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寧如將視線從睡著的少年身上收了回來,抱起了雙膝,在內心盤算著。

關於明天,她也想好了應對之策。

寧如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撕成了小小的人形,放在手心,用指尖點了點紙人的腦袋。

這小小的紙人竟慢慢直起身子,立在手心。

化形術。

既然她無法破了言希仙尊的結界,那她就變一個言希仙尊出來,讓仙尊為自己講話不就好了?

太機智了,簡直妙啊。

現在的問題就是要給仙尊捏臉。

但尷尬就尷尬在,言希仙尊比她更是深居簡出,基本沒人見過他的樣貌。

寧如也看過不少修仙文,仙尊長者的模樣嘛……

“年齡很大,肯定白發蒼蒼。”

“深居簡出,是走樸素路線。”

“身材要雄厚些,才有大佬的風範……”

“說話要慢吞吞的,慈眉善目……”

寧如邊腦補著,邊小聲地碎碎念,不一會,紙人慢慢被長出了模樣。

白發蒼蒼的老者背著手,慈眉善目的跟活佛似的言希仙尊就變了出來。

三百六十度觀賞後,她滿意地點點頭,明天整個等比例放大版的就好。

*

他們在牢獄中過了安靜的一晚,第二日一早,守衛便壓著他們去到府衙。

門外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守衛,太守坐在正廳,大廳正中央上掛著的牌匾上,貼的是言希仙尊留下的符咒。

太守坐直了身子,掃了眼他們仨,“關於最近的怪病殺人之事,你們有什麽想說的。”

寧如正要開口,白虎老板就噗通一聲跪下,速度之快令人震驚,“大人,我承認我有罪,但我都是受他們蠱惑,比起他們,我隻是把人抓起來了,其他都與我無關……”

接著在寧如歎為觀止的表情中,一個瞎幾把胡扯的故事被栩栩如生描繪了出來。

在老板口中,他是被寧如和宴止川利用使喚的可憐半妖。

寧如兩人,一人是為了美貌而食用人血的醜惡人類,一人是愛好食用人肉提高妖力的邪魔。

而他們兩人,是違背天道倫常,勾結在一起的不倫之戀狗男女。

一旁的少年聽到狗男女時,眉頭一皺。

寧如聽完後大呼牛批,急急道:“喂,你亂說就算了,可別給我安上這奇葩的理由好嗎。”

少年看向寧如。

“什麽叫為美貌食用人血啊,說的跟吸血鬼似的,這我可不認。”

居然是反駁這個麽。

沒有反駁勾結在一起這句話……

少年微微抿起薄唇。

“你這個女魔頭,我為你們做了這麽多事,得到的工錢卻寥寥無幾。”

老板慘慘戚戚地從懷中拿出幾顆靈石,指向宴止川,“這就是他平常給我的封口費,大人你不信你可以用法器試試,上麵滿是他的妖氣。”

寧如是第一次見到能胡言亂語到這個地步的,忍不住抬聲道:“你胡說,這明明是他平日向你買包子的錢,哇你可真能編。”

“嗬,那你有證據嗎?”

老板轉頭看她,白的說成黑的,心態仍穩得不行。

確實沒有,這老板最精的地方便在此,他是在有證據的基礎上胡編亂造。

寧如越想越惱火,正想說話,卻被身邊的少年輕輕攔住。

少年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他掀起眼眸,並沒有看太守,而是看著老板,漆黑的眸子沉沉。

“我不明白老板你為什

麽要這麽說,但我確實是去買食物的,第一天,你不知為什麽,還給了我一個藍色餡兒的肉包……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不僅寧如聽得一臉懵逼,連太守也懵了。

太守抬高聲線,“胡言亂語什麽!怎麽可能有藍色餡的包子?”

旁邊的人也紛紛議論起來。

“就算是魔族妖獸,血可都是紅色的。”

“我看是吃人吃太多吃傻了吧。”

一旁的老板卻臉色一變,神色明顯慌了。

宴止川沒有搭理太守,繼續安靜地看著老板,皺起眉,“對啊,我也很好奇,為什麽會有藍色的肉餡呢?真的,好奇怪啊。”

少年漆黑的眸子無辜又帶著疑惑,卻又隱隱有逼人的氣勢,倒透出與平日不同的一絲古怪來。

“……你說是嗎?”

