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未時,上山砍柴的人還沒回來。

柳述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搬個板凳坐著抖了會腿,依然不見沈柯的身影,看著時間越來越晚,便去廚房準備午飯,等他回來一起吃飯。

早上的粥是怎麽做的來著?

好像有米有水就行了,簡單!

他舀出一大碗米,又摻了兩瓢水進鍋裏。柴火劈裏啪啦地燒著後,院子裏也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他立即跑到門口,見沈柯雙手抱著一個大木樁,被壓得腰都直不起來,走路搖搖晃晃,背簍裏的草藥時不時蹦一下,險些灑出來。

他趕緊上前托住木樁,兩人一起放在地上後,他又幫忙解下沈柯的肩帶,將背簍取了下來。

“謝謝。”沈柯長舒一口氣,順勢坐在木樁上,喘著粗氣,擦擦臉上的汗,嗓音裏都帶著還沒緩過來的疲勞,“沒想到這個木頭,這、這麽重。”

“這個不好抱回來,你怎麽不放背簍裏?”柳述攙扶著他進屋,倒了杯涼水給他。

“裏麵有草藥,草藥要賣錢買雞苗的,這樣你才能吃上雞蛋。”沈柯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精疲力盡地問,“還能再來一杯嗎?”

“能。”柳述將整個茶壺都拿過來,不停往杯子裏添水,感動道,“原來都是為了我!”

“其實我也想吃。”沈柯嘴角微彎。

柳述直笑,突然間停了下來,鄭重地按住他的手:“我想好接下來的打算了。”

“是什麽?”

“你幫了我這麽多,還處處為我著想,所以我想住下來,跟你一起拚搏奮鬥,我想讓你過上好日子!”柳述決心要報答他。

“不至於不至於,就是舉手之勞罷了,不值得你——”

“值得值得!不然我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了,萬一再也碰不到你這麽好的人收留我了怎麽辦?你忍心看我餓死街頭,無人收屍,直到渾身長滿了——”

屬實是圖窮匕見了。

“打住。”沈柯猜出他的用意,笑道,“隻要你不怕苦,就留下來吧。”

多個伴也好,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吃吃吃,我什麽都吃!別說苦了,就是山珍海味我都吃!”

“......”你是會做對比的。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柳述見他欲言又止。

“有。”沈柯低頭看著被他抓住的手,“可以鬆開了嗎?我想喝點水。”

“沒問題,您請。”柳述鬆開手,突然一拍桌子,轉身跑去廚房,“我的粥啊!”

不出意外,粥已經學會了榨幹自己的價值,變了九成幹的飯。

可是沒有菜。

沈柯:“要不我們去田壟上挖點——”

柳述立馬看向他,他艱難地咽下折耳根三個字,思索片刻,忽然雙眼一亮:“我今天采了板藍根,可以吃這個。”

柳述雙眼寫滿了迷茫:“你確定?”

“嗯,醫書上說過,板藍根可入藥,亦可涼拌。”

“好懂事的板藍根啊。”柳述感慨道。

等新鮮的涼拌板藍根上桌後,柳述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等沈柯吃了幾口後,他才下筷,放入口中嚼了幾下,竟有些想哭:“是不是以後咱們都有吃的了?”

“是的是的。”沈柯略顯激動地點點頭,兩人相視一笑。

接連吃了五天板藍根後,草藥終於都曬幹了,柳述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躍躍欲試地跟著他一起去逛集市。

途中偶爾會遇到幾戶人家,沈柯就會給他介紹:“這家是村頭的朱大娘家。”

“謔,你們這個村真夠大的,小半個時辰才走到村頭?”

“這裏山路崎嶇,並不遠的距離卻因為曲折的山路而繞遠了不少。”沈柯道。

“那家人是做什麽的?”柳述指著另一家問道,“門口堆著好多竹子。”

“那是村裏的篾匠,是個鰥夫,不過手藝很好。”

柳述一路聽他介紹著這裏的風土人情,倒也覺得有趣,隻可惜路途遙遠,耐心也將告罄。

“好遠啊,還有多久才到?”

