把銀灰色的刀前。

“這叫煉今,是泰南鎮鐵匠打造而成的一把殺豬刀,用千年玄鐵製成,刀身輕,刀尖鋒利,殺豬時一劃斷命,十分好用。”

少年目中有幾分驚訝:“原來每一把劍的來曆,你都知道嗎。”

“其實……也是巧。”寧如享受了幾秒宴止川難得的驚訝情緒,才解釋道,“這劍嗓門大,每次介紹都說自己的來曆,我便記住了。”

少年:“?”

寧如走到煉今前,指尖點在刀柄,念了句咒。

不一會,雲霧升起,煉今前騰空出現一位中年大叔,他身材魁梧,長相凶悍,單手叉著腰。

“你們找我這位從泰南鎮大名鼎鼎的鐵匠手中打造而成的煉今,有什麽事?”

寧如:“早上好,煉今,我是想來問一件泰南鎮的大事。”

“有話就吧。”

煉今嗓音粗獷,“我泰南鎮第一殺豬刀煉今,少說也活了八百年,該記得的還是記得。”

寧如將記載泰南鎮男人許願的書遞給他,“你對這個人還有印象嗎?”

“哦,讓我泰南鎮煉今一看。”

“拜托了!”

煉今接過書,寧如便用手肘碰了碰宴止川,用手遮了嘴,覺得好笑的跟他嘀咕,“怎樣,是不是一聽就記得了。”

宴止川瞥下眼,寧如是耳語的姿勢,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挺翹的鼻尖,再下是彎起的唇角,泛著紅潤。

難得的,他心中竟也生起一股發自內心的輕愉。

“嗯。”

他跟著笑,“確實令人記憶深刻。”

寧如頓了頓,目光一閃。

他也跟著笑了?聽了她的笑話後?

這是不是說明……他們關係近了?

“怎麽?”注意到她的目光,少年立馬收了笑容,熟練地板起臉。

“沒什麽——”

寧如心情大好地接上。

“……莫名其妙。”

寧如笑了笑,沒再懟回去。

煉今看完了,出聲說道:“這我記得呀,這許願人就是我的第一任主人,我在他手下殺了不少豬呢。”

“第一任!”

寧如驚道,“運氣這麽好!”

隨即露出我可真幸運的表情。

宴止川看了她一眼,說:“然後呢?”

“在泰南鎮上啊,還真是一段值得懷念的日子。”

煉今先是憶往昔,無比自豪地說自己一天可以宰十幾頭豬,其他的殺豬刀一天宰一頭就不錯了,最後他自誇夠了,才道:“他是我的主人,是街上最厲害的豬肉店老板,手法也不錯,當然配上我更是不得了。他嘛,平日遇上什麽事,逢年過節都給她夫人整個全豬宴,那天總會休店,這麽算,我的休沐日也挺多的……”

眼見煉今又要長篇大論,寧如忙問:“他夫人是真的恢複健康了嗎?”

“當然啊,本來躺**說不出一句話,愣是下床吃了一桌的烤乳豬。”煉今搖了搖頭,“那天晚上可累壞我了,砍得累死了。”

寧如:“那老板呢?後麵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老板啊……”

煉今頓了頓,臉色變得難看了些,“他反而得了一種很奇怪的病,吃什麽都會吐,再往後,是什麽都吃不下了,那段時間,他砍豬的手都沒力氣,我也很累。”

武器的狀態會受主人狀態影響。

煉今聲音漸沉,“後麵變成老板娘砍豬了,但老板娘手藝不好,搞得我這痛那痛的。後來啊……老板一直臥床不起,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說自己想喝排骨湯。”

“老板娘當即宰了頭豬,抓的那頭豬是豬圈中最壯養的最好的一隻,我就這麽割了它的喉嚨……”

煉今說,“但排骨湯還沒做好,老板就去了。”

寧如一臉失落,“好可惜……”

宴止川思忖半晌,問,“你們應該能感應到主人的狀態吧?老板去世的時間,能再說精確一些麽?”

“你這麽一說……”

煉今回憶半晌:“好像是我狠狠地砍入那豬喉嚨的瞬間,和老板的聯係就啪地一下——斷了。”

寧如一怔。

“原來如此。”宴止川垂下眸,似乎在沉思什麽。

煉今歎了口氣,問:“你們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寧如看向宴止川,他跟自己搖了搖頭,她便道謝,“暫時沒有了,多謝你,煉今。”

“成,那我曬太陽去了,這麽一說,也很久沒有殺豬了呢。”

煉今伸了個懶腰,身影和聲音漸漸消失,多了些滄桑的味道,“還真是有點懷念了。”

……

宴止川看著煉今消失的方向,道:“看來果然不是簡單的實現願望。”

寧如嗯了一聲,“怎麽說後麵的發展都太詭異了……”

他抬眸,問:“所以還沒放棄嗎?”

寧如頓了頓,知道宴止川在警告自己別以身犯險,含糊道:“還不能下定論,這不還沒完全搞清楚呢。”

“你想做到的事,是必須依托妖神才能辦到的麽?”

