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柳少爺他本身就風流倜儻、風采卓然、風姿綽約、風裏來雨裏去......”柳述用完畢生所學後,清清嗓子,朗聲道,“覺得再沒有比他更漂亮的女人能吸引住他,所以他可以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呢?”
“沒這個可能。”朱大娘說。
“......”你剛剛還誇我頂好看的呢?果然是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沒有,沒有男人能做到片葉不沾身,尤其是他那樣的闊少爺。”這時,朱大娘的丈夫接話道,“除非他有問題,比如隱疾什麽的。”
其他幾個男人也附和起來:“是的。”
柳述一驚:“隱、隱疾?”
“對。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對吧?”朱大娘看向幾個大男人,幾人紛紛點頭,表示她說的有道理。
柳述:“不可能!”
......的吧?
柳述也迷茫了,他想起每次和自己一起去青樓的兄弟們,都是左擁右抱,然後摟著美人各自進房......該不會隻有他真的是在房裏聽曲,看歌舞表演吧?!
——那花魁數次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許並不是含羞帶怯,而是在質疑他的能力,憐憫他的隱疾?
柳述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小兄弟,你怎麽了?板凳燙屁股了?”朱大娘關心地問。
“時辰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各位後會有期!”柳述轉身就快步走出院子,見無人注意自己,立馬拔腿就跑,一路奔跑回去。
“出什麽事了,怎麽跑得這麽急?”正在院子裏洗衣服的沈柯見他跟一道煙似的衝進了堂屋,片刻後,柳述又慢慢倒了回來,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怎麽了?”沈柯再次問道。
柳述撓撓頭,想問又問不出口,索性蹲下跟他一道搓衣裳。
“去哪裏玩了?”沈柯從他袖口上取下一片瓜子殼。
“種了向日葵的那家。”
“那是向姐家。”
“哦,就是去她家了,挺熱鬧的嗬嗬嗬嗬。”
“是啊,她們家瓜子最多,大家都喜歡晚上去她家乘涼嗑瓜子。”沈柯道。
“那你怎麽不去?”
“我不太習慣。”沈柯笑道,“她們太親切了,我有點招架不住。”
“這有什麽難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唄,還能打發打發時間。”
柳述從來沒有交際上的煩惱,可沈柯就不同了。
小時候身體不大好,幾乎都是呆在自己府裏,接人待物也有兄長去負責,自己則一天到晚都縮在房裏沉迷看書,鮮少與外人接觸。
若不是這趟出門,親自看看外麵的世界,恐怕他依然是那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書呆子.......等等,他現在好像也沒能分出五穀?
哎。
“你歎什麽氣呢?”柳述問道。
“歎我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沈柯長歎道。
柳述沉默片刻:“......說人話。”
“我真沒用。”
“哎。”
“你又歎什麽氣?”
“蹲麻了。”
沈柯笑了起來,起身拿著板凳放到他屁股後麵:“坐會吧。”
“那衣裳怎麽辦?”
“我來洗就好。”沈柯搓好衣服,拿去晾在繩子上。
“衣服都會洗的人,怎麽會沒用呢?”柳述翹著腿說道,“我爹以前告訴過我一句話,叫什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沈柯聽到他用這話來鼓勵自己,感到溫暖的同時又有些想笑,下一刻就聽他侃侃而談道:“就是說做生意的人呐,不能因為一時的虧損而泄氣,笑容一揚,黃金萬兩!沒什麽是一個笑容解決不了的。”
“......?”
一句話,就讓男人懷疑自己寒窗十年的書白讀了。
夜深人靜時,柳述想著今晚的事睡不著,輾轉反側好一陣,起床準備去外麵吹吹風,卻發現隔壁屋的門縫中透著一點光亮。
他敲了下門,聽到“請進”後推開門,見沈柯在借著燭光看書,小心走進去,像是怕打擾到他,聲音都不自覺放低:“都這麽晚了,還在看書啊,醫書?”
“不是。”沈柯將書皮亮給他。
“看不懂,我暈字。”柳述擺擺手。
沈柯低聲淺笑,視線複又回到書上。
蠟油順著蠟燭往下滴落,到尾端時又慢慢凝固成一小塊的不規則物體。
柳述趴在桌子上,盯著蠟油看了半天,幾次抬眼,都沒發覺沈柯有犯困的痕跡,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好奇道:“你為什麽不去參加科舉?”
沈柯眸光微動,心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他這時應該已經奔赴考場了。
可惜如今他已不在京城,而且這段時間的經曆,讓他沒那麽向往科舉了,準確來說是緊迫程度沒那麽強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沈柯道。
京城權貴聚集,一派繁榮景象,叫他險些以為全天下都如此。若不是一路親眼見證了老百姓的生活,親自感受真正的生存困境,壓根無法能體會到百姓的艱難與不易。
讀了這麽些年聖賢書,通曉聖人智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卻不弄不明白生活裏的柴米油鹽,拿不出解決百姓們困頓的實際辦法,那麽高中狀元除了能光耀門楣,又有何用呢?