“快了。”

“半個時辰前你就這麽說。”

沈柯笑了笑,從路邊撿起一根樹枝:“用這個吧。”

柳述撐著樹枝走了一會,卻見他腰不彎背不駝,而自己跟個苟延殘喘的老漢一樣,立馬扔下棍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小五。”

柳述瀟灑地擺擺手:“小意思,不就是走路嘛,我還能再走五百裏!”

“你走錯路了,回來。”

“......”

緊趕慢趕,達到集市時,柳述已經累成了狗樣,雙手抓著沈柯的胳膊,吐著舌頭喘氣,雙眼在集市上掃了一圈,大為失落。

不及金陵十分之一的熱鬧。

所謂的集市,大多還是以物換物的交流場所罷了,許多人都背著自己要販賣的東西,換到錢之後再去買別人背簍裏的貨,正兒八經的店鋪少得可憐,更別提大規模的了。

就柳家隨便一家店鋪挪到這裏來,那都是闊綽至極。

原本還想逛一逛的柳述瞬間打消了心思,和沈柯一起去找醫館賣藥。

然而出師不利,這裏的醫館要麽店裏有人手專門負責去采藥,要麽就是有固定合作的人了,沒有一家願意接收他們這來路不明的兩個稚嫩小夥子背來的草藥。

走出最後一家藥房,沈柯難免喪氣:“疏忽了,還以為隻要有貨物,就能賣得出去呢。”

“那怎麽可能,市麵上的交易都是有隱性規則的,這是你悶頭看醫書學不來的。”

就比如那些長期合作的人,中間肯定有跟藥房的人打點過,否則沒道理不接收他們這新鮮曬幹的草藥,柳述望著人來人往的狹窄街道,“走吧。”

沈柯歎了口氣,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走,然而下一刻卻被柳述拉住了袖子。

“往哪走呢,走,賣草藥去。”

“可是藥房的人都不收,還能賣給誰呀?”

“賣給那些看不起病的人。”

沈柯恍然大悟,是他格局小了,平日裏有點傷寒雜症都會去找好大夫,已經成了常識,可是卻忽略了還有許多人是看不起病的。

“咱們先找個地方擺擺攤。”

“好。”沈柯照辦,很快就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地方。

柳述:“......”

“這裏涼快。”沈柯站在樹下衝他微笑。

“可是沒人啊!”柳述一臉生無可戀,“做生意得去鬧市中去啊。”

沈柯抿了抿嘴,緩緩點頭:“你說得對。”

柳述扭頭,觀察半晌,才忽然笑道:“怎麽,是不是怕了?”

沈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柳述大笑起來,扛起背簍就往人群中擠進去:“交給我吧,你在這等我。”

那怎麽能行,沈柯趕緊追了上去,把背簍奪了回來,緊跟著他的腳步,來到了最熱鬧的地方,擠出一小塊空地。

“我去找個東西,你在這守著。”柳述說完,就離開了這裏。

“誒——”沈柯伸手想喊住他,卻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四周有賣菜賣肉賣草鞋的,各式各樣的小買賣,吆喝聲四起,沈柯有些無所適從,原地踱了幾步,半是緊張半是膽怯地偷偷觀察著這些商販的動靜。

柳述趕回來的時候,看見沈柯立在那裏,已經形成了一道人文景觀,不斷有人扭頭看一眼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或偷偷打量,或交頭接耳。

一旦沈柯接到別人的視線後,就會很努力卻又很僵硬地扯出一絲笑容,並指了指旁邊的背簍。

背簍上掛了張紙,上麵寫著兩個大字——賣藥。

旁邊幾行小字寫的是哪幾種藥。

雖簡單直接又細心,但沒用。

“字很好看,可惜了,無人光顧。”他笑著走上前。

“是啊。”沈柯訕訕一笑,“看來今日是賣不出去了。”

“來這裏的人多半都沒上過學堂,大字不識幾個。”柳述說道。

“是我又疏忽了。”沈柯微微皺起眉,想了想,還是決心嚐試一下,喊道,“草藥,草藥,賣草藥。”

“你聲音再大一點,興許就能叫隔壁的孩子聽到了。”

“......”沈柯扭頭看了眼隔壁攤的孩子,距離他不過兩步的距離,正仰著頭呆呆地望著他。他心虛地咳了一聲,低下頭,略微提高一點點聲音,“草藥......咯。”

“噗呲。”柳述沒忍住笑了出來。

沈柯無奈扶額:“這太難了。”

柳述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將借到的小板凳往旁邊一放,伸手道:“坐。”

“我怎麽好意思坐。”沈柯連忙推據。

“你坐就是了,等會可有你好忙的。”柳述用力將他按到座位上,在對方掙紮著要起來的時候,伸出食指擋住他的嘴,“乖,聽話!”