寧如雖然不明白宴止川在說什麽想幹什麽,但能感覺到,他在用什麽逼迫著老板。

老板的臉色從慌張變成了痛不欲生,最後崩潰地跪了下來,再沒了剛才盛氣淩人的氣勢,垂著腦袋道:“我認罪,一切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跟他們沒有關係,我是想嫁禍於他們。我在水中注入了妖力,投入了一種毒蟲,這類毒蟲會從水中進入人的身體,從此控製人的精神,它們繁殖得很快,因此這類怪病也散播開來……”

老板開始全盤托出,“等毒蟲遍布全身後,可以控製人體,我便控製著它們來到我的屋子。跟他們的確沒有任何關係。”

這大概就是真相了,但寧如聽的是身上一毛,這跟鐵線蟲似的。

老板突如其來的轉折把太守也搞蒙了,他和左右商討幾句,又拍了板。“你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一下與你無關一下與你有關的,誰知道你們說真的假的。”

“我說的都是真的。”

老板頹喪地說。

宴止川淡淡補刀:“他說的都是真的。”

寧如俯身行禮:“我就是一普通人,他就是一普通半妖,我們跟這件事毫無關係,請大人明鑒。”

趁俯身時,寧如袖中的小紙人趁機滑了出去。

太守一臉為難,甚至在猜測這會不會又是一場戲的時候,一聲穿透雲霄般的鶴唳響起。

眾人被吸引了注意力,一隻黑白仙鶴踏著雲霧從天而降,落到庭中。

“這是……?”

太守停下訊問,往外望去。

還不夠明顯啊。

寧如想了想,在撒下金光和放出彩虹中糾結了一下,最後選擇仙人必備氣氛組——金光閃閃。

果然,燈光一打上,氣氛拉滿,太守和守衛們馬上明了,各個喜不自禁。

“天啊,竟是天降佛光…”

“我上一次見到這金光,還是上一次。”

“大人,是有仙人到訪啊!”

……

這時仙鶴落了地,緊隨其後的是一位背著手,慢慢從天而降的老者。

為了顯得專業,寧如特地加上了騰雲駕霧和背後霞光萬丈的特效。

老者落到庭中,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沉穩蒼老的聲音響起,“你可是陵水鎮太守?”

太守一愣,連忙俯身行禮,“是,敢問仙人是……”

“果然老夫是久未出山,這張老臉已經沒多少人記得了。”

老者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幾日前吾曾托人贈予你們符咒與天羅地網,今日閑暇便來看看,你們是否度過了難關。”

“原、原來是言希仙尊啊!”

太守反應過來,一臉激動道,“都是因為您的幫助,我們才得以抓住罪魁禍首,您看,就是他們,但是現下正有一個疑問……”

“怎麽了?”

見太守已然深信不疑,寧如輕輕舒了口氣。

抬頭時,便看到少年把目光投了過來,她衝他笑了笑,做了個無罪釋放的口型。

宴止川別開了頭。

在沒人注意到屋頂,一身白衣的男子垂目看這發生的一切,笑著搖了搖頭,“吾哪有這麽老。”

*

有了假“言希”仙尊的坐鎮,再加上老板徹底跪罪伏法。寧如和宴止川不一會被宣判無罪釋放。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

老板在被帶走的時候,跟守衛求情幾句,說是要道歉,最後他被允許能跟宴止川多說幾句。

少年冷冷問:“有什麽事嗎?”

“抱歉了,但是又拜托了。”

“我不會幫你照顧她。”

“不用照顧,她……沒了我很快就會死。”

老板笑得有些難過,“可以給她一個舒服的死法嗎,不能進食人肉,對她來說太痛苦了。”

宴止川抬眸,“既然不怕她死,當時為何認罪了。”

“不知道啊,但若我當時不認,你下手會很狠吧。”

老板搖了搖頭,眸中隱隱有淚光閃閃,“光想著她要在驚恐中死去,就於心不忍。”

少年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出府衙。剛踏出院門,就見到寧如拿著兩塊燒餅,興衝衝地朝他跑來。

不知為何,宴止川看到她興高采烈穿過人海,朝著自己跑來時,頗有些動容。

“很香,所以我就買了。”

寧如自然而然地遞給他一份,“昨天都沒吃飽吧。”

宴止川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問:“剛才那位言希仙尊,是假的對吧。”

寧如咬了口燒餅,“對,你怎麽知道?”