“確實,春闈都要過了,你也來不及了。”柳述說。
沈柯笑著點點頭:“對,來不及了。”
“不過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中的!”
“謝謝。”
兩人再度無話,柳述支著下巴,視線在屋內轉了一圈後,最終落到了沈柯的臉上。暖黃的光暈在他白皙的臉上映襯出落日般的餘暉,鴉羽般的睫毛上都沾上了光,翻書的動作緩慢又鄭重,周身氣質與這破舊粗糙的環境完全不符。
柳述想不到他應該出現在哪裏,反正不會是他常流連忘返的青樓賭坊酒樓,也不像是學堂的那些人,沽名釣譽假正經。
忽然間他福至心靈,一下想到了最適合他氣質的地方:“阿柯,你會出家嗎?”
沈柯一頓:“嗯?我什麽要出家?”
“我現在看你就很佛光普照!”
沈柯沉默地看著他,突然吹一口氣,蠟燭熄滅,房間一片漆黑。
“現在還佛光普照嗎?”
“不了不了,是我瞎了眼了。你在哪裏啊,好黑好黑!”柳述伸出手,在黑暗中四處慌亂地摸索著,直到被一隻手牽住,才鎮定下來。
房間重新有了光。
柳述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注意到兩人握著的手,掌心有些熱,微妙的情緒浮上心頭,還沒等他回過味來,沈柯就鬆開了手,將他推到自己的房間,溫聲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該休息了。”
“那你呢?還要看書?”
“不看了,我也要睡了。”
“好,那祝你做個好夢。”
柳述掩上門,躺上床後很快就困意來襲,卻在閉上眼睛的時候突然驚醒過來——等等,我剛剛不是準備去找他問問隱疾的事嗎?
清晨,陽光撥開雲霧,落在小院裏,和窗欞上。
柳述睜開眼,就和一對雞眼對上了視線。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旋即一驚,抓住爬到**來的小雞崽,審問道:“你怎麽跑這來了?你沒有家的嗎?!”
“嘰嘰。”
“怎麽了?”沈柯聽到動靜,來到房門口,看見他和小雞大眼瞪小眼,不免好笑,走進去握起小雞,目光在他白淨光滑的肩膀上停留片刻,扭頭看向窗子,“是不是很熱?”
“嗯,天氣越來越熱了。”
柳述懶散地坐起來,半敞著掛在肩頭的衣裳直接滑落下去。他打著哈欠看向沈柯,突然頓住,腦海裏莫名浮現起以前花魁在他麵前也是這樣時不時剝一下衣服,然而他不僅沒有熱血直湧,反而替人家把衣服拉好,還關心道:“小心著涼。”
......他是不是有病啊?花魁不過是在盡她的本分罷了!
還是說,他真的有隱疾?
“小心著涼。”沈柯咳了一聲,替他把衣服拉上來。
柳述瞪大雙眼,如同見了鬼,一錯不錯地盯著他,差點就脫口而出問一句你是不是也有隱疾了。
“慧傷來了。”沈柯解釋道。
“哦。”柳述起床穿好新衣服,料子雖粗糙,但合身,他心情愉悅地從沈柯手裏接過小雞,走出房間,就看見鋥光瓦亮的大腦門,“這麽快又來化緣了?你這是巡回化緣啊?”
“阿彌陀佛,小五施主別來無恙。”慧傷莊嚴道。
“他怎麽了?”柳述小聲問沈柯。
沈柯捂嘴回答:“餓了。”
吃完粥後,慧傷臉上的表情終於多了點人味,道:“你們聽村子裏的人說了沒?”
沈柯:“什麽?”
“據說金陵有家少爺,帶著小妾跑啦。”
敢情是多了點八卦味!
柳述趕緊打住他的話題:“行了你,一個出家人還這麽愛聽信謠言,信不信我告訴你方丈?”
“方丈過世了。”
“哦......”柳述心道我真該死啊,“對不起。”
“但他私生子成了我們的新方丈。”
“......貴廟真亂。”柳述眨巴眨巴眼,雙眼突然放光,“來,展開說說裏麵的故事?”
兩顆腦袋迅速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咕咕嘀嘀,眉飛色舞。
沈柯:“.......”
他洗碗完後,發現這兩人還在嘮,有些頭疼:“你們能不能說點別的?”
兩人一靜,同時看向他,隨後柳述突然歎了口氣:“連和尚都有私生子了,我還沒有。”
“哎,我也沒有。”慧傷道。
沈柯:“......”你們在傷心什麽?
柳述的心病再次冒了出來,他起身拉著沈柯去廚房,小聲問道:“你看了那麽多醫書,有沒有看過隱疾方麵的?”
沈柯眉毛緩緩往上挑,僵硬地扭頭看向他:“你......”
“不是我!”柳述下意識否認,“是、是慧傷!”
“他?”
“對啊,他有隱疾,所以出家了嘛。”
“竟是這樣?”
“是啊,所以你到底有沒有看過這方麵的醫書?你看他還有救嗎?”
沈柯回過頭,看了眼坐在桌邊摳完腦殼摳鼻孔的慧傷,搖頭:“沒救了。”
柳述: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