“......”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親娘。

柳述轉過身,麵對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清清嗓子,喊道:“好消息好消息!今日義診,免費給大家看病了,專治腹瀉雜症!”

沈柯一驚,小聲喊道:“咱們在這路邊,怎麽會有人相信來看病啊?”

“免——費!”柳述再次大喊道。

不消片刻,麵前就聚來了四五個人。

沈柯:“。”

“來來,大家都排好隊,一個一個來。”柳述笑眯眯地維持著秩序,把人都交給沈柯,隨後又吆喝了幾聲免費看診,再次吸引了幾人過來。

有些人是真有腹痛之症,有些卻隻是來免費查看身體的,沈柯全都仔細問詢查看一遍,很有耐心。對於沒有病症的人的,他由衷地恭喜對方身體健康,若是病症超出了能力範圍之內的情況,就會建議去找更好的大夫,而如果恰好是腹痛的症狀,他就可以直接抓藥了。

剩下的就交給柳述了,柳述一邊抓藥一邊給病人說道:“大夫是免費看診,可這藥難求,免費不了,但可以賤賣給你們,一包藥隻要三文錢,比藥房的還便宜八文錢呢。”

沈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原來之前去藥房時,對方有觀察到藥材價格,而他卻完全沒有注意這方麵的內容。

很快,這裏免費看診還有便宜藥方的消息就傳了出去,攤位前擠滿了人。兩人忙的午飯都沒時間吃,直到把藥都全部賣完後,才收起攤。

“一共賺了一百七十文。”柳述數好銅板,放進錢袋子裏,交給了沈柯。

“小五,你太厲害了,我以為今天會分文不進呢。”沈柯詫異道。

柳述樂道:“藥房的收購價也比這個高不了多少,雖然這樣比較累,但能賣出去就好。”

“對啊。”沈柯突然抱住他,一起分享喜悅,“你真是個小福星啊!”

柳述被他誇的飄飄然,笑著笑著突然一頓:“不對,這數不對,少了一文!有人少給了一文,而我居然沒有發現!”

“沒關係,一文而已。”

“不,你不懂。”這簡直是對他抓錢能力的最大侮辱!

沈柯見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生氣,於是將整個錢袋都塞他手裏:“別不開心,這些都給你。”

柳述呆住,握著有點重量的錢袋,難以置信道:“全部給我?這些可都是你上山好多天,還被馬蜂蟄了好大個包才采回來的藥啊?”

“......你怎麽知道的?”沈柯震驚。

“慧傷說的。”

“他怎麽這個也跟你說。”沈柯苦惱地按了按眉骨,這還是半個月前的事了,忽然間又有些慶幸沒被他看到被蟄後的醜態。

“連我爹娘都沒把全部家當交給我呢。”柳述掂了掂錢袋,心裏美得冒泡,莫名覺得自己此刻才是最富有的人,他看了眼天色,還是將錢袋還了回去,催促道,“天快黑了,咱們快去買雞苗吧。”

“好。”

剩下的雞苗已經不多了,兩人買下了最後的八隻小雞崽,明豔的黃,圓乎乎的身體,咯吱咯吱的叫著,煞是可愛。

“嘬嘬嘬。”柳述挨個摸了摸它們的小腦袋和圓滾滾的身體,柔軟的羽毛在掌心裏掃過,惹得他心情大好,“它們好可愛啊!”

“嗯。”沈柯望著他開心的笑容,也跟著笑了一下,“確實很可愛。”

“也就這幾天了,它們長很快的,再過不久就變醜變老了,不過燉湯最香了。”老板笑說。

柳述一驚,捂住雞崽的小腦袋,惶恐道:“我們小雞崽可聽不得這些,嘬嘬嘬,你們千萬別當真,他就是個雞販子,說的話聽不得,你們最可愛了。”

老板:“......”