“是啊。”

寧如說,“打個比方,你十幾歲就遇到一劫,就此喪命,那該怎麽辦?這可是天道啊。”

宴止川聽後,竟輕輕笑出聲,目中滿是無畏,“這又有何難,天道滅我,我先滅天道不就好了?”

這話狂妄中二,但寧如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隻見少年帶著輕微的病氣,臉色蒼白,但瞳孔如鷹隼鋒利,薄唇輕彎,配上狂妄的話語,整個人散發著意氣風發。

“怎麽?”

注意到她呆愣目光,宴止川問道,眉宇間染上煩躁。

寧如回過神,試圖糊弄,“沒、沒有,就是……”

“那你整日看我做什麽。”他語氣越發不爽。

見他又窮追不舍地咄咄逼人起來,寧如隻好吞吞吐吐地說,“就是……剛才你那樣,挺帥氣的行了吧。”

少年微微瞪大眼睛,逼迫的氣勢消散而去,轉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自在的無措。

下一瞬,他抿起唇,轉身大步往前走,語氣僵硬,“問好了,可以回去了?”

“哦,好。”

寧如跟著他走了幾步,想到什麽,突地揚起笑容,“對了,你跟我來。”

寧如翻開掌心,念了句咒,掌心生出一團如棉花般的白團,她搓揉幾下,弄實了,丟到腳下。

白團在地上越變越大,寧如踩了試試,挺穩的,便跳了上去,又回頭叫了聲小蛇。

宴止川遲疑片刻,也踏了上來。

“這是何術?”

寧如試探性地問:“是不是想讓我教你?要付學費哦。”

少年別開頭,不吱聲了。

“自創的,我是看一部叫哆啦A夢……就是一有趣的話本,產生的靈感。”

宴止川:“自創的?”

“你這眼神是沒想到吧,哼,都說我很厲害的了。”

寧如抱起雙臂,笑著介紹,“你看,腳踏白雲,眼觀萬物,天空如汪洋,而我們像在天空乘舟而行,聽著挺羅曼蒂克的吧?”

少年的目光落到她的臉上,話雖然古怪,但卻意外地覺得她自信介紹時的模樣格外順眼,他輕笑一聲,“古怪的想法。”

“沒點浪漫主義。”

寧如:“對了,你往下看。”

少年跟著垂眸,注意到身下之景後,眸中閃起了憧憬和驚訝之色。

剛才沒能看清,現在從高處往下看去,能看到劍陵的全景,它無比廣闊,在起伏的土地上,佇立著形態各異的劍,每把劍都閃爍著自己的劍光。

寧如控製著腳下的白雲降低了高度,見到他亮起的眸子,笑著說:“這劍陵有無數把好劍。你若喜歡可以……”

這模樣,實在是像逛玩具店的小孩子,完全藏不住心中的渴求。

這一刻,她突然想滿足他,給他想要的玩具。

少年臉色一變,打斷道,“又有什麽心思。”

寧如一頓,散發的慈母心瞬間收住。

看看,又來了,有借有還宴止川。

“當然不是了,我這是友好地問你需不需要一把劍,你看,拿劍不是很帥嗎。”

寧如比劃了一番。

宴止川冷哼一聲:“不用劍,我一樣可以幹掉敵人。”

“這是清心宗的劍陵,有著成千上萬把好劍,所有人都可以取得自己心儀的劍。”

少年收回眼神,一副我不需要你好心的表情,懟道:“我討厭從眾。”

……

一點也不坦率。

“哦我知道了——”

寧如故意拉長了音,換了種方式,“你不會是害怕自己拔不出劍吧?”

宴止川身子一僵。

“我們這劍陵什麽劍都有。”

寧如搖了搖頭,歎息道:“不過你畢竟

沒修煉幾日,確實可能拔不出劍……”

宴止川不說話了,但能從他抿成直線的唇,蹙緊的眉,眼神表情都是不服氣的模樣,是果然上了激將法的當。

“不過等你修煉到一定境界,可自己來取劍,加油吧小蛇。”

寧如一副任重道遠的表情,衝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宴止川沒回話,目露不爽。

寧如暗暗給他留了後路,“你看上了哪把,都可一試,但有一把不行。”

他問:“哪把?”

看吧看吧,果然問了,果然還是想要。

“逐月。”

腳下的雲停下,寧如指了指在前方不遠處,直立在中心的劍。

“就是那把。”

“為何不行?”

“因為……”

寧如支吾道,“此劍已孕育出劍靈,但個性極差,難以壓製,不建議……”

逐月本是男主的劍,雖說淩時初已取了其他的劍,萬一逐月在對決之日,受男主影響,突然倒戈怎麽辦?

她話未說完,身後的宴止川已輕躍飛出。

隻見少年衣袂翻飛,便落到了逐月身邊,他朝著逐月——這把淡藍色的劍,伸出了手。

“哎?等等等——”

寧如瞪大了眼睛。

宴止川右手握住劍柄,揚臂,逐月便被拔出。

少年在空中揮了幾記,將劍橫在身前,看著急衝衝趕來的寧如,假意驚訝道,“哎呀,也真是沒想到,我也能拔出劍。”

“尤其是我修煉沒幾日的……這種小蛇。”

少年難得露出純淨的笑意,歪了歪頭。

“對吧?”

寧如:……剛才激將激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