“半夜看到你在擺弄。”

“啊,你假裝裝睡實則偷看我!”

寧如驚訝道,“好啊你這居心不良的小黑蛇。”

寧如很喜歡說打趣人的話,偏偏宴止川是最吃這套的正經人。

他別過頭,耳尖有些微微的紅,“……我沒那麽無聊,隻是碰巧醒了。”

“嘖嘖。”

“愛信不信。””

“嘖嘖嘖嘖。”

“聒噪。”

兩人走到街角,已沒有多少人,寧如跨到他身前,問:“我有個疑問,今天你說的藍色內髒是什麽意思?”

“我用了禦靈術。”

寧如一愣。

禦靈術,是中階法術,可以操縱自己的分身遊走,但因為消耗的靈力過多,很少人會使用。

“我去到了他的家中,剛才我那一縷靈魂,已經把刀插在他夫人的胸口。”

宴止川淡淡道,“他夫人患了病,隻要把刀從心髒處劃開,就能看到她得五髒六腑,都變成了詭異的藍色。”

寧如終於明白了,宴止川昨晚已使用了禦靈術,趁空檔時間將靈魂放了出去。

剛才的那段話其實是在威脅老板。他知道老板的軟肋。

若是老板繼續胡言亂語,他的夫人就會被殺死。

宴止川不愧是反派,知道如何拿捏到別人的弱點。

宴止川說完,寧如久久未接話,他莫名有股煩躁,道:“你看不慣也沒辦法,我們妖類為了生存,可不像你有顆愛憐憫的善心。”

“我不是想說這個。”

寧如搖了搖頭,抬眸看他:“我記得禦靈術,需要耗費很多妖力,你昨晚為何如此虛弱,就是因為這個吧。”

宴止川怔了怔,僵硬道:“不需要你關心。”

“所以為什麽不和我說呢,我昨晚也問過你了。”

寧如皺起眉,“我可以給你靈力,可以幫你分擔,你的根基不穩,擅自使用禦靈術很容易走火入魔。”

“為什麽要和你說。”

寧如問,“那為什麽不能把我當成可以一同分擔的同伴呢?”

“我從來隻靠自己。”

宴止川聲音冷冷:“這次隻是順便救你罷了,一直是你自作多情,覺得我們是同伴。”

寧如臉上閃過幾分不知所措。

少年別開眼神,不再看她,拋下這句話,就轉身離去。

“如果告訴了名字便讓你以為我們是同伴,那我收回這句話。”

他邁開步伐,垂下了眼睛。

他知道他說話難聽,但他習慣一個人承擔所有。

無論是對他惡劣的人,還是對他好的人。

她聽了這話,大概不會再追來了。

這本來是最好的結果,但他心情仍是糟糕極了。

少年眉目間染上煩躁,目光沉沉。

手腕突然被溫熱的手拉住。

宴止川對上女子氣衝衝的臉。

“你到底什麽臭毛病,自顧自說完話轉身就走,以為我會被這句話傷到黯然離去嗎?”

“我不但不走,還得要好好給你上一課。”

寧如深吸一口氣:“你給我聽好了,晏晏。”

少年一下瞪大了眼睛,氣息急促起來:“誰、誰讓你這麽叫我的!”

寧如冷笑一聲:“你自己說完話拋下人就走的時候,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那我憑什麽考慮你的感受啊,晏晏。”

少年帶上些咬牙切齒:“不可以叫這個……!”

寧如:“哦,行,那川川。”

“這個也不可以。”

“懂了。”

寧如點頭,小嘴叭叭:“晏晏,川川,小止,阿川,小晏晏,川兒,宴寶……”

砰的一聲。

少年突然消失了。

一條黑蛇落在麵前。

寧如一副我還治不了你的表情,拎起了蛇頭,對上金瞳。

“接下來,是寧老師的授課時間,得好好教教你這隻小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